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生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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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曲園時,魏鸞正在歇覺。

  被魏清瀾虛驚一場後,她這兩晚睡得不甚踏實,每日總要小憩兩回。春嬤嬤也不敢打攪,讓魏夫人派來照看身孕的嬤嬤在旁陪著,怕吵到魏鸞,連薰香等瑣事都搬去了廂房,屋門一掩,裡頭便靜悄悄的。

  盛煜已然習慣,走到廊下時放輕腳步。

  推門進屋,到得裡間,長垂的紗帳里人影綽綽,陪伴在旁的陳嬤嬤瞧見是他,悄然行禮。盛煜擺擺手,示意她出去伺候,這邊他陪著就成。陳嬤嬤沒敢抗命,只低聲道:「還請主君留意,在少夫人想翻身時幫把手。」

  「知道。」盛煜淡聲。

  等陳嬤嬤走了,他接過她的位置,坐在榻邊。

  夏日天熱,她懷著身孕不宜過分用冰取涼,除了開窗透氣外,小憩時便只穿了身極單薄的紗衣,側身而臥。紗衣極薄,遮不住柔膩白嫩的手臂,罩在胸前海棠紅的寢衣時,更如霧籠煙霞,柔旖綽約。

  閒居在府,她索性連髮髻都懶得挽,鬆散地披在枕畔。口脂卻沒忘了,淡淡塗勻,更襯得膚色姣白,眉目如畫。

  盛煜斜靠著,觀賞睡中美人。

  玉鼎上淡煙裊裊騰起,窗外偶爾有鳥鳴傳來,原本闔目安睡的人忽然蹙眉,被驚醒似的睜開眼,搭在枕畔的縴手下意識撫向小腹。衣衫窸窣,即使隔著衣衫,小腹的暖熱仍清晰傳來,她暗自鬆了口氣,目光微抬,這才看到旁邊換了個人。

  陳嬤嬤不見蹤影,倒是盛煜坐著。

  魏鸞不由道:「夫君何時回來的?」

  「回來沒多久。不睡了?」

  「不睡了。」魏鸞說著,便想坐起身。盛煜看她身子笨拙起得吃力,忙伸手攙她坐起,將滿頭滑如綢緞的青絲捋到背後,問道:「好好的忽然驚醒過來,是做噩夢了?」

  「沒有,小傢伙踢我呢。」

  魏鸞說著,忍不住又撫向小腹。

  快八個月大的孩子,漸漸調皮起來,坐久了會忽然踹一腳,睡夢裡也能猝不及防地來一腳。最初的慌亂過去,魏鸞漸漸習慣,每回被小傢伙踹了,都會默默安撫。倒是盛煜覺得新奇,將隆起的肚子盯了片刻,忽然俯身,側頭貼在上面。

  曾經柔軟的小腹,揣了孩子後,愈發讓人不敢輕易亂碰。

  他小心翼翼的貼上去,隔著單薄的衣裳,想再聽聽孩子的動靜。

  半晌都沒動靜,他執著地不肯放棄。

  魏鸞瞧著忍俊不禁,拽著他肩膀坐起來,道:「小傢伙全憑興致,等是等不來的,只能碰碰運氣。說著話,她牽著盛煜的手覆在腹上,看小傢伙能不能給爹爹送個驚喜,「夫君今日回來得倒早,難道是打著公事的旗號,從衙署溜回來了?」

  「從宮裡回來的。」盛煜老實地任她擺弄。

  「為了長公主的事吧?」

  這般一猜即中,倒讓盛煜覺得意外,「這麼聰明?」

  魏鸞遂道:「若是為朝堂上的事,夫君跟皇上商議過後,必定會去衙署布置,等安排妥當了才能抽身,哪會徑直回府。想必所議的與朝堂無關,夫君近來行事猖狂,皇上耳提面命的敲打,夫君聽了教訓後徑直回府。」

  這話聽著有道理,但細琢磨……

  盛煜覷著她,神情分明是不信,道:「少蒙我。」

  魏鸞撐不住笑出來。

  這一下,底細泄露無疑。

  盛煜呵手,作勢便要去撓她痒痒。魏鸞就算明知盛煜不敢對孕婦亂來,瞧著那手勢,還是忍不住趕緊往後縮,忙道:「是盧珣。夫君去過長春觀後,我怕長公主賊心不死再生歹念,便讓他派個人盯著觀里的動靜,結果長公主兩三日沒露面,據說是病了。」

