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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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宴席上的舞樂熱鬧,槐柳掩映的流華殿裡確實安靜。閱讀

  魏鸞過去時,果然遇見了永穆帝。

  比起在朝堂上運籌帷幄、威儀端貴的姿態,他這會兒倒帶了幾分笑意,正逗弄跟前的小孫子周昭蘊。這孩子是章念桐與周令淵所出,雖有太醫和天底下最貴重的補品養著,生出來卻呆呆的,多少太醫都無能為力,說話認字都比同齡的孩子慢。

  不過他承襲了周令淵的清秀骨相,長得好看,性情很乖巧。

  永穆帝對他也十分偏愛。

  ——大概是這輩子在前朝後宮耗盡心力,見慣了種種爾虞我詐,周遭儘是七竅玲瓏心的聰明人,時刻戒備提防,碰上這般有點呆卻天真良善的孩子,便會視若珍寶。自打他被抱到宮裡後,永穆帝幾乎每日都要親自探望,比去淑妃宮裡還勤快。得空時,也會親自教他讀書認字,就算昭蘊開竅慢,也不曾流露半分焦躁。

  而此刻,昭蘊坐在他膝頭,手裡攥著塊糕點。

  「弟弟睡了,我能念詩給他嗎?」

  他歪著小腦袋,童聲稚語。

  「等他醒了再念,不然弟弟被吵醒,會哭的。」永穆帝摸摸他腦袋,答得耐心。昭蘊如今會念的其實只有極簡單的詩句,像周令淵兄弟幾個,兩歲時即便未必領會其意,也能在教幾遍後背出,這孩子學得慢,永穆帝前後教了好多遍才記住。

  不過他也有長處,但凡記住了,便是隔許久再問也沒忘記。就像他學走路,雖學得慢,卻一步步走得穩當,甚少摔跤。

  這多少讓永穆帝覺得欣慰。

  遂溫聲讓他念給爺爺聽。

  昭蘊聽了歡喜,掰著手指頭真的念了起來。念到中途,聽見有腳步聲傳來,他好奇地瞧過去,目光落在魏鸞明艷的眉眼時,歪著腦袋認真打量,而後朝她輕笑了笑。才剛三歲的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笑起來時甚是討喜。

  魏鸞忍不住也笑了笑。

  即使跟章念桐有深仇橫亘,與周令淵也背道而馳,孩子終究是無辜的。生於天底下最尊貴的金樓玉闕,卻自幼便沒了生母陪伴,待周令淵事敗後,更會徹底失了雙親。若不是有永穆帝慈愛照拂,周驪音時常探望,這孩子的處境怕是會極為慘澹。

  也不知周令淵做出那等選擇時,可曾想過這孩子?

  魏鸞心中暗嘆,屈膝朝永穆帝行禮。

  永穆帝抬手示意免禮,目光落向她身側的襁褓。

  魏鸞遂恭敬道:「原是孩子困了,聽聞此處有靜室,便抱過來安頓她睡會兒,免得在宴席上哭鬧失禮。卻沒想擾了皇上與小皇孫,是臣婦冒撞之過。」

  「無妨,抱過來朕瞧瞧。」

  奶娘聞言上前,跪在御前。

  襁褓里的小阿姮被輕輕晃了一路,早已睡著了,粉嘟嘟的臉蛋吹彈可破,長睫輕闔,安靜而乖巧。比起剛出生時的樣子,時隔三月,孩子的模樣著實變了不少。永穆帝細細打量,似乎想從她眉眼間尋找記憶里的影子,見那隻小手露在外面,輕輕塞進襁褓里。

  周昭蘊坐於帝王膝上,也好奇地看著襁褓。

  見慣了規矩沉穩和嬤嬤和內侍,這般粉嫩嫩的孩子於他而言顯然頗為新奇,沒敢打攪呼呼睡覺的小丫頭,只扭頭向永穆帝道:「弟弟!」

  「這是妹妹。」永穆帝笑著糾正。

  周昭蘊似乎有點疑惑,抱著糕點,似在思索兩者的不同。

  永穆帝將阿姮看了片刻,因她睡著不好逗弄,遂流連地收回目光,向魏鸞道:「此處是孩子們午睡所用,裡頭都有小床,昭庭已抱進去睡了。附近都有嬤嬤照料,你自管隨意。」說著,牽了昭蘊的手往外走,到閣樓外散步。

