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82

  李琰睜著眼睛盯著潔白無塵的天花板,眼神發直,一般來講這樣一片空白的地方是很容易讓他心生恐懼的。

  但是他這樣躺在病床上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臉上溫熱的觸感使他回過神來,他抬手一摸,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無端流淚。

  很難過,感覺快要窒息了。

  一直停止了思考的腦子開始思考起來,他不停的思索,在每個苦難的回憶場經歷追問為什麼。

  一位從未向苦難詢問過為什麼的人一旦開始問為什麼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到底為什麼自己會經歷這些。

  為什麼不是別人,為什麼偏偏是他。

  他好像永遠都在把事情搞砸,哪怕他再努力再拼命,在奔波勞碌的生活里堵住耳朵閉上眼睛,兜兜轉轉,他還是在那裡。

  在命運編織的無法逃離的苦難里。

  他從一種悲苦裡跳到另一種悲苦裡。

  他看見小黑,看見陳淼,最後看見李琰,他們各個面目模糊,卻無一不是被窮苦潦倒壓迫著奔跑的人。

  他們都在道歉,向母親跑了埋怨自己的父親道歉,向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陳埡欣道歉,向沒能救得了他姐姐的陳瑜道歉,向被辜負了期待的林笙道歉,其中他說過最多對不起的人還是陸溓寧。

  好像他一日活著,一日苦難的就不會停止。

  他這樣支離破碎,充滿歉意的人生,又有什麼值得留念的呢?

  孩子的哭鬧聲突然將他扯回神來。

  對了,還有孩子,他剛剛生下來的孩子。

  陸溓寧這幾日經常把孩子抱到他身邊,想讓自己抱抱他。

  然後也會自顧自的講一些話「醫生說你傷口恢復的很好,應該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家裡的花房我又擴建了,等你回去可以看看,挑一些自己喜歡的花。」

  「我下個月有差不多十天的假期,不如我們出去旅行吧,你不喜歡孩子我們就不帶他,家裡有保姆,就我們兩個人好嗎?」

  他那樣的語態太過自然,其實看起來有點可憐,明明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還覺得他能夠跟李琰在一起。

  他如此堅信,用一種做演員的執著,開始演一位脾氣不那麼暴躁的愛人,一個勉強負責的父親。

  他好像還是很想李琰能夠親近這個孩子。

  此刻病房裡只有李琰和他,陸溓寧半下午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就出去了。

  李琰哭過的眼睛有些發紅,望著哭鬧起來的嬰兒。

  如果他死了,這個孩子怎麼辦呢?

  他想起來齊臻,一位永遠會不惜代價從陸溓寧利益出發,對他懷有別樣心思的齊臻,還有宋阮,一直對陸溓寧念念不忘的宋阮。

  陸溓寧也不過二十幾歲,他以後會遇到更多人,更多願意愛他的人。

  他會忘記死去的李琰。

  那他們的孩子怎麼辦呢,這個不受父母期待的可憐的孩子。

  他甚至都還沒有自己的名字。

  陸溓寧對自己都不好,難道會對這個原本就是為了生下來拴住他控制他的孩子好嗎?

  他那樣的人,不允許自己有朋友,阻攔自己與陳瑜聯繫,卻讓他生下一個孩子,他這樣想讓自己與孩子產生感情,是要等有感情了再拿孩子做為威脅講條件嗎?

  要把困住李琰的牢籠再變得牢固一些嗎?

  可是孩子這樣無辜,他什麼都不懂,從一個原本無法生育的beta的肚子裡生出來,他以後會被同學歧視嗎?

  終於,李琰在這一刻再一次淚流滿面。

  決定把這短暫悲苦的一生的最後一句對不起說給這個他剛生下沒多久的孩子。

  他抬起來被扎了針留下痕跡的手掌,上面泛著青,還有餘留的針孔,手腕細瘦的不成樣子。

  他慢慢將手放在那孩子的脖子處,淚水一滴滴砸在裹住他的小毯子上,他收緊了手掌。

  「啊!……」一聲尖銳的叫聲從門口傳來,是來換藥的護士,他站在門口看見李琰正跪坐在床上雙手緊掐著嬰兒的脖子。

  她猛地撲過去尖叫起來,緊接著她身後陸溓寧留下來在門口守著的人也都跟了進去,看見眼前的一幕無一不是心口一震,慌忙上去拉開李琰。


  李琰看見他們更是受驚了般,掙扎著不願意放開孩子。

  有人開始在跟陸溓寧打電話,陸溓寧這時候已經到了醫院,出了電梯看見是看著李琰的人打來的電話立馬往病房那邊趕去。

  李琰到底抵不過這麼多人的力氣,他被用力拉開,扣著雙手的手腕骨,護士在掰他的手指,他整個人都在發抖,眼睛發紅,由於用力過猛撞倒了床頭柜上的玻璃杯,連帶著拽掉了輸液瓶。

  場面一片混亂。

  陸溓寧站到門口的時候就看見李琰在地上撿起來一片碎玻璃片,毫不猶豫地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捅。

