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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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澤睿那天晚上被李琰摟在懷裡,拍著後背,哄著睡著了。

  睡著的時候眼睫毛還濕漉漉的。

  李琰把他放回床上,躺在他的身邊,看著陸澤睿那張與陸溓寧相像的臉。

  小孩子就是這樣,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他這會兒委屈了,哭順暢了,得了哄就又睡著了,徒留李琰一個人在那裡輾轉反側。

  第二天陸溓寧來接他,陸澤睿一個一個把自己的玩具又塞回麻袋裡,拖著袋子往外走。

  李琰在他身後跟著,欲言又止的。

  陸澤睿看李琰也沒有挽留他的意思,把李琰伸過來要幫忙的手打開了。

  陸溓寧從車上下來就看見陸澤睿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有點兒不明所以。

  李琰在後面跟著直到陸澤睿坐上車,陸溓寧說:「晚上風大,你進屋裡去吧。」

  李琰站在那沒有動,等到陸澤睿把車窗打下來,李琰才過去扒著窗戶問他:「下周…下周還會來嗎?」

  陸澤睿也不太想表現出來自己高興的樣子,那樣的話李琰就不會繼續哄他了。

  他小大人似的,回答李琰:「如果你希望的話,我會來的。」

  反倒成了李琰的願望似的。

  李琰看著陸溓寧開車帶著他走了。

  自己一個人回到院子裡,看著又一如既往稍顯空蕩的屋裡,送走陸澤睿也沒有一點輕鬆了的意思。

  說來可笑,不到一周的時間裡,這對父子爭相過來和李琰說原諒,但是李琰根本就沒有道歉。

  最近天氣降溫,烏景灣鎮本就常年多雨,越是到這樣的時候,空氣都是濕冷濕冷的。

  陸溓寧在雨天出現的頻率很高,經常在下雨的時候貼著門跟屋裡聽著淅淅瀝瀝雨聲走神的李琰講話。

  這一天也是。

  雨其實下得很小,李琰家裡沒東西吃了,推開門想要出去買菜,結果他剛一開開門,貼在門上的陸溓寧就順著勁滑下來倒在了李琰身上。

  身體沉重的alpha,差點兒把李琰壓倒。

  好在陸溓寧及時得退開了,他好像意識不大清醒,剛才是在門口睡著了?

  李琰有些疑惑,看他神色有些憔悴,他膚色白,一休息不好眼下的青黑就會十分明顯。

  外面還在下雨,側隱之心稍起,李琰看陸溓寧又不動聲色退回了門外,到底沒忍心,叫他進來了。

  陸溓寧很少能進來李琰的屋子,而且上個周陸澤睿跟自己說李琰竟然要趕他走,要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這真的是陸溓寧沒想到的事,如果說李琰已經厭惡他到沒法接受跟自己長相像似,但其實什麼都沒做過,很無辜的陸澤睿,那就更不可能還會接受自己。

  他坐在李琰屋裡的凳子上,戰戰兢兢享受李琰這難得一遇的心軟。

  李琰說要出去買菜,然後就出門了,讓陸溓寧自己在屋裡。

  他知道他現在就算是讓陸溓寧自己開車回去,陸溓寧想必也是不會聽的。

  他總是這樣,只聽自己的聲音。

  李琰打著傘出去了,外面的雨其實很小。

  他去買了一些肉還有一些水果回來,走到院子裡把傘放下,蹲著去掐了兩顆小青菜。

  結果等他這邊進屋,就看見陸溓寧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張海報,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李琰瞳孔一震,是那張《碎窗》的宣傳海報……

  陸溓寧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手裡的海報「啪嗒」一聲掉落到了地上,他整個人的呼吸絮亂,舔了兩下起皮的嘴唇,骨骼僵硬得過來,抬手去抱李琰。

  李琰被他猛地抱住,手裡的青菜還有塑膠袋裡的食物都沒來得及放下,剛要掙扎,就聽見陸溓寧十分脆弱又緊張的聲音傳來。

  「李琰…李琰…」他重複著問:「是不是珍貴的東西藏床底啊…」他想起來以前李琰把他拿回去的相冊推到家裡的床底下的事情,也萬萬沒有想到李琰屋裡現在竟然會有一張自己的海報。

  他急於求證又分外恐懼,像是李琰手裡已經緊握著他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李琰…,是不是珍貴的東西藏床底啊…」他抱著李琰瘦弱的身子,不肯撒手,又不敢用力。


  李琰在他的反覆詢問,脆弱焦急的詢問聲里,視線落到那張海報上。

  占據很大版面的向日葵,還有青澀的美貌畫家。

  他的目光直直盯著那金燦燦的一片黃,在陸溓寧熾熱的懷抱里,交疊的追問中,神情恍惚得走神。

  思緒一下子飄得很遠。

  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晌午。

  陽光明媚,照在陸家的院子裡。

  微風徐徐,胖咪在院子裡的吊蘭上趴著,揣著腳打盹兒。

  李琰蹲在院子裡種花的地方,手上正忙碌著什麼。

  管家路過他,問李琰:「你為什麼老是要給向日葵施這麼多肥,澆這麼多水啊?」

  李琰手裡的東西突然「啪」一聲都掉到了地上。

  像以前被陸溓寧折騰慘了的時候,他會叫陸溓寧的名字,反覆的叫,語氣脆弱的,可憐兮兮地叫。

  這樣求饒。

  陸溓寧這時候重複著叫他的名字也一樣,他所有討對方心軟的方法,都是從李琰身上學來的。

  李琰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但卻又不是那麼熟悉。

  是柑橙香,但是在泛苦。

  他吸了吸鼻子,慢慢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陸溓寧高領毛衣遮蓋住的後脖頸處有一塊東西。

  但是不是阻隔貼。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發現是一塊紗布。

  他這個時候才開始覺得哪裡不太對。

  太熱了,陸溓寧的身體太熱了。

  他呼出來的氣,撲在李琰的脖頸兒處,燙得嚇人。

  他在發燒!