  仿佛他來流華殿是為含飴弄孫,碰巧撞上了看一眼似的。

  當真是處處謹慎,不露破綻。

  魏鸞屈膝恭送祖孫倆離開,而後進了裡面,果然見幾間屋舍里備有搖床暖榻,宮中嬤嬤在門口候命。最裡頭那間裡是梁王和沈嘉言膝下的周昭庭,隔壁是常元楷家府上的孩子,她便選了邊上的一間,安頓小阿姮睡覺。

  風中隱約有樂聲傳來,卻不覺得聒噪。

  小阿姮睡得很香,攥著魏鸞的指頭不撒手。

  魏鸞亦不捨得離開,陪坐在側。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又有腳步聲傳來,是周昭蘊和身邊教養的孫嬤嬤。因靜室的門扇洞開,他一眼就瞧見了華服美飾的魏鸞,有些遲疑地駐足,目光瞟向阿姮的小搖床。孫嬤嬤見狀,便蹲身柔聲道:「那裡頭是小妹妹。」


  周昭蘊聽了,忍不住便往這邊走過來。孫嬤嬤遂向魏鸞含笑道:「他平素養在宮裡,沒個玩伴,今日見著少夫人和小千金,倒是投緣。若是攪擾了,還望少夫人勿怪。」

  「嬤嬤客氣了,常聽長寧夸昭蘊乖巧,今日也難得碰見。」

  魏鸞淡笑,起身向他招手。

  ——養在宮裡的孩子,身份自是尊貴的,外頭的女眷不能怠慢。更何況,拋開與章皇后和章念桐的糾葛,論血脈,她也算是昭蘊的表姑姑,稚子懵懂,哪能冷落?待昭蘊走近跟前,便放任他趴在搖床邊上,看小妹妹睡覺。

  過了片刻,昭蘊也染了瞌睡,哈欠連天。瞧著裡頭還有暖榻,逕自爬去睡覺。

  孫嬤嬤也未阻攔,給他蓋好被褥,在側照料。

  滿屋安靜,兩個孩子睡得綿長。

  魏鸞的目光瞥過阿姮,瞥過周昭蘊,出神了半晌,因想著宴席上的座位一直空著不好,便留染冬和奶娘在此處照應,她先去席上露個面。

  ……

  宴席仍舊熱鬧,淑妃久在宮闈,應付這種場合輕而易舉。且沒了章氏,再無人爭搶風頭,更是一團和氣。魏鸞就著糕點香茶坐了會兒,心裡總覺空落落的,記掛著正自睡覺的阿姮,也沒心思看樂舞,正想往流華殿裡溜,目光望向外側,忽見染冬悄悄走來。

  她的腳步頗快,輕輕繞過周遭女眷,跪坐在她身側。

  「少夫人急匆匆召奴婢來,是有急事嗎?」

  染冬湊到她耳畔,低聲道。

  魏鸞微愣,「我沒找你啊。」

  「沒找我?」染冬瞧見魏鸞滿頭霧水的模樣,愣住了。

  魏鸞也從她這舉動里瞧出端倪,心中猛地一跳,低聲道:「怎麼回事?」

  「方才有內侍來流華殿,說是少夫人有急事找我。奴婢瞧著他是在這邊侍宴的,又怕少夫人出岔子,就趕緊來了。」染冬既有護衛魏鸞安危之責,於這些事分外警醒,察覺不對勁後,臉色驟變。

  幾乎是同時,主僕倆迅速起身,匆匆趕往流華殿。

  宮廷里人多眼雜,即使永穆帝清洗過章氏餘孽,那些人能將周令淵偷偷救出宮廷,顯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仍有危機四伏。宴席上風平浪靜,魏鸞並未召染冬,卻有內侍假傳口信,顯然是要調虎離山。

  染冬原本在照看阿姮,她一離開,流華殿便只剩了奶娘照應。

  魏鸞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連走帶跑地趕到流華殿外,嬤嬤照舊在外候命,唯有風動樹梢,梭梭作響。與她離開時相比,唯一的不同,就是小阿姮和周昭蘊歇息的那間靜室放下了帘子,將內外隔開。魏鸞離開前其實叮囑過染冬和奶娘,帘子無需放下來,免得內外隔絕,不知外頭動靜。

