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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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朝陽初升時,盛煜騎馬出了曲園。閱讀М

  從曲園到敬國公府的這條路他已走過數次,起初是陪魏鸞前往,上回離京赴朗州前也曾孤身而來,馬蹄勁疾,急於見她。然而這回,盛煜的心情多少有些複雜——吵架後隔了兩日,他確實很想將魏鸞攬回懷裡,哄她開心,但畢竟這是他頭次放低姿態求和,有些生疏彆扭。

  且到岳家接負氣的妻子回家,這種事他實在沒經驗,更不知如何向魏嶠夫婦解釋。

  盛煜碰見了大難題,擰眉沉思。

  馬蹄踏過街市,經過賣文房四寶的鋪子時,盛煜亦終於想到合適的由頭,豁然開朗。遂往鋪中買了東西,到得敬國公府門前,翻身下馬,昂然挺胸而入。

  門房見是姑爺,忙請入府中,一面派人去通稟。

  敬國公府的臨水敞廳里,魏鸞這會兒正坐在魏夫人旁邊,慢慢咬著蜜餞,一雙眼清澈如波,落在堂姐魏清瀾的身上。寬敞透氣的廳里,槅扇皆被卸下,風從荷塘吹過來,帶著清新香氣。自魏老夫人始,至長房裡五歲的小侄子,幾乎聚了個齊全。

  眾人目光匯集之處,是剛剛回京的魏清瀾。

  她當初嫁往南邊時意氣風發,後來夫妻感情不洽,糾纏撕扯了許久。前陣子得魏峻夫婦允准,同夫家提了和離,將諸事交割清楚後,昨晚終於抵京。先前的黯然神傷皆成過往,魏峻夫婦因女兒婚事受挫而生的傷心也已過去,此刻闔家團聚,倒為魏清瀾得脫苦海而鬆了口氣。

  魏清瀾亦不見悲態,將途中帶的各色特產小吃擺出來,閒閒敘話。

  因魏峻兄弟都在,又說些在南邊的見聞。

  門房的通稟傳到跟前,魏嶠不好帶著妻女盡數離開,便命人請盛煜過來。

  少頃,凌於水面的棧道上,男人的身影健步而來。

  他今日告了休沐,出門前特地對鏡瞧過儀容,玉冠之下俊眉朗目,一身茶青色的錦衫磊落蕭肅,腰間束著錦帶,將寬肩瘦腰勾勒得極為顯眼,亦襯得氣度清舉。常年習武奔波的人,身形時刻微微繃著,愈顯得剛健威秀,姿容逸群。

  滿廳眾人,不自覺地望了過去。

  盛煜未料魏家闔府皆在,心中微詫,神情卻仍沉穩如水,進廳後朝魏老夫人、魏嶠夫婦和魏峻夫婦行禮過,目光往魏鸞臉上駐留片刻,而後狀若不經意地瞟向對面的魏清瀾——自幼練就的敏銳使然,進廳沒多久,他便察覺這位姑娘在盯他。

  與長輩們的含笑打量不同,此女的目光過於直白。

  在他瞥過去的那瞬,卻驚覺似的低頭。

  ——應是意識到這樣盯人十分不妥。

  盛煜微不可察地皺眉,目光重落回魏鸞身上,語氣熟稔而親近,「諸位長輩都已見過,不知這位是?」他說著,往魏鸞身旁踱步過去,唇角噙著溫和的笑意,跟那晚在北朱閣外冷臉質疑的態度判若兩人。

  魏鸞心裡輕哼了聲。

  不過眾目睽睽,她還是得給盛煜留臉面的,才要起身招呼回答,卻見對面魏清瀾含笑抬頭道:「這位便是盛家妹夫吧?果真久聞不如一見,儀表不凡,氣度過人。我是鸞鸞的堂姐,先前回京時,也曾見過的。」

