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苦其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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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苦其心志

  天色將暗,長青牽馬來到流民營地之中。♪🐠 ❻➈ᔕ𝓗𝓾Ж.c𝕠爪 🏆😾

  說是營地,其實這些流民連正經帳篷也沒有,就是用幾杆木棍起布簾,直接睡在內中,若是有一卷草蓆鋪地,那都算殷實富足了。

  所幸眼下正值盛夏,夜裡尚且燥熱,就算缺乏被褥也不至於受凍。

  牽馬經過營地,長青更感觸目驚心。這些流民一個個衣衫破舊、面黃肌瘦。一名婦女懷中嬰兒因為飢餓大聲啼哭,她不顧旁人,直接扯開衣襟給嬰兒餵奶,卻無半點奶水流出,婦女頭髮枯槁,想來不止是受飢日久,過去勞動也讓她耗盡青春活力。

  至於其他瘦得皮包骨頭、形如骷髏的男女老少,那更是隨處可見。長青只覺難以置信,同樣是尋常百姓,河北一帶與東西兩京轄下,完全是兩副樣貌。

  長青此刻一身貴遊子弟的衣冠服飾,自然是與周圍流民格格不入,立刻引來附近男男女女的圍觀,而且大多眼神不善。若非長青腰間佩劍,長身玉立、氣度非凡,只怕左右流民要一擁而上,行兇搶掠。

  「這位仙師的膽子也太大了。」

  流民營地之外,有青衫文吏驚嘆道:「他這一身打扮,不帶幾個護衛就敢獨自闖進去,就不怕被餓瘋的流民撕成碎片?」

  張縣令心下也暗自替長青緊張,只是強裝鎮定:「你們怕什麼?這位長青仙師一看就是有法力的,所以才敢孤身入內。」

  眼看營地中流民漸漸蠢動,一名中年僧人來到長青面前,合十行禮:「檀越有禮了,貧僧啟覺。」

  「我乃嵩岳伏藏宮長青子,遊歷至此,方才見諸位召遣娜迦眾行雲布雨,解旱消災,因而好奇是哪方高人,特來拜會。」長青拱手道。

  「原來是嵩岳羽客,失敬失敬。」啟覺年歲不小,身上只一件灰撲撲的舊僧衣,下擺袖口多處缺損,臉面消瘦,看上去似乎還要更老一些。

  有啟覺出面相迎,那些流民自然不敢隨意胡來。長青跟著他來到營地中央,一群僧人在此挖灶生火,熬煮稀粥。

  長青掃了一眼,這些僧人也多是飢瘦模樣,其中幾人腳下甚至沒有鞋履,赤腳行走,磨得腳板傷痕累累。

  如此矢志苦行,若無堅定願心斷然難以支撐,這也大概能解釋為何會有一眾流民追隨他們,而不是留在倉廩富足之地就食避災。💘☜ 6➈รђᑌ𝔁.ᑕⓞ𝐦 🐨🐤

  「這位便是大雲淨光天女。」啟覺來到歪斜枯樹旁,一位白衣女子趺坐蟠曲樹根上,低眉垂目,周身隱隱放光,照亮方圓,真就如佛寺壁畫中的佛陀菩薩一般。

  更為神異的是,長青能夠看見兩尊護法鬼神站在白衣女子身旁,青面獠牙、高大威猛,各自手執鐵棒,若有任何外邪來犯,必定會出手打殺。

  這等護法鬼神,常人看不見、摸不著,可它們卻可以實打實地傷及活人的血肉之軀,若是修持有道,甚至能號令護法鬼神,前去攝拿人物。

  長青輕施一禮,那淨光天女抬眼往來,微笑頷首,也不起身,只是垂下一腿作自在坐。

  淨光天女此等舉動並不會顯得無禮,反倒是透出一股超然意味。她滿頭青絲只是隨意攏起,搭在一側肩頸,臉上不施粉黛,宛如出水芙蓉,姿容甚美,卻不會勾動慾念。身上白衣似是苧麻質地,披在她身上卻盡顯無垢之意,不穿鞋履的雙腳纖塵不染,與那些赤腳苦行的僧侶截然不同。

  原本長青曾有猜想,或許淨光天女本人不過一介凡俗女子,只是僧團用來召聚人心的木偶。

  可等他親眼見證,便知此女確有高深佛法修為,周身佛力隨著她一舉一動,自然薰染旁人,若無定力,心思便會不知不覺間順從她。

  染化之功並不僅限於妖魔邪祟污染毒害,妖邪魔類也會被導向正途,如世間凡人受教化而知是非、明善惡。

  只是長青隱隱覺得不妥,這淨光天女周圍,僧侶苦行、百姓受飢,幾乎都是心甘情願,此等染化之功真的算好事麼?