  李琰伸手把陸溓寧推開,語氣也很慌亂,他把他推到床上,然後逃跑一樣講:「我去…我去叫醫生…」

  陸溓寧被李琰掙開,呆坐在床上,李琰到最後也沒回答他的問題。

  李琰叫來醫生的時候,陸溓寧已經窩著身子躺在他床上睡著了,也可能是燒昏了頭了。

  他真的看起來少有的狼狽。

  李琰過去,試探著摸了摸他的額頭,轉過去跟醫生講:「他燒得挺厲害的。」

  醫生背著醫藥箱過來,看了看陸溓寧的樣子,去拿溫度計。

  過了一會,量好溫度拿出來,醫生眉心一皺,這不通尋常的高熱,感覺不太對。

  李琰看著醫生有些嚴肅的臉色,想起來自己剛才看到的,然後提起來:「他的…他的後脖頸處,好像受傷了…」

  李琰把他腦袋翻過來,然後毛衣的領子扯了扯,那塊兒紗布就露了出來。

  醫生把紗布拆開了,檢查了一下傷口,告訴李琰:「傷口深,估計是腺體受損了,由此引起的高熱。」

  「腺體受損!?」李琰愣住,陸溓寧這樣的alpha,誰能傷得了他的腺體。

  「這可以恢復嗎?」李琰知道對於alpha還有omega來說,腺體有多麼重要,幾乎是等同於另一個心臟的存在了。

  「難說,腺體損傷幾乎都是不可逆的,信息素的味道也可能會改變……」

  醫生邊說邊給李琰留了點藥,告訴李琰等人醒了把紗布重新換一下,再上上藥,說等傷口好了,高熱自然就會退。

  原來…原來一開始聞到的苦橙香根本不是雨水和泥土的關係。

  是他本身的信息素的味道就在變苦了。

  醫生走了之後,李琰就徹底站不住了。

  他自己在床邊坐在,發了半宿的呆。

  他這樣的人,好像就是真的不能詢問一句為什麼。

  如果一旦有了第一句為什麼,就會接二連三的浮現出更多的為什麼。

  他看著躺在那裡喘息不均勻的陸溓寧,形容狼狽,憔悴不堪。

  他又問自己,這樣就高興嗎?

  不是七百二十六萬清帳,心懷感激嗎?不是不怨恨嗎?那為什麼不原諒?

  為什麼可以平靜的接受來自生活的一切困難,卻不能接受陸溓寧成為那眾多苦難里的一份。

  你為什麼要怨恨?

  從小到大,一刻不停地奔波勞碌,被砸場子的人打,被放高利貸的人追,差點兒要跟醫院的人跪下來求他們收陳埡欣。


  你什麼都不要,也什麼都不怨。

  你就只在陸溓寧這裡要,要七百二六萬,要自由,要尊嚴,要不原諒,要怨恨,要死又要活。

  他說他請求你的怨恨,你就真的把善良堅強溫柔不怨不恨無怨無悔的付出給別人,唯獨把怨恨冷漠恨意留給他。

  就像他問過的,你給過他什麼好東西嗎?

  有錢人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嗎?街上走過的那麼多有錢,怎麼沒有一個人會去幫你?

  陳瑜真的是你救的嗎?那隻流浪貓也是你救的嗎?

  陳瑜所有的醫療費用,後續生活里每個月的生活費,陳家高高蓋起的樓房,每一筆的生意支出,那骨瘦嶙峋瘦弱的流浪貓,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胖成那樣,吃的那麼多魚罐頭,進口貓糧…

  李琰做決定,陸溓寧來買單?

  你怎麼嘴上說著感激,卻還在止不住得怨恨?

  撒謊成性人會連自己也騙嗎?

  李琰真的救得了陳瑜嗎?

  如果不是遇見陸溓寧,李琰和陳瑜更可能的結局就是一個被高利貸的亂棍打死在街頭,一個在醫院的病床上因支付不了高額的手術費用冰冷的死去。

  李琰不是計較細數苦難的人,卻唯獨在陸溓寧這裡記數,和他算得清楚。

  林笙是很好,但是他的好不是為李琰準備的,只有很差的陸溓寧是切切實實在他身上成長的。

  這世間有千百萬種好,那都不是為李琰準備的,只有那冰冷的心思叵測的惡意是命運給李琰的安排。

  要把怨恨全都給陸溓寧嗎?

  李琰六歲時母親跑了,是陸溓寧攆走的嗎,十歲時父親出車禍是陸溓寧開車撞的嗎,妻子得了絕症是陸溓寧讓她得的病嗎。

  其實李琰心知肚明,陸溓寧是他經歷的無數厄運里,唯一的畸變。

  他告訴李琰,可以還回來,賦予李琰傷害他的權利,請求李琰的怨恨。

  在陸溓寧覺得李琰對他心冷無情,尋不得李琰留給他半點兒愛意的蛛絲馬跡的時候。

  其實細細看來,李琰的行為根本就經不起推敲。

  既然這麼討厭,為什麼不逃走,非要在這烏景灣鎮嗎?非要在這你曾經逃跑之後又被他抓回去過的烏景灣鎮嗎?

  其實可以走很遠的吧?

  五年不送給陳埡欣戒指,就非要等陸溓寧來了送。

  清理這麼多次垃圾,丟不出一張海報去。

  你說他不放過你,其實你也沒有放過他。

  不原諒也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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