第271章 得道多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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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1章 得道多助

  聞夫子身形一閃,踉踉蹌蹌出現在一處漢白玉牌坊下,差點跌倒。

  「哎喲喂,我這老腰……」

  聞夫子扶著腰艱難站起,自顧自嘀咕道:「還是有些托大了,四枚太一令,比扛著老母豬爬山還累。難怪古時候總有夯貨舉鼎把自己舉死的,太重了。」

  伸展一下軀幹四肢,聞夫子抬眼眺望,遠方山陵起伏綿亘,鬱鬱蔥蔥,天上一行仙鶴結伴飛過林梢,地上幾頭異獸打滾耍鬧,不似尋常境域。

  聞夫子好似大發童心似的,一路小跑到那群異獸身邊,它們一個個圓滾滾、毛茸茸,顯然是尚未長大的雛獸,形似虎豹,黑斑白底,臀背處有五彩紋路,屁股後的尾巴比身子還長。

  這群幼雛異獸一見聞夫子,立刻邁動四足,飛一般跑上前去,速度奇快,抱著聞夫子腿就往上爬。

  「小祖宗們,別抓、別抓!我就這一身衣服!」聞夫子又笑又氣,提著雛獸後頸,將它們一個個放回地上。

  雛獸們不依不饒,有的咬住褲管奮力撕扯,有的爬上頭頂擺弄髮髻,頗為歡快。

  「不許放肆。」

  此時一道成熟女子聲音傳來,但見一頭成年異獸從林中緩步踱出,它肩背比常人略高,酷似猛虎,卻沒有那種野獸的兇殘氣質,步履間反倒有幾分高貴雍容。

  聽到這話,幾隻雛獸舍了聞夫子,跑到成年異獸腳邊來回撫蹭,孺慕非常。

  「給聞夫子添麻煩了。」成年異獸看了自己孩子一眼。

  「不麻煩,我還怕你們不適應此地呢。」聞夫子說。

  成年異獸抬頭環顧,語氣略帶感慨:「此言過謙了,當今之世,能給我等騶虞棲身的地界已然不多。若非聞夫子擘畫,我等豈能在這處清虛洞天落腳?正因這份仁德,孩子們才會與你親近。」

  聞夫子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我還不方便讓你們來呢。」

  「是因為饕餮?」成年騶虞低下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幾隻雛獸。

  「沒辦法,為了儘可能運轉地脈、調動九州龍氣,當時將太一龍池停駐在清虛洞天。」聞夫子無奈地晃動一下臂膀:「不過現在好了,饕餮化人大計已成,而且眼看就要徹底分化,這份自太古綿延至今的大凶災禍,也算告一段落了。」

  騶虞筆直望向聞夫子,鼻子微微抽動,略帶驚疑問道:「伱身上不止一道太一令?」

  「這……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啊。」聞夫子只得回答說:「饕餮之禍將除,未免後人妄求、害人害己,我打算將太一令盡數收走。」

  騶虞沉默片刻,虎豹面孔上隱約可見幾分悲憫:「太一令乃勾連龍氣之鎖鑰,多令加身,如同擔負江山之重、蒼生禍福。即便是削平天下、廓清寰宇的人王帝主,也未必能承受這份重擔。」

  「這個嘛……也不盡然。」

  聞夫子乾脆坐下,朝幾隻小騶虞招招手,它們看了母親一眼,得了默許,興致沖沖地跑到聞夫子身邊,依偎坐臥,其中一隻乾脆爬到聞夫子懷中打滾,如同小貓一般。

  「我過去一直在想,難道真的只有混一九州、功業卓著的帝王,方能龍氣加身麼?」聞夫子輕輕梳理著小騶虞的毛髮,仿佛在喃喃自語:

  「三代久遠,古奧難稽,尚且不論。祖龍一改氣象,曠古絕今,更是集天下之力,御使龍氣也如同疲漢挑擔登山,仍是難以為繼。」

  「莫非祖龍御使龍氣的辦法不對?」騶虞敏銳洞察到玄機所在。

  聞夫子揣摩一番,說道:「如果是在一百年前,我估計也是這麼想的——祖龍又如何?被我們儒生罵了快一千年,他做錯了再尋常不過。

  「但後來我漸漸明白了,有些事不親自去做一做,連對錯都分不清的。前面水深水淺,總歸要有人去試過才知。」

  騶虞言道:「想必你御使龍氣的法子跟祖龍不同。」

  「御使一說,本就容易讓人望文生義。」聞夫子用手指輕輕逗弄小騶虞的下巴,讓它發出舒服的呼嚕聲:「龍氣雖是由天地山川精粹凝鍊而成,但它與眾生萬象感應。強行驅使,等同以寡御眾、以少凌眾,縱然能成,亦難長久。

