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人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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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5章 人心難測

  程三五還未回到蘇州城,阿芙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一旁河渠上的小船中,朝他招手示意。

  舍馬登船,並不寬敞的篷艙內五臟俱全,長椅几案、紅泥小爐、溫酒器皿,樣樣齊備。就見胡媚兒換了一身素白裙衫,素手斟酒,阿芙坐在一旁,細細品嘗。

  「張紀達那伙人的安排,你應該都聽見了吧?」程三五坐下便問。

  此番南下江淮,阿芙儘量保持低調,但凡需要內侍省出面的事情,基本都是由程三五現身應對。

  「沒法順利拿到懸賞,早在我預料之中。」阿芙淺嘗佳釀,隨後說:「至於說趁機侵占別家產業,這我也想到,只是沒料到會有那麼多人參與進來。」

  「一處莊園外加一百多頃的田地,這回酬勞可不算少了。」程三五不住稱奇:「難怪當年江淮武林能夠拿出十萬貫作為懸賞,他們的確不差這點錢。而且田莊還能長久食利,我現在總算明白,你何為要在江南經營基業了。」

  阿芙則是淡淡一笑:「一百多頃田地?這哪裡夠?」

  程三五剛從胡媚兒手中接過酒杯,聽到這話差點沒噎住:「你……是嫌我要的少了?」

  阿芙言道:「我如果只是要做一個土財主,那自然是夠了。可我目的是掌控江南武林,光有一份長久食利的基業,還遠遠不夠。」

  「你是打算拿湖州關氏的產業收買張紀達那伙人,好讓他們為你所用?」程三五問道。

  程三五稍作思索,隨後問道:「給你派人,就能找到逆賊,將其一網打盡嗎?」

  「我是頭一回來江南,就聽說這邊女子個個水嫩,沒聽說過有啥高手。」程三五直言道。

  「弱勢一方?」程三五問:「莫非是湖州關氏?可他們分明是豪強大戶吧?哪裡弱勢了?」

  「《六合元章》想要獨自修煉十分困難,義興周氏沒理由不清楚。」阿芙言道:「我猜測他們應該對《六合元章》大為刪改,使得便於入門。」

  阿芙面露不屑:「那群不上檯面的貨色,也值得我去收買?湖州關氏的產業落在他們手中,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或許在這些人的心目中,在內侍省中爬上高位,就是可以更好地牟取私利,至於世上其他人的死活,他們是全然不顧的。

  昭陽君更替這事,在張老看來就是兩頭野獸彼此撕咬,最終角逐出勝利者罷了。真能指望眼前這個莽漢能夠干成什麼事嗎?他無非是上頭用來剷除異己的一把刀。

  「再大的家業,如果沒有可靠傳人,終究是守不住的。」胡媚兒笑眼盈盈:「何老夫人若在,這份家業尚且要面對群狼環伺。可老夫人年事已高,終究有辭世一日,等那天到來,覬覦關氏產業的人會從四面八方湧來,將其盡數侵吞霸占。」

  張老呵呵發笑,就像和藹可親的鄰家老漢:「昭陽君一看便知不是凡夫俗子,小老頭我別的不行,看人眼力還是有的。」

  然而張老不為所動,仍是一臉笑呵呵:「昭陽君這話說笑了,如今江南東道的形勢,恐怕容不得小老頭我輕易卸任。」

  程三五想了一陣:「我說不準,感覺他身上氣機有些熟悉。」

  「剛才聽雨樓那幾位,也就是張紀達和周公子的武藝勉強能看,其餘三人簡直是不堪一擊。」程三五一擺手:「到時候真要動手,先殺他們兩個。」

  「哪裡的話。」張老心下冷笑,拱辰衛這些人雖然強悍非凡,但往往也被自身能力所迷惑,從而變得盲目短視。

  「這位壯士想必就是拱辰衛的昭陽君了?」駝背老人前來相迎,他一身玄黑錦袍,臉上滿布皺紋,太陽穴還有一抹褐斑。顯然筋骨已衰,就算年輕時有武藝在身,以現在的體魄也發揮不出一半實力。

  「哦,廢帝子嗣是吧?我聽黎少監和閼逢君說起過。」程三五不掩飾輕蔑之態:「這幫逆黨賊子跟野草似的,怎麼殺也殺不乾淨。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過也好,就當是給我送功勞了。」

