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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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我就是我

  程三五將身子泡進百花湯的瞬間,舒服得幾乎發出呻吟,明明看似尋常的溫熱香湯,卻好像一團凝稠蜜漿,身處其中通體舒泰,所有疲倦睏乏、內外不適盡數驅散。,-*' ^ '~*-.,_,.-*~ 6❾ᔕℍ𝕌x.c𝕆๓ ~*-.,_,.-*~' ^ '*-,

  丹娘子也同樣褪下衣裙,來到程三五身旁,輕聲細語道:「我來為陛下擦背。」

  程三五也不拒絕,任由丹娘子擺弄,還順便抬眼望向解語娘,二人目光交鋒片刻,最後還是解語娘敗下陣來,主動脫衣下池,卻與程三五保持著一定距離。

  「你……」解語娘有意讓程三五吐露實情,考慮到丹娘子的情況,只得換另一種口吻,恭敬問道:「妾身聽聞陛下崩逝於終南山翠微宮,為何如今重現人間?莫非是得了仙緣不成?」

  程三五嘴角一勾,答道:「仙緣?這話說得輕了。你們看我如今這副模樣,覺得我大概多少歲?」

  解語娘觀瞧片刻,若論面容相貌,程三五定然算不上老,可也並非青俊少年,於是說:「而立已過、未至不惑。」

  「文縐縐的,不就是三十多嗎?」程三五冷笑一聲,隨後說:「如果非要從我記事起來算,那我今年大概是七十八歲。」

  解語娘臉上一怔,隨即在心中默算,手指繞著沾濕的發尾打轉:「不對啊,若從陛下誕辰開始算,至今已逾兩甲子,你的年紀,還有你的容貌……」

  但解語娘轉念便明白了,眼前男子的確不是太祖皇帝本人,而他也絕不是被易容成太祖。

  「這池百花湯很舒服,倒是讓我想起一些事了。」程三五語氣有些縹緲,仰望夜空,月華高懸:「我似乎是在類似湯池中長大的,從小小一點不斷長成如今這個塊頭,等我開始記事時,身子就已經是這模樣了。」

  任憑解語娘再如何見多識廣,一時間也搞不懂程三五所言,只能問道:「你並非父母生養?」

  「此事對你們這群花精來說,不算太稀奇吧?」程三五笑道。

  解語娘已經猜到程三五來歷特殊,但不等她發問,丹娘子伸手環抱住程三五,輕聲道:「既然陛下歷經仙緣,已是化外之人,不受塵俗之牽,不如就留在國色苑,好麼?」

  程三五聞言惱怒,心中暗罵:「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要自欺欺人嗎?」

  「他心裡只有李昭真,也只希望你是李昭真。」

  此時,久久沒有露面的饕餮忽然出現,宛如仙人一般,負手行走在百花香湯之上,落腳踏足瞬間,水面花瓣碰撞產生的細微漣漪,讓人懷疑他並非是幻覺,而是切實存在的身影。

  但無論是解語娘還是丹娘子,對此皆無絲毫覺察,程三五眼角微動,饕餮隨即補充一句:「哦,聞夫子也希望你是李昭真,不然不會拿他好徒弟的胎元精血來塑造你這具肉身。」

  「不。」程三五開口答話,也不知是回答丹娘子還是饕餮:「我不是李昭真,我是程三五。」

  丹娘子手臂一緊,程三五能感覺到背上溫香軟玉正微微發顫,她難以接受這個回答。

  「我知道,你希望我是李昭真,也有別的一些人希望我是李昭真,但我終究不是。」程三五按住丹娘子那滑膩小手,同時抬眼望向解語娘:「太祖皇帝來泡百花浴,是因為受積年傷病折磨,我沒說錯吧?」

  解語娘微微點頭,臉色竟然也略顯黯然,她還記得丹娘子第一次布置百花浴時,太祖皇帝褪下內外御服後,露出那幾乎遍體鱗傷的身體,讓花精們震驚得花容失色。

  大夏太祖一生經歷大戰數十、小役上百,尤其是早年間,若遇強敵,每每親自偵察敵情、衝鋒陷陣、長途奔襲,即便頂盔摜甲,仍然免不了受傷。以至於太祖皇帝剛剛年過五旬便駕崩,實在算不得福壽綿長。