  果真是有了耳報神,難怪她能掐會算。

  盛煜覺得這小狐狸也是越來越精了,想著永穆帝說的消息,用一種報喜的語氣道:「不止是病了,我臥床不起,水米不進。能撐過去算她命大,若撐不過去也是自作自受。那麼點膽量,也敢搬弄是非。」

  這語氣,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魏鸞挑眉揶揄,「誰見了那血淋淋的東西,都會害怕的。」

  「但不至於嚇暈。」盛煜淡聲。

  就算是魏鸞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那次他從鏡台寺渾身是傷的回來,她對著滿身的血跡重傷,也未害怕退縮,反倒是盡力幫忙。長公主那般病情,並非怕那手上的血,而是怕她的手,甚至腦袋,也落得那般下場。


  有些人出身尊貴,並不知殺戮的殘酷。

  尋常算計人命時將之視如螻蟻,對弈落子般輕而易舉就敢朝無辜的人下手,真輪到自己頭上,才會知道害怕兩個字。

  譬如章念桐,譬如長公主,細算起來其實是一路貨色。

  魏鸞畢竟年紀還小,經歷過的險惡有限。

  也最好別經歷,他知道就夠了。

  她就該過得和樂安穩,肆意而張揚,像那年盈盈站在彩門燈樓似的,被捧在掌心裡。

  盛煜垂首,在她眉間輕吻。

  安靜了許久的小傢伙便在此時翻了個身,輕微的動靜傳來,兩人同時察知。魏鸞笑逐顏開,盛煜碰到驚喜似的,眼底的笑意也在瞬間湧起,連聲音都是歡悅的,「他踢我了!」離開時還悄無聲息的小傢伙,如今已能隔著肚子踢他!

  這種感覺新奇又奇妙,盛煜有點沉迷。

  ……

  之後的兩個月,長春觀里果然異常安靜。

  新安長公主那邊並無旁的消息,應該是從重病里挺過來了,正閉門休養。不過經了盛煜的兇狠恐嚇,她顯然老實多了,非但斷了跟魏清瀾的往來,就連先前甚少間斷的雅會都停了,令京中才俊深為擔憂。

  沒了她生事,曲園裡安生了不少。

  因產期漸漸臨近,魏夫人放心不下,自五月下旬便搬到曲園住著,每日陪在女兒身邊。從前沒事便到曲園晃悠的魏清瀾也徹底銷聲匿跡——魏峻夫婦縱不知她對妹夫的心思和先前挑撥離間的惡行,得知她竟蠢到去給長公主當刀子,險些害了魏鸞,額大為惱怒。雖未動手責打,卻罰著連跪祠堂,禁足半年,連院子也不許踏出半步。

  且令行之後,並無半點通融,這月余之間魏清瀾果真半步都沒能出院門,反被請了位名儒教導讀書,重學為人的道理。即便她裝病哀求,魏峻額不曾心軟,顯然是要藉此事讓她知道厲害,往後再不敢胡作非為。

  這於向來貴重的公府嫡女而言,已是很重的懲罰。

  魏鸞對此也無異議。

  畢竟那毒藥不是魏清瀾下的,居心歹毒蓄意謀害的另有其人。

  至於先前挑唆夫妻感情的行徑,說出來不過是惹人嘲笑的醜聞,魏清瀾不敢讓雙親知道,魏鸞與盛煜也不曾提及。只是將當日盛煜威脅震懾長公主,而長公主重病不起的事,借魏夫人之口告訴對方,好叫魏清瀾知道厲害,也算殺雞儆猴,震懾得她不敢輕舉妄動。

  據魏夫人說,魏清瀾得知此事,臉色都白了。

  剩下的事情,已無需魏鸞操心。

  她如今要做的只是照顧好身體,等待臨產之日。

  進了六月,天氣愈發炎熱,魏鸞的身子也愈發笨重,臨產的徵兆也漸漸顯露。周驪音從前不喜盛煜故意擺給她的臭臉,甚少來曲園,如今也是按捺不住,三天兩頭地往這邊跑,因怕有疏漏,還特地求了永穆帝,將徐太醫從太醫院暫時調出來,自六月初便住在曲園,隨時候命。