  盛煜對她沒印象,只淡淡點頭致意。

  魏鸞跟這位堂姐自幼齟齬,即便時至今日,關係也算不上太親近,倒沒想到魏清瀾和離歸來,還能對盛煜擺出這般熱情的態度。遂向盛煜道:「先前父親蒙難,夫君送他回府的那日,堂姐也在廳中。」

  ——當時魏清瀾婚事受挫,沮喪冷淡,跟盛煜連招呼都沒打,只管逗弄小侄子。

  魏鸞還以為她不曾留意,誰知道倒是記得清楚。

  說話之間,侍女已搬了圈椅過來,擺在魏鸞身旁。

  盛煜毫不客氣地貼著她坐下去。

  手肘不經意間碰觸,身體相隔尺許,那雙眼深泓幽邃,瞧著魏鸞,似在揣摩她心緒。

  魏鸞沒理他,往母親那邊挪了挪。

  瞧著氣哼哼的。

  盛煜難得見她耍小姑娘脾氣,雖心中忐忑,卻又覺得可愛有趣,故意懶散傾身,往她那邊靠過去。仗著身前有桌案遮掩,又趁魏鸞不備時握住她手,柔弱無骨的細指,握在手裡軟綿綿的。

  魏鸞微愕,瞪大了眼扭頭看他。

  盛煜面上一本正經,因魏嶠同他說話,正認真傾聽,桌底下卻緊緊捏住魏鸞的手,不容她掙脫。在魏鸞終於放棄掙扎時,微挑唇角,投去和善的笑,換來魏鸞心裡暗暗的白眼——眾位長輩跟前,如此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果真是臉皮夠厚的。


  直至兩炷香的功夫後,魏嶠瞅著時機帶妻女動身,盛煜才算鬆開作惡的手。

  滿座親友,無人察覺桌底下的暗潮,只覺盛煜做客岳家,態度雖和氣恭敬,卻碰都沒碰跟前的茶杯,果然不失慣常的冷淡做派。

  唯有魏鸞深受其害,在心裡罵了無數遍流氓。

  不過這招確實有點用。

  至少魏鸞被他近乎無賴地纏了半天,已不忍再擺出冷淡姿態。

  ……

  盛煜此來敬國公府,找的由頭是岳父的生辰。

  他先前就知道魏嶠的生辰,也想好了屆時陪魏鸞同去,結果那晚因盛明修的事爭執吵架,一時間給忘了。今日前來,他瞧著魏鸞的態度,便知她不欲父母擔心,沒說吵架的事,便也隻字未提,只說前日瑣務忙碌,未能來賀生辰,甚是歉疚,今日特來補上。

  這話真心實意,愧疚溢於言表。

  魏嶠哪會介意這些細枝末節,只說公事為重,無需多想,收了盛煜買來的那副珍品硯台,留他在府里用晚飯。

  盛煜求之不得,欣然答應。

  又說平日裡難得空暇,未能常來探望,讓魏鸞來去時形單影隻,是他做女婿的失禮。今日夫妻倆俱在,合該陪二老說話散心,賞玩秋日風光。一番話說得魏嶠意動,當即帶了女兒女婿,到後園裡逛了一圈。

  魏鸞就算恨得牙痒痒,卻也莫可奈何。

  在盛煜屢屢問及園中典故時,不得不裝出夫妻和睦的姿態,解釋給他聽。

  盛煜顯然是嘗到了扯虎皮做大旗的甜頭,等用罷晚飯,都還沒有動身的意思。

  魏鸞忍無可忍,起身辭行。

  盛煜見狀,忙跟在後面。

  ——原本還擔心魏鸞鬧脾氣後賴在娘家,不肯回曲園,卻未料一番示好糾纏,倒是她先坐不住了。雖說過後恐怕會有淒風冷雨,但能看到她動身回府,而不在魏嶠夫婦跟前露出端倪,盛煜稍稍鬆了口氣。

  在嬌妻踩著矮凳登車時,盛煜亦伸臂過去,給她當扶手。

  魏鸞瞧都沒瞧,鑽進車廂後,回身道:「春嬤嬤,你與我同乘。」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叫盛煜跨向馬車的腿僵住。