  「後來我漸漸明白,既然龍氣與眾生萬象感應,若我能與眾生萬象同流,兼利萬物,或許便能一窺龍氣之妙。」

  「原來如此。」騶虞也伏臥下來。


  「等我想通這點,恍惚間就感應到龍氣。」聞夫子捻須沉思:「但即便如此,龍氣加身之際,我仍要面對天地山川與眾生萬象,五官知覺等若無有,那種狀況下,其實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騶虞語氣沉重:「可你如今身懷多道太一令,龍氣加身之時,擔負只會更重,終有一日,你的形神將徹底吞沒於森羅萬象之中。」

  「我本就是眾生之一,歸於萬象不足為懼。」聞夫子露出一個爽朗率真的笑容。

  騶虞看著對方笑臉,默然良久後說道:「真遇到難處,不要獨自應對。只要你開口,自然會有許多人願意幫你。」

  聞夫子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騶虞似有無聲輕嘆,隨後說:「不久之前,有外人來到清虛洞天。我看此地禁制對他並不設防,所以沒有現身過問。」

  「外人?我知道了。」聞夫子站起身來,與騶虞母子道別,然後一路飄然而行,沿著林中蜿蜒小徑,來到半山腰一座亭子。

  就見亭中一名男子,身披霞紋鶴氅,形容拔俗清逸,面前一張無弦琴,奏出琅琅琴韻,與天地和鳴、共山水同音。

  「白雲子,你怎麼來了?」聞夫子開口便問。

  亭中男子緩緩抬眼,神光凝斂、道炁處靜,越是高明之人,越發現他深不可測。

  「我上清一脈,耗費三代人經營王屋山陽台宮,安鎮清虛洞天,就連此地禁制也是我們布置,為何來不得?」白雲子按琴反問。

  「也對,差點忘了你們才是地主爺。」聞夫子一拍腦門。

  「天地本無主。」白雲子言道。

  聞夫子進入亭中,坐下擺手:「我們見面就不用扯玄機了,有什麼事,直說就好。」

  「你把那位廢帝子嗣帶到清虛洞天,是為何故?」白雲子問。

  「就是給他一個安身之所。」聞夫子回答道:「現在外面到處都是追殺他的人,我一時間不好安置,便送到這裡來了。」

  「答非所問。」白雲子閉目無視。

  「你是擔心我利用江楚流?甚至打算改朝換代?」聞夫子苦笑不止:「我知道,你總說我妄心大作,可改朝換代這種事,哪裡是隨便做到的?」

  「未必。」白雲子抬手輕捋烏黑長鬢。

  「又要那李昭真說事?」聞夫子兩手一攤:「我指點他的時候,前朝已現衰亡之兆,要不是無休無止地大興土木、用兵征討,哪裡會把一份大好家業敗成那副德性?不是我要改朝換代,而是前朝無以為繼了。」