  「李琰!」陸溓寧厲聲叫道。

  李琰的動作頓住,他對陸溓寧的命令式的語氣身體的動作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

  他的視線落在陸溓寧那裡,陸溓寧的胸口劇烈的起伏了一下。

  護士抱著嬰兒出去搶救了,保鏢看見李琰的舉動,一時都不敢輕舉妄動。

  那玻璃片的尖銳處抵在李琰的脖頸處,那裡已經溢出了血。

  李琰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太對,他瘦得過分,眼睛更大更突出,眼裡布著血絲,不知道是幾夜未安眠的模樣。

  陸溓寧這時候聲音放輕了點:「李琰,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李琰像是被他的聲音驚動,抵住脖子的玻璃又用力往裡扎了一些,想必也是很痛,他臉色慘白,但是手卻不再抖了。

  陸溓寧的呼吸一下就亂了,額頭立馬溢出來汗。

  那種被人扼住呼吸,攥緊了心臟的感覺再一次回來,甚至更猛更烈。

  他又要死了,他在自己面前,要把玻璃片捅進喉嚨里,血流出來了,他這樣堅定的,要死在自己面前。

  陸溓寧眼前一陣發黑,他模糊的聽見自己說:「放人…,我放你走……李琰…」

  他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繼續望著李琰說:「陳瑜就要畢業了,你還沒有去過他的大學裡看看吧…,林笙今天要來看你,被我阻攔了,他現在就在樓下,如果你願意我現在就叫他上來,你想讓他看見你這樣嗎?」

  「李琰,你就要自由了,確定要死在這一刻嗎?」

  陸溓寧儘量克制著自己的聲音,希望能夠保持平穩,更可信一些。

  可是李琰顯然對他沒有任何信任可言,他大聲喊了一句:「騙人!」等他放下來手裡的東西,陸溓寧說不定會讓人把他的手腳都鎖起來,就像以前他做過的那樣。

  「真的,這次是真的,再相信我一次!」陸溓寧聲音軟下來,他望著李琰:「你如果以後不想見到我,我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眼前了,你自由了。」

  他這樣重複了兩次:「你自由了…」

  李琰好像被這樣具有誘惑性的詞句吸引了注意力,他不再動作,盯著陸溓寧:「你出去!」

  他需要陸溓寧在此刻就拿出誠意。

  於是陸溓寧只得一步步退出去,他退到門口,李琰拿著玻璃片的手才緩緩離開了脖頸。

  他抿緊嘴唇,手還緊握著玻璃片,手上都攥出傷口,流出血來,脖子處的血弄髒了衣服。

  「你說過以後都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陸溓寧腳步一頓,明白了李琰的意思,他輕輕起唇,額頭被汗水打濕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他的神色。

  他最後說了聲:「好。」然後轉過身去,從門口離開。

  陸溓寧在後來的幾天真的沒有再出現在李琰面前,陳瑜請假過來帶著水果來看過幾次,看見李琰脖子上被紗布裹住的地方,還哭了。

  林笙還有杜霖也都來過,林笙送給李琰一個籃球掛件,說是大學城附近買的,又說市中心體育館的要舉行籃球聯賽,等李琰出院一定要去看一場。

  李琰這時候的精神狀態已經好了很多,那日瀕臨崩潰般的情緒慢慢消散,甚至讓李琰覺得特別不真實。

  他此時只是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聽杜霖講他學校里發生的趣事,林笙不時打斷他,拆拆他的台。

