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晦暗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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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6章 晦暗未明

  張老看著眼前已經被江水泡得皮膚發青的腫脹屍體,臉色陰沉難看,背負在後的雙手緊緊攥拳。

  而在屍體一旁,則是兩側臉頰滿是紅腫掌印的下屬,淚水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整張臉估計都被打廢了。

  張老著實沒有想到,程三五竟是這般酷辣殘忍,對於跟蹤在後的同僚下屬,不容半點解釋,直接打殺,可恨至極!

  「昭陽君回來了。」此時有下屬低聲來報。

  張老怒氣沖沖地來到院內,就見程三五滿身酒氣,攬著那名美妓,搖搖晃晃,形容難堪。

  「昭陽君,你這是什麼意思?」張老強忍著要當場下令殺人的衝動,質問道:「我派去照應你的人手,被你無端殺傷。不知伱為何要這麼做?」

  「嗯?什麼?」程三五好像聽不太清,拍了拍美妓翹臀:「喂,那傢伙說的啥?」

  美妓醉得渾身皆軟,幾乎站不起來,聽到這話只是傻笑道:「管他說什麼?若是有誰招惹程郎君不快,將他打殺便是!」

  「對!」程三五打了個酒嗝,強撐眼皮看向張老,好似清醒了幾分:「哦,張老,是你啊。」

  張老氣得隱隱發抖:「昭陽君,你是內侍省拱辰衛的人,一言一行代表著聖人,如此胡作非為,豈不是有損陛下聖明嗎?」

  「多大點事!」程三五不耐煩地一揮手:「你嫖娼的時候,樂意讓其他男人在旁邊盯著看嗎?還是說你也把那玩意兒割了?死閹狗!」

  張老聞聽此言,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昭陽君,這話太過分了!當年聖人尚在潛邸時,老夫便追隨效命,豈能容你穢言污衊?」

  「得了吧?在我面前吹什麼啊?」程三五罵道:「在內侍省辦事,看得是能耐,不是看誰資歷久、壽數高。你難道沒想過,就是聖人嫌你聒噪多話,將你打發到江南這片太平地界?」

  「你——」

  張老嘴裡剛迸出一個字,驚覺被道破真相,立刻壓下後續言語。

  當年張老被安排到安寧富庶的江南東道,看似受到重用,實則賦閒外地,遠離聖人,從此再無聖眷。

  要知道,當今聖人登基過程絕非一帆風水,經歷幾番宮變,各種明爭暗鬥、血腥殺戮一點也不少,許多不見得光的陰謀手段需要有人去做。

  也正是這些人,成為日後內侍省權勢膨脹、監察朝野的基礎,包括張老在內,皆是聖人登基過程中的元從舊部。

  但張老後來漸漸發現,聖人偏好以謀反罪名針對一切忤逆自己的官員,內侍省也在此過程中迅速腐化,不少人藉此機會大肆牟取私利,至於栽贓嫁禍、羅織罪名的酷吏手段,那更是一個不落。

  張老擔心長此以往,對聖人治理天下有害無利,因此趁一次隨駕出行的機會,向聖人進言,陳述利害。

  可惜聖人顯然不喜此等言論,但當年聖人尚能容忍逆耳忠言,沒有追究。

  而馮公公在此事過後,立刻將張老安排到江南東道,也算是為了保全他,免得多言生怨。

  此事外人不可能知曉,內侍省不少人也認為張老能夠負責監察江南東道,是一件肥差美事。但心中感想如何,只有張老自己清楚。

  如今內侍省中,連程三五這種人渣敗類也能身居高位、肆意妄為,讓張老過去種種不安預想得到印證,如果再不動作,未來天下恐生大亂。

  聖人心性如何,張老是清楚的,他才智高絕、天賦異稟,不論學什麼都比別人快,但也養成了幾分驕縱性情。早年間或許還能加以限制,可隨著年歲漸長,這種驕縱怕是無人能抑,甚至有許多弄臣刻意迎奉,助長其勢。

  張老過去幾次上奏請求返回長安,奈何都被馮公公拒絕。自那時起他便清楚,勸諫已無用處,內侍省本身也已經長成龐然大物,現狀絕對不是幾句勸諫就能改變的。

  既然如此,那便從根子上拔除這顆毒瘤,將這些鷹犬幫凶直接消滅,用鮮血與死亡來喚醒人心!