  其餘產婆產房等事,則由魏夫人親自安排。

  西府里由盛老夫人帶頭,慕氏婆媳亦常來探望,便連游氏都露了個面。

  內院裡往來絡繹,盛煜近來也盡力抽出空暇陪伴魏鸞,趁著早晚天氣還算爽快時,扶著她慢慢在北朱閣附近溜達,免得坐久了,在生孩子時吃苦。在魏鸞嘴巴刁鑽時,還親自下了兩回廚房。雖說味道比不上廚娘,卻因是他親自做的,讓魏鸞吃了不少。

  魏夫人在旁瞧著,甚是滿意。

  ——前年皇帝忽然賜婚,魏鸞不得已嫁入曲園時,她是真的擔憂,怕女兒年歲尚小,會在盛煜那等鐵石心腸的男人手裡吃虧。後來因曲園防守嚴密,女兒行事處處謹慎,更是暗裡心疼不止,瞧見女婿時雖笑臉相待,卻常覺遺憾,暗恨自身無能,沒給魏鸞尋個溫柔體貼的夫君。

  如今,卻不會再擔憂了。

  以前種種姑且不論,從盛煜為救魏鸞而怒闖東宮,因鹿茸的事而震懾長公主的事,便能瞧得出他的膽識與氣魄。身居高位、前途無量,卻能為妻子不惜忤逆犯上,叫人不敢再輕視魏鸞,可見其愛護之心。這等膽魄,絕非任由章氏擺弄的周令淵能比。

  而鐵腕之外,起居事上的細心之舉,亦足見溫柔。

  這男人雖因外室子的身份而養出古怪冷厲的性情,狠厲手段令人聞風喪膽,叫人不敢親近,卻原來也知冷知熱,心底自有柔軟。只要他護得住魏鸞,能待魏鸞好,夫妻間處得和睦融洽,魏夫人便是放心的。


  遂投桃報李,待女婿也愈發親近。

  如此時日匆匆,須臾便到中旬。

  暮色四合,夫妻倆飯後散步回到北朱閣,魏鸞便覺腹中微微作痛,有點像徐太醫口中生孩子的前兆,忙說給魏夫人聽。沒多久,徐太醫和產婆等人都趕到北朱閣附近,在近處的安歇候命。

  魏鸞隱隱覺得要生了,晚間徑直去產房歇息,睡得也不甚踏實。

  到四更時分醒來,果真要生了。

  春嬤嬤徹夜不寐地在外候著,聽見盛煜喚人,匆匆帶著染冬她們進來,一面忙著備水引產,一面將盛煜好說歹說地推到了門外。外頭一切都已妥帖,只看腹中的孩子能不能早些出來,免得魏鸞多受疼痛。

  北朱閣里燈火通明,步伐匆匆。

  盛煜被關在屋外,雙拳緊握。

  愈來愈緊的呼痛聲自窗縫傳出,盛煜好幾回想闖進去,都被春嬤嬤攔下。他就算在朝堂上肆無忌憚,橫行無阻,卻也怕情急之下莽撞行事會累及魏鸞,令她心緒起伏,只能竭力克制,憋出滿頭滿臉的汗珠。

  屋裡魏夫人陪在榻旁,一顆心緊緊懸著。

  她生魏知非時,著實吃了不少苦頭,最艱難時幾乎疼得昏死過去,至今記憶猶新。而今輪到魏鸞,哪能不擔心?然而即便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流露情緒讓魏鸞害怕,只能握緊女兒的手軟語安撫,勸她按著產婆的話使力。

  好在這孩子省心,生得頗為順利。

  接踵而至的劇痛里魏鸞掙出滿頭的汗珠,兩隻手緊緊抓著魏夫人和染冬的,指甲幾乎掐進肉里。在她以為還會有更漫長劇烈的疼痛等著時,產婆驚喜的聲音卻傳到了耳畔,「頭出來了,少夫人再使些力,快了快了!」

  這聲音簡直悅耳之極。

  魏鸞一鼓作氣,拼著忍受最後一波痛楚,按吩咐使力,須臾,屋中傳出嬰兒的啼聲。

  此時天際泛著魚肚白,黎明破曉。

  魏鸞整個人癱在床榻上,在經歷過身體撕裂般的疼痛後,余痛便如漸褪的潮水,陣陣襲來。但她知道熬過去了,這之後痛苦只會減緩,總能熬過去的。臨近產期時所有的緊張、期待、害怕、鼓舞迅速褪去,她闔上眼,手指輕輕顫抖。