  「你聞夫子並非空等時局變化之人,你最擅長的便是造勢。」白雲子言道。

  聞夫子臉上犯難:「看來我當年打破陳規慣例,果然釀成不小惡果啊。在你白雲子宗師眼中,我竟是這般難以取信。」

  「若非你強行妄為,也不至於招惹聖人忌憚。」白雲子抬起一線眸光:「竟然還敢闖入宮禁行竊、盜取府庫珍寶,你這樣還算是東海聖人、一代儒宗麼?」

  聞夫子連忙解釋:「這兩個名頭是洪範學府那幫人吹捧出來的,我可從來沒認過帳啊!」

  「強詞狡辯。」

  「那位聖人為了自己享樂,搜刮無度,四方珍寶山積府庫,這種損不足以奉有餘的行徑,你個道士不打算勸諫一番麼?」聞夫子氣哼哼道。

  「聖人才智高絕,諫言無用。」白雲子輕輕一甩長鬢。

  「因此你不肯留在長安享受榮華富貴?」聞夫子問道。

  「過眼雲煙,何必留心。」

  「你這種清高模樣,很招人恨的,知道嗎?」聞夫子恐嚇道:「我們拂世鋒就有個跟你差不多的,結果被饕餮揍成廢人了,全身上下沒幾根骨頭完好的,那叫一個慘啊。」

  「出入紅塵內外,往來無拘不染,方是真逍遙。」白雲子言道:「避居海外,與山野禽獸無異。」

  聞夫子像是受到驚嚇般連連眨眼:「幸虧你跟無攖子沒打過照面,否則非要打起來不可……我最近聽說,你那些徒弟在長安好像不太受待見?」

  「你是說紫雲洞捏造讖語、妖言惑眾之舉麼?」白雲子十分直白,一語點破關竅。

  聞夫子兩手揣袖:「那紫雲洞畢竟是你的老鄰居啊,如今幾乎鬧得滿門盡滅,你們不可能不受牽連。」

  「太元子與他人暗中往來一事,我早有察覺,過去曾提醒他一次,但他沒聽。」白雲子說。


  聞夫子問:「那你就這樣干看著?不拉著他?」

  白雲子緘默不言,聞夫子瞬間就明白了:「你這是故意看著他送死的?紫雲洞一門覆滅,你們上清道縱然無過,也難免受到猜忌。雖說你白雲子宗師地位崇高、難以動搖,可是你那些徒弟,以及集賢院中的道門中人,都要受到波及。」

  「慈儉讓三寶,當持而守之。」白雲子說。

  聞夫子對此並不贊同,搖頭道:「你這麼做,實無必要啊。你要守此三寶,可外人未必如你這般通透。」

  「我跟洪崖道友說過,飛升之期將至,不打算刻意羈留塵世。」白雲子說:「上清宗師、道門魁首、聖人道兄,如此種種皆是負累,不止於我無益,對上清一脈乃至整個道門皆無好處。風光占盡,來日傾頹之際代價尤烈。」

  聞夫子聽到這話,沉思片刻:「功遂身退麼?為了保全傳承,你也是煞費苦心了。」

  然而白雲子卻露出一絲微笑,並非自信,反倒是有幾分冷漠無感。

  「怎麼?我說的不對?」

  「境界如你我,可福蔭幾代後人?」白雲子問。

  聞夫子嘆了一口氣:「一兩代就不錯了,三世便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真要照顧到底,別說把自己搭進去,過往所有全都能毀了。」

  「這就是為何我上清一脈於本朝傳承三代,即便備受榮寵,也與朝堂保持距離。」白雲子言道:「當年王宗師為求上清北傳、弘揚道門,選擇配合拂世鋒,尊奉李昭真為天命之主,此舉固然使得我上清一脈得以壯大,卻也與大夏天命相牽。」

  聞夫子無奈道:「你們這些求長生、求成仙,骨子裡都是最不信天命的。」

  白雲子對此不置可否:「五嶽之祀布置完畢後,我便歸隱天台,以待飛升。有什麼話,你趁現在說,如無意外,這很可能就是你我最後一面。」

  聞夫子眼珠一轉,於是問道:「雖說你要飛升成仙,但真到了塵世存亡關頭,你也會幫忙的吧?」

  「久遠前為抗衡饕餮,殞落仙人甚眾。如今諸天遠離,為的就是不想受你們這份牽扯。」白雲子看見聞夫子那尤為迫切期待的目光,轉而言道:「也罷……我可於九天之外聚引星罡,你待需要之時取用便是。」

  「真厲害啊,還沒飛升,就把所有事安排好了?」聞夫子甚為驚嘆。

  白雲子拂袖而起,無弦琴化光消失:「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說完這話,白雲子就此離去,聞夫子起身拱手相送,然後扭頭望向一側山徑,言道:「你們兩個出來吧。」

  就見一男一女從山徑拐角處冒出頭來,男子正是江楚流,他趕忙擺手道:「二位前輩剛才說什麼,我一句都沒聽見。」

  聞夫子還沒開口,那名女子扭頭對他說:「你不用解釋,白雲子宗師撫琴就是為了隔絕聲息,你就算站在亭子邊也聽不見。」

  「哦,這樣就好。」江楚流一副心有戚戚然,唯恐因為知曉秘密就被殺害。

  「夫子。」女子主動上前行禮,她容貌清秀,只是身材略顯矮小纖瘦,她就是當初被聞夫子從平康坊北曲救走的年輕妓女。

  「嗯,看來你們在這裡還算習慣。」聞夫子取出九孔元樞石:「我帶了個好東西回來,你們每人閉關百日,我助你們一舉打下根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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