  仿佛李琰不是因為生孩子而住的院,也沒有鬧過自殺,那日的一切如同被掀蓋過去的鬧劇,沒有人去主動提起。

  仿佛他只是像個最近有些倒霉的普通人,摔斷了腿,又或者是生了場小病,於是親人過來送水果,心疼的掉眼淚,朋友過來談天說地,氣氛融洽。


  李琰覺得,這樣就已經很好。

  陸溓寧從那天走出那間病房的門口,到樓梯口處徹底繃不住了。

  他緊貼著牆壁,緩緩滑下來,坐到了地上。

  就像李琰手裡的兇器是扎在他的脖子上,流血不止,導致了他的虛弱無力。

  被馴服者終於用血與淚鑄造的利刃擊潰了馴養人,他用直白慘烈的手法成功的使死亡與待在陸溓寧身邊劃上等號。

  如果李琰繼續待在陸溓寧身邊,他就會死。

  他將這樣一條規則牢牢嵌入陸溓寧的腦海里。

  效果斐然,陸溓寧後來做過好幾次噩夢,是李琰各種各樣倒在血泊里,他跪在旁邊無力挽回,臉上寫滿痛苦無措。

  一直穩居上風的獵人終於露出馬腳,被一擊即潰,全盤皆輸。

  原來愛會叫人如此軟弱。

  他只需一個絕望空洞的眼神望著自己,就足夠讓他丟盔棄甲。

  陸溓寧緊貼著牆壁,後背一片濕冷,是剛剛出的冷汗,他慢慢將修長白皙的手指插進漆黑的髮絲間,曲起來膝蓋,胳膊肘抵在上面,低下了頭。

  陸溓寧一直沒再出現過了,直到李琰要出院的前一天。

  他托人過來提前打了聲招呼,說明天要來送李琰。

  陳瑜在旁邊削蘋果,聽見這話冷笑一聲。

  李琰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到走的那天上午,陳瑜想來幫他收拾收拾東西。

  但是其實他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

  李琰換上一件有些單薄的襯衣,套上深色的外套。

  陸溓寧進來的時候甚至還禮貌得敲了敲門。

  他手裡拿著一本相冊,是從李琰烏景灣鎮的家裡拿來的。

  李琰看見他把這相冊拿來,抬眼看了陸溓寧一眼,說實在的他沒想過陸溓寧真的會輕易放人,他甚至已經做好了他又來衝動反悔的準備。

  他伸手接過來相冊,然後遞給身後的陳瑜。

  陸溓寧這時候又遞過來一個紙質手提袋,李琰接過來,發現是那盞流蘇小夜燈,和以前沒摔碎的那盞一摸一樣。

  李琰半垂著眼,動作停在那裡,而後又遞迴給了陸溓寧:「這個就不用了。」

  空氣一下沉默下來,從剛才進門就一直表現得很里很平靜的陸溓寧終於再一次被冷漠的李琰戳傷。

  他盯著在他這裡格外不近人情的李琰,看他無波無瀾的表情。

  逐漸的被強壓的情緒激起,他吸了一口氣,甚至還勸說了一句:「拿著吧。」

  但是李琰還是拒絕。

  陸溓寧一下就克制不住了,他的雙眼泛紅,徹底爆發出來,他一把攥住李琰的衣領,咬牙切齒般:「是你…,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他看起來像是被擊敗的獸般,徒勞兇惡。

  陳瑜這時候臉色一變剛要上前就被李琰一個眼神制止了。

  他在此刻不再躲避陸溓寧的眼神。

  「是,是我先招惹的你,所以我在這些年間已經向你道過很多次歉了。」他伸手一點一點掰開陸溓寧攥著自己衣領的手:「你在以後的日子裡可以繼續恨我。」他頓了頓:「但是五年七百二十六萬,我依然感激你的慷慨。」

  「畢竟很多人可能這一輩子都掙不了這麼多錢。」

  陸溓寧仿佛被李琰這段話迎面打了一耳光,他算的這樣清楚,他在最後這樣的時候,還要跟他撇的乾乾淨淨。

  他只是一位債主,而李琰作為被催債人,被折磨了五年。

  於是他們清帳。

  「滾……」陸溓寧此刻再也承受不住李琰再多說一句,他聲音嘶啞,又用力說了一遍:「滾吧!」

  原本那樣實力懸殊一雙手,被李琰輕而易舉從衣領上扯開。

  李琰不再多說,他抬腳邁出門去,陳瑜緊跟在後面。

  李琰一路坐著電梯,一直走到醫院門口,看見了身子沒個正形正倚著牆站在醫院門口的齊臻。

  李琰原本是想裝作沒看見直接走過去的,但是齊臻叫住了他,甚至還舉起來手:「最後一個問題。」

  李琰停下來。

  齊臻將手裡的煙掐滅,他望著李琰問道:「如果說你從頭到尾對阿寧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那當初他父親去找你勸他回家給你三百萬的時候你為什麼要拒絕?」

  李琰看起來好像是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臉上又浮現了那種有些勉強但是經常習慣性出現在他臉上的笑容,他說:「因為陸溓寧脾氣實在是太差啦,他們是父子,如果有一天陸溓寧發現我做這樣的事,也一定會找我麻煩的。」

  「我覺得太麻煩啦。」李琰這樣講完。

  這樣太麻煩,所以去接一夜三百萬的場,賣一夜,掙一筆錢,錢貨兩清,這樣的事對與李琰來說會省事很多。

  他根本不願意跟陸溓寧有太多的情感牽扯。

  當年那一晚三百萬的局的事後,陸安凌如願以償陸溓寧終於乖乖回家,齊臻從中推波助瀾,讓陸溓寧親手把李琰碾碎,而李琰,陳瑜被救治活下來,他就贏了。

  除了陸溓寧,所有人都如願。

  這其實是一個大寫的happyending!

  如果不是此時太過於不合時宜,齊臻真的很想連拍三下手,為李琰鼓掌,再連嘆三聲牛逼。

  原來這麼久以來,李琰他就這樣以一副支離破碎的姿態冷眼旁觀陸溓寧這麼多年。

  齊臻突然說:「陸溓寧真可憐。」

  可憐?

  他用這樣的詞語形容陸溓寧?李琰愣了一下,然後想起林笙,因為分手就放棄在外的學業的林笙,於是他有些理解了。

  對於陸溓寧這樣的人來講,被父親逼著做不喜歡的事,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那就便是受了這天底下最是一等一等的委屈了。

  仿佛這樣的人一出生就與生老病死,窮困潦倒,貧困苦難絕緣。

  於是李琰又一次善解人意,他點點頭認同道:「是,他是有點可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