  尤其是丹娘子這些花精,其實很清楚太祖皇帝晚年為傷病折磨,有些積年舊傷藥石罔效。百花浴就是為了給他舒緩傷痛,湯浴所用皆是國色苑群芳采煉的花木蕊蜜,生機充盈緻密,能讓人如置身母胎羊水之中。

  而程三五此刻的身體,沒有半寸傷痕,並非全然是饕餮不死不滅之功所致,也因為玄牝珠入體後,堪稱是經歷過一番脫胎換骨。

  事實上,程三五除了面容與太祖皇帝一致外,這具身體也漸漸走出另一條道路。

  饕餮趁機開口:「聞夫子見李昭真遍體舊傷,必定是覺得他不堪大用。但既然李昭真登臨人皇之位,與九州龍氣有玄妙勾連,他的胎元精血便能契合九龍封禁,從而打造出一個完美牢籠。此等算計,當真陰狠歹毒。」


  「你可以是陛下,你也只能是陛下。✎🎉 ➅9𝓢𝓗ⓤx.匚𝑜𝓂 🎃💜」丹娘子越抱越緊,死死不肯鬆開,程三五能夠感覺她在流淚,濃睫眨動,淚珠滴在程三五背上,如珠玉般滾落。

  「嘖嘖嘖,要不就收了吧?」饕餮笑道:「國色苑雖然不算什麼大勢力,但是當成後宮禁臠也未嘗不可。閒來無事插花采蜜,何其愜意?總是跟一個母夜叉混,不嫌乏味麼?」

  「你有沒有想過,李昭真身為人君、富有四海,為何沒有納你為妃?」程三五淡淡笑道:「就因為你是非人花精?未必然吧?縱然無百年恩愛,十數載塵世姻緣也未嘗不可。待得他駕崩之後,以你的能耐照樣可以逍遙物外,但他還是讓你留在國色苑,這是為何?」

  丹娘子沒有答話,程三五抬眼解語娘,她主動接話道:「陛下曾言——『百花群芳,綻放山野枝頭,當為世人賞嘆,人主不宜獨享』。」

  「真他媽會裝模作樣。」程三五罵了一句,隨後說道:「為世人賞嘆,這也是扯淡。沒有世人觀賞,花就不開了?花開花謝,那是天地造化,從來就不是什麼『人主不宜獨享』,他也獨享不了!」

  程三五越說越惱,一把掙開束縛,轉身抓住丹娘子雙臂,對她低吼道:「好不容易修成人形,不受原身拘束,卻偏要往那不見天日的宮牆裡鑽,我看你是病入膏肓、愚不可及!我長得跟李昭真一模一樣又如何?你為什麼偏要我去當你的心上人?李昭真不想你受約束,可你為何偏偏要約束我?」

  丹娘子嬌軀抽動,低頭流淚不止,淚水滴落湯池:「可是我忘不了,我真的忘不了……」

  「誰讓你忘了?」程三五再度駁斥:「你愛慕李昭真,誰也不會阻攔你,但是李昭真已經死了,死透了!我不是他,也沒有人能替代他。李昭真放你自由,你為何還要把自己困在過去?大好天地,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遭嗎?!」

  丹娘子身形一僵,抬頭望向程三五,儘是淚眼婆娑,如此美人垂淚,恨不得將其擁入懷中好生寬慰,但此刻程三五卻不想如此。

  他心中五味雜陳,一面是對太祖皇帝的崇敬,一面卻是對李昭真的怨恨,仿佛所有人都希望他是李昭真,唯有這樣才允許他立足於這個世間。

  有些話,不僅是對丹娘子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拂世鋒那伙人假借蒼生大義,把你我分化割裂,讓你來充當這具牢籠的獄卒,我是不得自由,可你也無法解脫。」饕餮身影在湯池各處往來閃現不定,如同鬼魅一般:

  「你如今應該能體會到了吧?拓脈鑿竅還不是最大的痛苦,被天地約束、無從伸張的困頓,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在與你作對。還有一群螻蟻妄圖告訴你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要我說,全是放屁!」