  按捺心中憤恨,張老很清楚,眼下還不是跟程三五撕破臉皮的時候,只得沉聲道:

  「昭陽君這段日子最好不要隨意外出,老夫已經派人與逆黨暗中溝通,不過多時便能安排昭陽君潛入內中。」

  「行了行了,等你安排好再來找我!」程三五打著哈欠說:「老子困死了,先去補覺,沒啥大事別來煩我!」

  ……


  風雨如晦,濁浪滔滔,翁洲島周遭海天一片昏暗,日月無光。

  就見三層高台之上,太元真人披髮仗劍、踏罡步斗,一枚古樸玉印安鎮壇中,號令風雲,隨劍尖撩動,隱約可見天上雲層翻攪成渦。

  而即便風雨再大,太元真人身上依舊不見半點雨點沾濕。待得法事完畢,太元真人按劍收印,重新紮起髮髻,這才緩緩走下高台法壇。

  數十丈外,顧連山身背劍袋、收斂氣機,默然如朽木古岩,要不是肉眼看到此人,恐怕根本感應不到他的氣息。

  「有勞顧兄護法了。」

  太元真人面容威嚴,眼含神光、鼻如懸膽,斑白長須整齊筆直,周圍風雨難近,就連衣袂也不見飄揚拂動。

  「分所當為。」顧連山抬頭仰望天空:「如此做法號令風雲,怕是耗元不輕。」

  太元真人手托玉印,從容捻須:「雲氣中蘊納浩瀚的天地之力,我不過是稍加轉化,使得雲氣停留在翁洲島周圍。」

  「如此手段,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顧連山言道。

  太元真人抬眼四望:「那位從東海仙山而來的道友呢?」

  「靈音仙子?她在島上各處布置陣法,準備用來對付昭陽君。」顧連山說。

  「不愧是東海仙山出身,看似妙齡,法力卻是高深莫測。」太元真人頗為讚許。

  顧連山聞言並未點破,孫靈音並非那等駐顏長春的有道仙家,她年紀尚淺,能有如今這般本事,完全仰仗手中那個東海龍樽。

  「你修道多年,不問俗事,如今卻還要被我拉出來助陣,不會怨我吧?」顧連山忽發感慨之語。

  太元真人淡然一笑:「顧兄幾時變得這般多愁善感了?」

  「我們這回乾的可是謀逆之舉,有進無退,一旦事敗,便是萬劫不復。」顧連山說。

  太元真人豁達坦誠:「莫要忘了,『聖王下降、重開新天』的讖語可是我編出來的,顧兄若是把我當成膽小怕事之輩,那過去這些年的交情,怕是要淡了。」

  顧連山自從當年慘敗過後便極少露出笑容,如今聽到昔年好友話語,不禁展眉郎笑:「如此看來,倒是我自尋煩惱了。」

  太元真人言道:「顧兄乃是劍客,逢敵亮劍當勇往直前、無所縈懷,秉持這等空明心境,面前便無敵手。」

  「多謝提點。」顧連山忽而又問:「不過你倒是坦率,居然承認自己編造讖語,我還以為你們這些修道之人會更信這一套。」

  太元真人毫不避忌:「恰恰是修道之人,才明白天命幽玄、深不可測,非是我輩能及。世人狂悖之論,無礙天地。既知如此,那便隨心所欲了。」

  「好個隨心所欲!」顧連山聽到這話,胸中塊壘盡去,呼吸吐納間,劍意勃發,方圓數十丈內,雨水霎時凝定懸停,一顆顆晶瑩剔透、靈光內煥。

  太元真人見狀,微露訝色,他當然知曉顧連山已有先天境界,可沒想到此刻竟然還能有所進境。

  萬千水珠凝滯片刻,隨即迅速聚合,化作水劍,縱橫上下,交織成綿密劍網,輕而易舉將遠處岩石絞得粉碎。

  劍網周旋片刻,重新化作雨水落下,太元真人嘆道:「劍意散於天地,萬物莫不為劍,此等能為,放眼天下亦是稀罕。恭喜顧兄劍法精進,那昭陽君想必是手到擒來。」

  「這個昭陽君體魄強橫,我懷疑他並非凡人,而是妖物化形。」顧連山未見大意。

  「赤手屠龍,的確不同凡響。」太元真人言道:「可惜我不擅鬥法廝殺,只能在此做法號令風雨,幫不了太多。」

  「你也要小心。」顧連山說:「昭陽君表面上看孤身前來,並無後援隨從,可是我擔心他另有陰謀詭計。」