  ——風浪尚未平息,深宮之中自須處處留心。

  然而此刻,帘子卻是落下的。

  魏鸞一把掀開闖進去,看到滿屋陳設如常,奶娘不知去了何處。而小搖床里,原本香甜酣睡的小阿姮卻不見蹤影,只剩襁褓空蕩蕩地擺在那裡。

  那一瞬,魏鸞腦海中轟然炸響。

  極度的驚慌與恐懼令她眩暈,身子晃了晃,在染冬的攙扶下勉強站穩。她將雙手死死扒在搖床邊沿,喉頭乾燥地像是要著火,「快,快去告訴皇上!就說是事關玄鏡司,有要事稟報,去麟德殿都行,出了事我兜著!」

  「可你一人在這裡……」

  「快去!」魏鸞轉頭厲喝。

  她身上有盛煜給的銅哨,在深宮之中,即使碰見麻煩也能設法化解。可阿姮才多大?那麼個嬌嬌軟軟的孩子,會是誰朝她下手?還在襁褓里的孩子啊,經得起什麼折騰?無數猜測瞬間湧入腦海,魏鸞死死握著雙手,察看周遭痕跡。

  染冬從未見她如此失態,忙應命而出。

  外頭候命的嬤嬤聽見動靜,情知是出了事,趕過來瞧。

  魏鸞一眼掃見,忙問道:「方才可有人抱著孩子出去?」

  「只有孫嬤嬤抱著小殿下出去,再無旁的。」那嬤嬤認得魏鸞,答得頗為恭敬,上前瞧見搖床里空蕩蕩的襁褓,霎時臉色也變了,「怎會這樣!奴婢奉命在殿外值守,周遭往來都看守得極嚴格,不可能有人藏了孩子出去呀!」

  沒有孩子出去,那麼……

  魏鸞猛地想起什麼,繞過搖床,撲向屏風隔開的暖榻。


  暖榻上鋪著錦被,里側卻微微凸起,她一把扯開,看到周昭蘊躺在榻上睡得正熟,唯有那身衣裳被脫去,只剩白色的中衣蔽體。看守的嬤嬤說,孫嬤嬤抱了周昭蘊出門,若她沒說謊,那麼孫嬤嬤抱走的,必定是穿了周昭蘊衣裳的阿姮!

  三歲的孩子與三個月的孩子體格雖迥異,裡頭加以偽裝,旁人未必會留意。

  更何況周昭蘊是永穆帝疼愛的孫兒,睡醒了懶得走動,叫嬤嬤抱著來去都是常有的事,誰敢盤查?衣裳裹好,帽子一遮,想矇混過關簡直太容易了!

  魏鸞心頭狂跳,臉色幾乎煞白。

  那看守的嬤嬤也慌了手腳,一面喊侍衛進來,一面滿屋子翻找,很快就在床榻底下找出了奶娘——她應是被藥迷暈過去了,呼吸如常,喊叫拍打時卻並無半點反應。從魏鸞離開到此刻,前後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裡調虎離山、偷梁換柱,顯然對方早有圖謀。

  孫嬤嬤劫走小阿姮,究竟是想做什麼!

  魏鸞猜不到,但當務之急是設法儘快攔住!

  她片刻都不敢耽擱,出了流華殿,問趕來的侍衛和宮人,確信那位嬤嬤並未說謊後,拔足便往麟德殿狂奔而去。

  自幼出入宮廷的天之驕女,行事想來沉穩而從容,這是頭回失態,渾然不顧。

  周遭內侍宮人紛紛側目,魏鸞也顧不得旁的,提著裙角發足狂奔。她這輩子從沒跑得這麼快過,一口氣提在嗓子眼裡,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胸腔而出,道旁往來的人皆成了虛影,她只竭力尋找那張熟悉的威儀臉龐。

  終於,在北苑與前朝相隔的宮門口,她撞上了永穆帝。

  皇帝走得比她還快,氣喘吁吁。

  看到魏鸞瘋了似的跑過來,永穆帝臉色愈發肅然,當著滿宮的眼睛不能失儀,只促聲道:「怎麼回事?阿姮不見了?」

  「是孫嬤嬤!」魏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侍衛說孫嬤嬤抱著昭蘊出去了,但昭蘊還在睡覺,她抱的是阿姮!奶娘被人迷暈,也只有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手腳。皇上,得趕緊派人攔住她!不能讓她抱著阿姮離開北苑!」