  解語娘看著程三五對丹娘子一通訓斥,心中既有不忍,也有幾分震驚。

  程三五雖然不像那些前輩高人引經據典,言辭直白堪比鄉野村夫,但也好像也有幾分玄妙,讓解語娘聽得一時入神。

  太祖皇帝留下的那句「百花為世人賞嘆」,其實可算作是國色苑群芳的修行根基,眾花精以自身姿色為引,百年來遍觀塵世種種、閱盡人間慾念,各有所成。

  但程三五如今這番話,則是更進了一步,不依世人所賞,亭亭獨峙於天地間,向國色苑群芳展現前所未見的廣闊境界,其中震撼可想而知。

  解語娘甚至不是國色苑群芳中悟性最佳者,她都能若有所悟,丹娘子又怎會聽不出程三五的話中玄機?而且被程三五這一通怒斥,反倒是喝破了不少心中慌亂思緒。

  「我、我……」丹娘子身子發軟,跌坐在湯池水中,失魂落魄之餘,更添悽美。

  程三五低頭看著身姿婀娜的絕色佳人,難得沒有生出慾念,沉聲言道:「我不是李昭真,我沒有他的閱歷和際遇,也不知曉他的喜怒哀樂。你很清楚李昭真已死,無非是沉迷於過往美好,想在我這裡找到那份回憶,尋求慰藉。」

  「不要說了。」丹娘子低頭掩面,並非出於羞愧,而是不堪回想。

  但程三五仍然堅持說道:「我不是李昭真,我有我的路要走,不想、也不可能變成李昭真。而你也有你的路,何苦彼此牽累?」

  丹娘子聽到這話,再難抑制,當即掩面逃離。解語娘見狀驚疑不定,惡狠狠望向程三五:「倘若丹娘子出了什麼意外,定然饒不了你!」

  留下這句話後,解語娘趕緊離開湯池,撿上衣物朝著丹娘子追去。

  程三五長嘆一聲,重新坐在湯池之中,掬水搓臉,饕餮站在水面上笑道:「這就是你幫人渡劫的辦法?也未免太粗淺直白了。虧你還被拂世鋒調教了這麼多年,結果半點高明話術也沒學會。」


  「非要裝腔作勢扮成高人就有用了?」程三五冷笑著反駁:「我不是李昭真,這話並非用來搪塞應付,而是向丹娘子坦白內心所想。真話往往傷人,但我不想遷就她。」

  饕餮緩緩靠近,彎腰俯身問道:「你不想做李昭真,那你要做誰?程三五嗎?」

  「我就是我。」程三五抬眼與另一個自己對視。

  「程三五不過是拂世鋒為了實現痴心妄想的容器罷了,就連這個名字都是鄉下人隨意起的。」饕餮發笑說:「要不是因為你與拂世鋒的關係,你覺得你能夠安然立足於世間麼?你從頭到尾不過是一道虛無縹緲的影子罷了。」

  程三五眯眼不語,饕餮乾脆言道:「你自己心知肚明,就是閼逢君引你來此,他猜到你與李昭真有關,所以想借國色苑這幫花精試探。讓解語娘幫你隱瞞又有何用?我敢料定此刻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程三五稍加思索,腦海中閃過青衣小婢的身影,當即瞭然。

  「這才是你最可悲的地方,在別人眼中看到的不是程三五,是李昭真,是拂世鋒的陰謀家。」饕餮語氣幽幽:「但你還有一條路可選。」

  「讓我順從你?」程三五反問一句,語氣冷淡。

  「不是順從我,你我之間無所謂誰順從誰。」饕餮倒是十足大方:「打破彼此分化,恢復本來面目,這對你、對我,皆是利非害。」

  程三五沉默良久,臉上看不出絲毫贊成或反對的態度,饕餮倒也耐心十足,等著對方回應。

  「如果真能恢復本來面目,你打算做什麼?」程三五忽然問道。

  饕餮扶著下巴做思考狀:「在我看來其實也沒什麼好做的,無非是就是順應本心,將所有生靈吞噬殆盡,然後讓這片天地重歸混沌。」

  對於這個回答,程三五竟然沒有感到絲毫意外,饕餮並非什麼心機深險難測之輩,反倒十分純粹——儘管是另一種形式的純粹。

  「從過往那無上偉力變成你我如今這副模樣,用佛家的話來說,可謂是遭遇天人五衰了。」饕餮言道:「僅憑這一點,我不僅要報復拂世鋒,還要這世間蒼生付出代價,到時候恢復本來面目,先吃個幾百萬開開胃!」

  程三五聽到這番話,乾脆向後仰倒,靠在池邊闔目假寐。

  「怎麼?你不樂意?」饕餮提醒道:「你可別忘了,就算你什麼都不做,你是依舊是饕餮半身。」

  「我就是我。」程三五兩眼怒睜:「還輪不到你來下定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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