  程三五搖搖頭:「不相信,只是說不清緣由。」

  「既然是內侍省的元老,想必勾心鬥角慣了,還是要做好防範。」阿芙言道:「我總覺得這個張老用心不純,先前派人傳話卻遲遲不來,等我們到了蘇州才露面,顯然是不想我們插手本地事務。」

  程三五正要離開,忽然又問:「對了,我之前聽說,逆黨中好像有個高手,叫顧……顧什麼來著?」


  「張老認識我?」程三五邁步進入涼亭,內中沒有座椅,只鋪了竹蓆軟墊,他自顧自坐下,既不像那些文雅儒生那般屈膝踞坐,也不像僧道盤腿打坐,而是一腿橫盤、一腿豎支,手臂搭在膝蓋上,草莽氣息十足。

  程三五喝了一口酒,面色迷茫,還是一旁胡媚兒開口解釋:「拿湖州關氏的產業去收買那群宵小,只會讓他們貪得無厭。真要籠絡人心、培植勢力,最好是從弱勢一方下手。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要難得。」

  而且戰場軍陣不是捉對廝殺,沒有那麼多騰挪閃轉的餘地,就算僥倖沖入陣中,一旦身法延滯遲緩,四面八方的攻擊立刻合圍過來。

  「唉,年紀大了,不免對生死之事多一些念想。」張老搖搖頭:「希望昭陽君見諒。」

  內侍省在蘇州城內的駐地是一座佛寺,當程三五來到時,就見一名頭髮稀疏的駝背老人正在涼亭內聽僧人講經。

  「此人既貪且蠢,所以我不打算與他們一同瓜分利益。」阿芙冷笑道。

  「關氏自然是有旁支族親的,可是自從主家嫡脈的男丁盡數死於范中明之手,這些旁支全都蠢蠢欲動。」胡媚兒給程三五又斟滿一杯酒:

  阿芙忽然問道:「那個周公子,你可有察覺什麼異樣?」

  阿芙反問:「你相信嗎?」

  「幸好何老夫人威望崇高,加上當年一通合縱連橫,這才穩住各家旁支,湖州關氏不至於立刻分崩離析。隨後太湖西山會盟,也是何老夫人出錢出力、遊說各派方得促成。

  程三五打量四周,涼亭外流水潺潺,枯葉飄零,一副深秋景象,遠處誦經之聲迴蕩,更添禪韻,他不禁問道:「張老是信佛之人?」

  「興許是吧。」張老沒有在明面上忤逆對方,而是委婉言道:「我看昭陽君帶來的人手不算多,想要在江南這片地界摸清逆賊動向,還是要靠長在此地的老人。」

  程三五說:「看來你對何老夫人很了解嘛。」

  程三五這番話充滿侵略與逼迫,仿佛不答應就要立刻動手架走對方。

  「比如張老你這樣的,對麼?」程三五咧嘴一笑,好似野獸一般,隨時要張口噬人。

  「格殺八百餘人,你是在故意吹捧麼?」程三五這回著實有些難以置信。

  胡媚兒笑道:「俗世有這樣的奇女子,我也很欣賞嘛。」

  「這種人物,我怕是應付不來啊。」程三五語氣憨直。

  胡媚兒也在一旁說道:「義興周氏很早就衰敗了,如今這靈谷山莊雖然也自稱是義興周氏後人,卻未必真有太密切的關聯。」

  此等內勁運使神乎其神,比起程三五還要高深不少。

  張老面上若無其事,心底里卻暗暗怒罵。他派去安插在揚州都督府的人早已傳回消息,知曉程三五狠狠敲詐高長史的事情,料定此人極其貪婪,與范中明相比,甚至更勝一籌。

  程三五沒有上前攪擾,而是在遠處靜候,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那名僧人才闔上經書,起身合十告退。

  「昭陽君神通廣大,逆黨想必是手到擒來。」張老先是恭維一番,隨後說:「只是這些逆黨賊子神出鬼沒,動向不明,我先前親自帶人搜尋,結果一無所得,當真愧對聖人和馮大璫的栽培。」