  他原打算趁著夫妻同乘,說幾句軟話的。

  魏鸞卻仿佛沒瞧見他的目光,只淡聲道:「春嬤嬤上了年紀,近來身子也不甚爽利。傍晚風涼,一路吹回去怕是會受寒,夫君既是騎馬來的,騎馬回去也無妨吧?」說著,抬眉覷向盛煜,唇角甚至勾出點意味深長的笑。

  盛煜噎了一下,只好收回腿腳。

  「無妨,別讓嬤嬤受寒。」

  「多謝夫君體貼。」魏鸞笑意不減,瞧著盛煜那副吃癟的模樣,心裡稍覺痛快,伸出手去,攙扶了春嬤嬤一把。

  盛煜無法,翻身上馬。

  這原是習以為常的事,今晚卻總覺得,有點被懲罰的意思。

  ……

  一路逆著冷風回府,盛煜的腦袋被吹得異常清醒。

  也終於明白盛聞天昨晚那番勸誡的用意。

  盛煜甚至隱隱擔心起來。

  萬一魏鸞心裡憋著氣,待會不讓他回北朱閣,甚至就算讓他留宿,卻尋個由頭像從前似的分睡,該如何化解?小姑娘的脾氣就像是綿里藏的針,瞧著溫婉乖巧,真賭氣計較,卻有無數種法子來折騰他,偏巧他無計可施。

  就像乘車的事,明明是她在蓄意撒氣,他卻挑不出半點刺。

  當真磨人得很,又實在棘手。

  不過比起前兩晚獨守空房的孤枕難眠,此刻就算遭了冷臉,能被她耍小心思對付,盛煜竟又覺得欣慰。

  過後又覺驚異,上趕著被人撒氣,還是生平頭回。

  盛煜有些頭疼地扶額,無比後悔那晚的武斷和衝動,甚至想掀開馬車側簾,瞧瞧裡面魏鸞的臉色,能讓心裡有個底。

  好在魏鸞沒攔著他進北朱閣。

  就只是仍賭著氣,連餘光都沒往他身上瞟。

  盛煜暫且沒在她跟前亂晃,默默跟在身後,肉盾似的擋住寒涼的晚風,在靠近垂花門時,朝遠遠候著的盧珣比個手勢。

  盧珣見狀,迅速翻過院牆,朝北朱閣飄然而去。


  夜色漸漸深了,遊廊上已點亮燈燭,昏黃的光照得溫柔。靠近北朱閣時,迎面卻黑黢黢的——換在往常,每日暮色四合時,春嬤嬤便會帶人將各處燈盞點亮,哪怕春嬤嬤不在,亦有人當值操心,絕不會令周圍漆黑一團。

  更何況,閣樓里也不見半點燈光,如同蹲伏在暗夜裡的巨獸。

  魏鸞心中詫異,瞥了眼尾巴般跟在身旁的盛煜,想著他白日的可惡行徑,才不想跟他說話服軟,遂將疑問咽回去,只端然往前走。

  染冬和春嬤嬤察覺得到暗流,未敢吱聲。

  一行人便沉默著前行,跨入庭院。

  原本各司其職的僕婦侍女盡數不見蹤影,就連抹春洗夏她們都沒動靜,正屋的房門緊掩,整個院裡空蕩蕩的。這般情境著實異於往常,魏鸞多少有些懸心,加快腳步往屋裡走。才至庭院正中,忽覺肩上微微一沉,詫然瞧過去,正對上盛煜的眼睛。

  薄涼夜色里,他的眼睛清炯明亮。

  那兩隻手握住她的肩頭,掌心的溫熱透過衣衫隱隱傳來。

  他的唇邊不知何時噙了笑意,攬著魏鸞就地轉身,面朝廂房,而後俯身湊近,溫熱的氣息落在耳畔時,低沉的聲音亦如蠱惑,「走,先去廂房。」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次談戀愛的老男人,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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