  邁入先天境界後,顧連山對未來吉凶有了幾分玄妙感應,他隱約覺得昭陽君此人非比尋常,自己總是沒有十足把握。

  為此,顧連山可謂是做足準備,在這翁洲島擺下殺陣,就是要確保程三五毫無勝算。

  動身前往島上村寨,就見遠處港灣碼頭停泊了上百條大小船隻,即便此刻雨水不斷,還是有人不停往船上搬運貨物。

  「孫龍王,準備得如何了?」顧連山找到一名精瘦漢子。

  「老人家,這麼大的雨,還要出門到處跑嗎?」孫龍王語帶譏笑,身披蓑衣,頭上斗笠垂下水簾。

  「你們這裡要是拖太久,只怕會惹來猜疑。」顧連山說。


  孫龍王看著站在風雨里,臉上身上沒有半點沾濕的顧連山,心裡直嘀咕,嘴上言道:「猜疑?誰的猜疑?」

  「我們此番要對付的強敵,具體安排我跟你說過了。」顧連山言道。

  「對對對,把那傢伙引到此處,然後併肩子一塊上,把他圍殺到死。」孫龍王略帶不滿:「你們要造反,去哪裡不好,非要在我的老家開打。」

  「你們已經殺了明州刺史,在朝廷眼裡就是逆黨反賊。」顧連山直言道:「眼下除了與我們聯手,你沒有其他出路。」

  孫龍王有些後悔,先前答應殺死明州刺史後,得知他們要干「大事」,自己竟然一時鬼迷心竅想要入伙。然而等現在熱血微涼,翁洲島的眾人早已是迫不及待要參與其中,無法回頭。

  與尋常賊寇不同,孫龍王童蒙時正經讀過書,識得一些道理,他很清楚,身為賊寇劫掠商人百姓,跟謀逆造反完全是兩種罪過。

  前者只要把握得當,善加周旋,能夠避免官府圍剿的同時掙得盆滿缽滿。可後者一旦開始就沒有退路,不真正干出一番事業,休想回本。

  而他手下一眾海賊哪裡能想到這麼長遠?對他們來說,重新在陸地上安家立業,買上幾十畝水田、娶一個漂亮婆娘,這輩子就足夠了,很多人不想在海上漂泊一輩子。

  「說好了,我們這回只是去揚州幫你們牽制一番。」孫龍王重新聲明先前安排:「到時候揚州府庫里的錢糧,我可是要拿走兩成!」

  「只要遵守約定,自然不會虧欠你。」顧連山言道。

  「大哥,東西都搬上船了!」此時有海盜匆匆來到:「婦孺也都上船了,隨時可以起錨!」

  「出發!」孫龍王揚聲高喝,隨後回頭朝顧連山一抱拳,邁步而去。

  顧連山佇立良久,看著船隻相繼離開港灣碼頭,沿著環島風浪中僅有一條安穩航道,漸漸消失於朦朧雨霧中。

  此時遠處有一名壯漢飛奔而至,他腰間掛著兩柄瓜錘,正是碎鐵門傳人。

  「顧老,寨子裡已經準備好了,各種機關陷阱也都布置妥善。」壯漢言道。

  「我傳授給你們的八極鎖龍陣,練得如何了?」顧連山問。

  壯漢充滿自信:「我敢保證,要是再遇到那位昭陽君,定能令他手足盡廢!」

  「莫要大意了。」顧連山提醒說:「你們眾人出身門派不同,武功招式各異,這套八極鎖龍陣不過是倉促練成,對上真正高手,免不得要打上幾分折扣。」

  壯漢卻說:「顧老,我看那昭陽君雖然厲害,但是與您相比已是大大不如,為何要這般小心謹慎?」

  「那人並非凡夫俗子,倘若到時候他現出原身真容,你們要做好準備。」顧連山回憶著程三五與鐵背鼉龍廝殺力戰的場景,那藏在皮囊之下的恐怖氣息,即便證入先天境界,也深感不寒而慄。

  抬眼望向風雨汪洋,顧連山仿佛覺得前途光景一如眼前所見,晦暗莫測。

  一念及此,顧連山肩頭微動,身後劍袋氣芒呼嘯,寶劍自行飛出,落入掌中。

  輕輕一揮,劈波斬浪,如同掃滅一切雜念,唯有劍意恆存。

  「生死成敗,就在此地見真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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