  「淨光法師神通廣大,更有救濟百姓功德,可謂我輩修行人之楷模。」長青這番恭維說辭,是在長安那段日子學會的,隨後請教道:「不知法師於哪處檀林受戒?」

  當今世道,不止讀書當官講究郡望出身,修道學佛之人也看重傳承師門。若是名門大派的弟子,自然受人尊重,行走在外,宵小之輩不敢冒犯。就算起了爭執,借著名門出身也能讓人有所忌憚。

  可那淨光天女只是微微搖頭,含笑不語。


  長青搞不清對方用意,望向啟覺,對方答道:「淨光天女自聞佛法以來便不再言語,檀越若有疑難,貧僧可代為回答。」

  這個情況長青早有耳聞,他也知曉佛門向來以清規戒律著稱。這位淨光天女或許是在持不語戒,一旦開口便壞了修行,神通無憑。✌♖ 6❾𝕊нⓤχ.ⓒ𝓞𝓜 ✌🐟

  「恕我孤陋寡聞,佛門中,這天女之號好像不太常見。」長青上來便直指要害:「莫非是受朝廷敕封之號?」

  「非也,淨光天女乃大雲密藏菩薩垂跡,為化眾生,現受女身。」啟覺合十微笑,滿臉真誠道:「菩薩利生,形無定準,隨機應物,故現女身。此乃方便法門,非實女身。」

  長青聽到這話便覺得怪異,女身就女身,為何非要扯什麼化現眾生、方便法門?十足像做了什麼壞事,卻偏要搬弄唇舌、狡辯解釋,唯恐他人質疑。

  這也是長青不喜佛門的原因之一,佛門視女子為有礙垢穢之身,佛經之中將轉世不生下賤、不生三惡道、不受女身等同,是為宿命功德,甚至還有「舍女人形得男子身,疾得無上正真之道」的說法。

  道門卻無此偏執,自古修煉有成的女仙甚眾,南朝還一度有女真傳法的潮流。當代名聲赫赫的上清道,第一代宗師魏夫人便是女子,道門中也沒誰覺得難以接受,本朝公主入道更是風尚。

  不過看著啟覺那一臉真誠,沒有半點故作偽飾,長青大概明白了,他們或許是真的相信淨光天女是菩薩轉世之身。

  大雲淨光天女與女主曌皇的關係,長青此前已經聽阿芙說過。這事在內侍省看來,當然形同謀反,可如今這位淨光天女帶著一夥飯都吃不飽的流民,又能幹成什麼事呢?

  「那不知淨光法師此行是為何故?」長青望向遠處等待施粥的流民:「如果是要行神通施法力,應該不用帶上眾多百姓同行吧?」

  啟覺看了淨光天女一眼,見對方含笑點頭,然後說:「這些百姓皆發願追隨天女,他們日日聆聽佛法,絕非受強行驅使。如果檀越不信,大可親自詢問,我等不會攔阻。」

  「原來如此。」長青臉上不置可否,但心中震驚。如果這支僧團裹挾流民、為己所用,那反而好對付了。

  可現在這情形,被佛法薰染的流民,心智恐已沉迷其中,哪怕受餓受累也要跟著淨光天女,這才是麻煩之處!

  「施展神通降雨消災,固然是功德一件,可此舉是否已得官府准許?」長青另尋由頭:「倒不是我苛責淨光法師,但雷霆雨露關乎社稷天命,好像不宜我輩妄自祈禳吧?」

  長青這話細究起來模稜兩可,歷朝歷代都有祈晴禱雨之舉,或是皇帝本人親自沐浴齋戒、登壇祭祀,或是朝廷命宗室臣僚致祭,又或者像如今這樣,派佛道之人行法,總而言之這等權力屬於皇帝,不容常人染指。