  她疾聲說著,雙腿發軟,跪在皇帝跟前。

  永穆帝忙命人將她攙扶起來。

  換在往常,宮裡若出了這種事,總得問明了緣由才好行動,畢竟深宮不比別處,真假虛實混雜,更關乎皇家威儀,舉動輕率不得。不過的稟報簡要而清楚,以她在盛煜身旁的穩重行徑,永穆帝也信得過她的判斷。

  更何況,失蹤的是阿姮。

  比起昭蘊和昭庭這對堂兄弟,那個嬌軟的小女孩在帝王心頭有極特殊的分量。

  永穆帝稍加沉吟,當即命人封鎖宮門,嚴查出入。

  而後匆匆趕往流華殿。

  因這一番鬧騰,原本安睡的周昭蘊也被吵醒,正惺忪著眼睛坐在那裡,茫然看著周遭眾人。永穆帝問了他幾句話,昭蘊只說睡著時孫嬤嬤還在身邊,醒來就不見了,旁的也不知情,反倒被這陣勢所驚,不自覺地往角落裡縮——經了章念桐被廢和周令淵被禁的事,對於這樣的大陣仗,他多少有些驚弓之鳥。

  永穆帝遂命人帶他回麟德殿,而後召太醫過來,將奶娘弄醒。

  而奶娘的言辭,也印證了魏鸞的推斷。

  ——周昭蘊剛睡下不久,孫嬤嬤便將他的衣裳脫了下來,說是孩子不慣睡覺時束縛。奶娘知道宮裡的孩子金貴,也沒在意,只管守著小阿姮。後來內侍叫走染冬,孫嬤嬤說昭蘊身上有處奇怪的胎記,她不曾見過,想請教在宮外見多識廣的奶娘。等奶娘過去,鼻端被嗆了粉末,不等出聲叫人便昏死了過去。

  餘下的事,她自是無從知曉。

  但事情卻已顯而易見。

  孫嬤嬤無聲無息地藏起奶娘,將周昭蘊的衣裳套在阿姮身上,作了偽裝。她是宮裡的老人,成日帶著昭蘊進出,阿姮又睡熟了不會出聲,旁人哪敢盤查小皇孫?就那麼讓她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這其中,牽扯的還有傳口信的內侍。

  今日在永寧樓伺候的內侍就那麼些人,少了誰輕易便能查出,可惜內侍也已失蹤,一番盤問下來,也只知昨晚孫嬤嬤曾找過他,旁的再無線索。

  這般折騰了半天,宴會那邊才得知動靜,淑妃派人悄悄來問緣故。為免動搖人心,永穆帝吩咐不許傳揚,淑妃便壓著消息,連魏夫人和周驪音都沒驚動。

  唯有魏鸞和永穆帝焦灼等信兒。


  可惜監門衛一番盤查,毫無所獲。永穆帝查問過近處的侍衛宮人,也只知孫嬤嬤抱著「昭蘊」離開流華殿後,去了近處的密林,後來再有人見到她,已是孤身一人。永穆帝遂命人去找,四處皆不見小阿姮的蹤跡,卻在偏僻處找到了孫嬤嬤和那內侍的屍首。

  種種消息報到跟前,永穆帝臉色黑沉,魏鸞幾乎癱在椅中。

  如此前後銜接,顯然圖謀已久。

  而追查孫嬤嬤這兩日往來的人、去過的地方,也無有用線索。只能從這環環相扣的安排里推斷,安排孫嬤嬤行事的那人,必定知道今日宴請的事,亦知道淑妃邀請了武將女眷攜子女入宮的恩典。

  永穆帝大為惱火,未料些許貪心會釀出如此禍患,命人掘地三尺地深挖。

  魏鸞等到傍晚也沒見到阿姮,只能暫且出宮,乘車回曲園,整日緊繃後精神都有些恍惚。

  誰知才到府邸,門房便奉上了封信。

  那封信平平無奇,用了極尋常的蠟封,門房呈上時卻頗鄭重,「晌午時候有人來送這信件,說裡頭的事關乎緊要,不宜耽誤太久,讓老奴務必在少夫人回府時立時奉上。老奴原想留下人,他說還有要事在身,已經走了。」

  這般叮囑,委實古怪。

  魏鸞腦袋裡那根弦緊緊繃著,不等他說完便撕開蠟封,展信來讀。

  信寫得很短,裡頭的內容卻讓魏鸞且喜且憂。

  所喜者,裡面說阿姮性命無恙。

  所憂者,對方提了條件,若她不遵從,阿姮定會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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