  產婆侍弄嬰兒,春嬤嬤往外衝去報喜。

  屋門從裡面拉開的瞬間,在門外心急如焚的盛煜如同鬼魅,不等春嬤嬤反應過來,側身從狹窄的縫隙里鑽進去,轉瞬間便撲到了榻前。

  染冬瞧清楚來人,趕緊讓出位子。

  滿室狼藉,還能聞到血的味道,雖然氣味很淡,床榻上溽濕的血色卻仍令他心驚。而魏鸞渾身泄氣般躺在那裡,額發盡被汗水打濕,雙眸緊闔,顯然極為疲憊。想也知道,剛才那樣陣陣呼痛,會有多麼難熬。

  盛煜一顆心幾乎揉成了團。

  幾步外抹春端來補身的熱湯,輕喚她睜眼。

  魏鸞抬起眼皮,看到盛煜就在身畔。男人眉頭緊皺,似乎比她還緊張。

  她輕輕勾起唇角,「生了。」

  「嗯!」盛煜的手握住她,克制不住的輕輕顫抖,猛然醒悟此刻的魏鸞頗為虛弱,須補補身子,趕緊側身讓開。怕扶起身子會令她疼痛,便輕輕捧著腦袋,由抹春將摻了蜜的湯餵給她喝,小心翼翼。

  甜滋滋的暖湯咽下去,稍稍沖淡疼痛的陰影。

  魏鸞低聲道:「孩子呢?」

  她能喝湯能說話,可見身子耗得不算太嚴重,魏夫人幾乎喜極而泣,忙看向產婆。

  盛煜也總算想起時常踢他的小傢伙,抬目望去。

  產婆將剛擦淨的孩子抱到跟前,拿柔軟的綢緞裹著,臉上堆滿笑意,「恭喜夫人、主君和少夫人,是個千金。少夫人這胎生得順利,可見孩子是貼心的,不忍心叫母親受累,長大了必定也乖巧孝順。」

  說著話,躬身湊過去,讓幾人挨個瞧。

  魏夫人對親生女兒的骨肉自是極為疼愛的,親自接到懷裡,命人去將備好的小衣裳拿來,當場便給他穿上,撞進襁褓里。又小又柔軟的孩子有了層層保護,盛煜也總算敢出手,試著抱她。

  孩子還很輕,一根指頭就能輕易舉起來似的。

  盛煜抱得小心翼翼,臉上卻儘是笑意。

  盼了十個月,總算等到她鑽出來。

  剛生出來皺巴巴的,不算很好看,不過盛煜見過小侄子剛出來時的樣子,知道她很快就會好看起來。會像她的娘親一樣,姿容絕麗,艷冠京城。她在娘親腹中時就愛翻身踢腿,長大了必定也活潑愛鬧,到時候就能讓魏鸞教她打馬球。


  像是那回夫妻倆在北苑聯手那樣,肆意而飛揚。

  一瞬間,盛煜暢想了無數種將來。

  裡面有他、有魏鸞、有孩子,春光明媚,秋陽朗照,再也不是暗夜潛行的孑然一身。

  他再度抱到魏鸞跟前,給她看兩人的孩子。

  旁邊魏夫人從未見他露出這種喜不自勝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孩子隨了鸞鸞,往後必定是溫柔可愛的。只是上頭沒有兄長護著,還得你們多操心,姑娘家金貴,不像兒郎耐摔耐打,教養起來可得格外耐心細緻。」

  這話分明是說給盛煜聽的。

  ——怕他冷厲慣了,拿在玄鏡司的強硬手腕來養孩子,那可不秒。

  魏鸞聽出來了,暗自憋笑。

  盛煜一顆心都撲在剛出生的女兒上,竟未細想其中深意,只道:「母親放心,我定會珍之重之,好好護著母女倆。沒兄長照顧也無妨,回頭再生個弟弟出來,叫他照料姐姐,也是一樣的。」

  「那這弟弟真是任重道遠。」魏夫人失笑。

  魏鸞亦在旁幫腔,「是啊,還沒影兒呢,就有重任在肩了。」

  不過有個聽話護短的弟弟,不知是何滋味?

  魏鸞竟有些期待。

  調侃之間,天光漸明,魏鸞被孩子折騰了數月,又疼痛勞累整夜,如今功德圓滿,喝完湯之後,便由染冬她們小心挪到內室去歇息。魏夫人和盛煜亦各自回去補眠,將孩子交由早就尋好的奶娘照看,等明早再去西府和敬國公府報喜訊。

  北朱閣里添了丁,愈發熱鬧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老盛也算苦盡甘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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