  只是到了實處,真遇上水旱災害,平民百姓也會自發求神拜佛、祭祀祈禱,請僧道做法也不算稀奇。官府如果真要處處追究,那就沒法幹了。

  所以淨光天女一行人,最大的罪過並非擅自做法,而是糾集流民。

  「檀越也是有道之人,莫非見百姓受難,也能熟視無睹麼?」啟覺反駁道:「我輩佛門中人,以慈悲為懷。若此舉當真有違國法,我等願身受刀斧,以證本心!」

  這話說得慷慨激昂,如果是裝模作樣,那也能夠騙到許多人了。

  然而眼下這情形,要是貿然抓走淨光僧團,只怕這些流民立刻就要造反。

  長青想到那位張縣令,還有魏州刺史薛永年,一個個為官顢頇、敷衍了事,為免遭到彈劾而丟官失位,肯定不願見到流民在自己地界上鬧出大事。

  加上朝廷還有準許移民就粟的法度,那便放任他們往來行走。窺一斑可知全豹,想來河北各處州縣都是採取此等策略,日後朝廷過問,人人皆是這麼做,那便法不責眾了。

  「話雖如此,可我見這些百姓忍飢挨餓,卻還要四處跋涉,豈非苦厄更深?」長青乾脆就事論事:「最好還是先將他們安頓在某處,讓官府籌集糧食賑給。待得今年旱災過去,各還本鄉、重拾本業,方是正道。」

  「檀越可知我等為何四處跋涉?」啟覺輕輕一嘆:「我等每到一處州縣,當地長官都說倉廩空乏、無糧賑給,眼下又未至收成時節,尋常百姓家中存糧亦少,我等無計可施,只能領著百姓到處流浪。」

  「河北道並非各處皆無存糧。」長青則說:「南邊魏州毗鄰運河,倉貯豐厚,朝廷宣撫使不日將至。我一路前來,也發現許多百姓南下就食,你們何不同去?」


  啟覺則說:「檀越想來不曾逃荒,需知這逃荒就食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家戶有存糧,見旱災嚴重,今年收成大減,因此讓部分家人遠去就食,路上也要自己裹糧而行。可有些貧苦大眾卻連遠赴就食也做不到,只能原地等死。天女雖有神通,也無法憑空變出糧食,所能做的,便是每至一處懇求官府賑給,以神通降雨為報。」

  「這理由未免過於牽強了吧。」長青說。

  啟覺稍稍沉默,望向淨光天女,她朝長青單立一掌行禮,啟覺似乎看懂什麼,問道:「檀越莫非是朝廷派來的?」

  長青眉頭輕挑,想來是方才與張縣令交談,被淨光天女身旁護法鬼神所察。

  既然如此,長青也不再刻意掩飾了,點頭承認道:「不錯,聖人得知河北遭受旱災,於是降旨調遣我等前來築壇祈雨、以安民心,因此淨光法師不必再四處奔忙了。」

  哪怕被識破來歷,長青還是希望儘量穩住淨光天女眾人,只要能將受災百姓安頓好,孤立的僧團要對付起來也容易了。

  「檀越說笑了,我等非是專程四處奔忙,不過是為百姓求一口果腹之糧罷了。」啟覺言道:「而且如今已至盛夏,田地里的糧食枯萎過半,有些州縣幾近絕收,又豈是區區幾場雨水能夠挽救過來的?」

  長青眉頭微皺,他發現這僧人已經不能用言辭說服,他們心中早有一套道理,外人的好意勸告都聽不進去,總是用自己的想法去應對化解。

  「如果我說,能夠籌集到充足糧食,讓這些百姓渡過災年,淨光法師就沒必要帶著他們到處流浪了吧?」長青心生一計,問道。

  淨光天女沒有答話,但看她表情並非全無思慮,沉默片刻後,主動點頭。

  啟覺接著說:「檀越,我等眼下所攜糧食,僅夠數日之需。安平縣遲遲不肯賑給,我等明日就要動身。」

  「三天,三天之內我把糧食弄來,你們就留在此地。」長青語氣堅定。

  「好。」啟覺思量再三,重重點頭:「檀越是有道之人,想來不會妄語。我等就在此地停留三日。」

  說完這話,長青拱手告辭,當即牽著黃驃馬離開流民營地。

  而在營地外圍等候已久的張縣令見狀,正要開口詢問,卻見長青騎上馬背,一路向東南疾馳而去,自己那頭小毛驢根本追不上。

  長青疾馳片刻,在一處無人農舍見到程三五和阿芙幾人。

  「怎麼樣?那群和尚沒為難你吧?」程三五上來便問。

  長青一晃腦袋,隨即說:「我暫且穩住那支僧眾,不讓他們帶著流民去往別處。但條件是三天之內拿出能讓這群流民渡過今年的糧食。」

  程三五聞言一愣,旁邊阿芙冷笑著說:「數千流民大半年的糧食,三天之內拿出?你在發什麼瘋?」

  「不!我有辦法!」長青當即言道:「博陵崔氏安平房就在此地,他們歷代耕耘,倉貯必豐,就問他們借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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