  「你這麼一說,我反而覺得是他們占了大便宜。」程三五有些不滿:「張紀達先前來行刺,原本應該就是想拿范中明的人頭,向何老夫人邀功領賞,然後趁機侵占湖州關氏的產業。」

  阿芙翻了個白眼:「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麼?留著氣力裝給別人看便是。」

  「湖州關氏難道就沒有其他人了?」程三五面露疑惑:「既然家業龐大,總不可能全靠何老夫人一個人撐場面吧?」

  「既然張老年紀大了,不如早些安享晚年?」程三五乾脆直接:「我可以跟長安打聲招呼,讓你平安卸任,在終南山麓置辦一座別業,買十幾名姬妾,從此過上逍遙日子。」

  如此作態,張老分明是要給一個下馬威,不過程三五也不在意,他倒要看看這人能耍出怎樣的把戲。

  「就是改得差了。」阿芙冷笑一聲:「那位周公子雖然練就罡氣,卻遠沒有《六合元章》該有的浩大精深、貫通陰陽。」

  程三五正要動身,卻見阿芙駐足不動,說道:「你單獨去見他。」

  程三五這才想起此事:「莫非這個周公子就是義興周氏的族人?他也修煉了《六合元章》?」


  「似是而非。」阿芙手托酒杯,不見怎麼動作,杯中酒水受到勁力催動,旋轉成渦,漸漸凝成一道細長水柱,脫離杯底,在指間上下纏繞翻飛,好似一條靈動小蛇,最終復歸杯中。

  「那我到時候要留他一條性命嗎?」程三五問。

  這種形勢莫說是尋常武者,哪怕是人馬披掛鐵甲的重騎,陷入敵陣無法馳騁,也照樣是萬分兇險。

  「她如果守得住,自然輪不到我來幫。」阿芙思索片刻:「張紀達等人言之鑿鑿,看來他們早就有所準備,內侍省來到,不過是讓他們壯大膽量、下定決心。」

  「小老頭想要從各州各縣府衙抽調差役人手。」張老言道:「不過此事恐怕需要昭陽君出面,代表內侍省向州縣長官發號施令。」

  程三五質疑道:「武功秘籍能夠隨便改嗎?不怕越改越差?」

  張老湊近笑道:「一旦找到逆賊首腦或那位廢帝子嗣,我立刻向昭陽君稟告。這份天大功勞,只能落在您的肩上。」

  「雖然江淮武林沒有人自稱盟主,但何老夫人德高望重,為眾人公認。而且說一不二,她應允的事情,就沒有辦不到的。」

  「你不相信這個張老?」

  張老淺笑幾聲,心裡暗罵又是一個范中明,隨後解釋說:「顧連山早在一甲子前便已成名,曾單人獨劍橫掃江東無敵手,只是後來參與叛亂。當時他在潤州抵擋朝廷平叛大軍,孤身闖入軍陣,被他格殺八百餘人,足見武功之高深。」

  「顧連山。」張老留意對方神態:「昭陽君可曾了解此人過往?」

  阿芙微笑道:「可還記得當初修煉《六合元章》之前,我跟你提及義興周氏也曾精研這部武功。」

  程三五聞言沉默,他自己就曾身處行伍,很清楚江湖武人僅憑刀劍短兵,想要硬闖軍陣是何其困難。

  程三五聞言仰頭大笑:「好好好,張老果真是通情達理之人,方才是我冒犯啦!」

  「真到了要廝殺見血的時候,為何還要留他性命?」阿芙全然不在意。

  程三五望向阿芙:「那你是打算幫助這位何老夫人?」

  「會不會是因為張老年紀大、走不動道了?」程三五張揚至極:「我看江南東道這邊山水相連,正經官道也沒多少,賊人一旦遁入山林,只怕就不好找了。」

  一行人乘船回到蘇州城,便有懸檐眾匆匆來報,說是江南東道監察總管張老前來拜會。

  張老稍稍沉吟,心中不由得發笑:「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但張老旋即言道:「軍中混亂,或許是引起混亂,後來軍吏把踐踏致死的也算作是顧連山所殺。但不論如何,此人都是如今逆黨之中最為強悍者,昭陽君若是對上他,務必萬分小心,倘若不敵,仍要以保全自身為上。」

  張老這話就是故意激將,而程三五也如他所料,豎眉圓目,張口怒喝:「笑話!此等逆賊豈能與我相提並論?何況已過數十年,想必此人筋骨已衰,武功再高也難以久戰。你速速查明逆賊所在,且看我如何將他首級斬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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