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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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風從門縫裡鑽進來,撩動鬢邊碎發。

  魏鸞看著徐嬤嬤將那錦盒從書架頂端取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而後朝她含笑行禮,躬身退到幾步之外。錦盒並未上鎖,也瞧不見半點灰塵,要麼是盛煜頗為珍重,令徐嬤嬤時時擦拭,要麼是徐嬤嬤昨晚就收拾好了,等她來取。

  無論如何,都可見其重視。

  魏鸞搓了搓指腹,伸手輕輕落在狹長的錦盒上,掀開蓋子,裡面果然是一卷畫軸。瞧紙張的質地,應是上等佳品,成色也不算新,乍一眼瞧不出門道,唯有那象牙軸雕琢得精緻,觸目貴重。

  她有點害怕猜測被印證。

  但心裡又覺得,盛煜雖性情高傲了些,卻並非榆木腦袋。明知今日是她的生辰,又送了那樣貴重的賀禮,隔著百里之遙如此安排,總不至於故意給她添堵。

  她深吸了口氣,拿起畫軸,徐徐展開。

  畫上果然是位少女,微微側身站在湖畔,穿著海棠色的嬌艷羅衣,臂間披帛如雲,便連腰間環佩都畫得頗為細緻。眉眼自是熟悉之極,正是魏鸞攬鏡自照時的模樣,雙鬟間金釵耀目,耳邊垂著明珠,就連隨風翻卷的繡鶴襦裙都頗為眼熟。

  魏鸞記得,前年春日裡她曾做過那樣一條裙子,穿過好幾回。

  熟悉的衣衫首飾映入眼底,魏鸞緊緊捏著的掌心終於稍松,目光挪到少女身後,是蕩漾的波紋和水中央的小島,亦有曲折遊廊、恢弘殿宇。雖說背景勾勒的不算細緻,但從湖水島嶼的布局,魏鸞仍能認出那是皇宮的太液池。

  且遠處殿宇恢弘,也絕非別處能造的。

  畫中女子穿著她的衣裙,臨風站在太液池畔,眉眼姣麗,身姿盈盈。

  魏鸞滿腔忐忑終於化為驚喜。

  若這畫中人不是站在太液池畔,心存疑竇的魏鸞還不敢確信她是何身份,但她就站在皇宮裡。魏鸞自幼出入皇宮,莫說京城裡根本沒有半個跟她眉眼神似之人,便是真的湊巧有,她定會聽到風聲。

  更何況畫中人還穿著她的衣裙!

  盛煜這副畫裡藏的竟然是她!

  驚喜意外洶湧而來,魏鸞幾乎不可置信,將那幅畫來回端詳了好幾遍,又回頭問徐嬤嬤,「這錦盒是何時放到此處的,嬤嬤可還記得?」

  「奴婢記得是前年,主君親手放上去的,命奴婢時時擦拭,但不許人輕碰,更不許擅自揭開。」徐嬤嬤並不知道畫裡的內容,瞧著魏鸞的神色,卻能猜出個大概,便含笑道:「如今主君既已託付給少夫人,奴婢這差事也算圓滿了。」

  魏鸞抿唇而笑,指腹輕撫象牙畫軸。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魏鸞原以為盛煜從前各處遊歷,碰見中意的女子後難以留在身邊,瞧著她眉眼神似,才會答應永穆帝賜婚,將未盡的心事寄托在她身上。而今看來,那所謂的心上人根本子虛烏有!盛煜當初偷偷畫的是她,在書房裡珍重藏著的也是她!

  但怎麼會呢?

  魏鸞從前跟盛家沒有半點交集,細細回想盛煜調回京城後的這兩年,除了聽聞彼此的名聲外,並無半點近身接觸。唯一勉強能算交集的,是她十三歲那年深秋,在上林苑的馬球賽上出言冒撞,惹得盛煜不快。

  那之後,沈嘉言四處散播,蓄意挑撥。

  盛煜更是在旁人探問時說她徒有其表。

  畫上是前年春日的情形,那會兒她才十四歲,離盛煜說她徒有其表的日子不遠。莫非所謂「徒有其表」是違心之詞,因那時她是內定的太子側妃,盛煜為了避嫌,才故意那樣說?

  可他是何時留意到她,又為何畫這副畫像呢?

  魏鸞簡直好奇死了。

  她站在長案旁,一遍遍地看那畫卷,不知過了多久,腿都快站得酸了,才將畫軸小心收回錦盒裡,親自抱回北朱閣。那副玉像自然也被帶了回去,不過有點沉,魏鸞叮囑染冬抱著,不許磕碰壞了。

  主僕倆踩著樹蔭同行,染冬瞧她時不時地偷笑,忍不住也笑起來,「少夫人方才去南朱閣,是碰見喜事了吧?進去時沒怎樣,出來時滿臉都是喜色,這會兒又只管傻笑,奴婢可很少見少夫人這樣。」

  「有嗎?」魏鸞回頭瞥她,摸了摸臉。

  染冬笑著打趣,「摸到沒,嘴角都快笑得咧開了。定是碰見了喜事。」

  「也沒什麼。」魏鸞腳步輕快,抱著懷裡的畫像,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盛煜跟前,質問他是怎麼回事。她心裡藏著秘密似的,連染冬都沒告訴,只努嘴指了指染冬懷裡的玉像,道:「收到了生辰賀禮,高興嘛。」


  「主君果真有心!」

  「還行吧。」魏鸞腳步輕快,有點小得意。

  染冬看她前些日愁眉苦臉滿懷擔憂,這會兒雲開霧散似的,也覺愉快,回了北朱閣後,同春嬤嬤、抹春她們一道備了桌豐盛的飯菜,關起門給魏鸞過生辰。因魏夫人每年給魏鸞過生辰時都會啟封一壇自釀的好酒,今晨命人送來,主僕一道喝了,酩酊而睡。

  ……

  興許是那幅畫實在令人興奮的緣故,魏鸞近來頻頻夢到盛煜。

  起初,夢境是很愉快的。

  斷續零碎的片段,或是在曲園,或是在兩人並未去過的京郊水畔,夢裡比那回策馬踏青時還要愉快。甚至魏鸞還夢到了京外不知是什麼地方,她追過去逼著盛煜說老實話,結果那位冷傲的臉一抬,告訴她那幅畫是假的,魏鸞當場氣醒。

  醒後回想那份生辰賀禮,又忍不住暗自歡喜。

  漸漸地,夢境就不怎麼愉快了。

  不知怎麼的,她時常夢到盛煜出事,或是受傷或是失蹤,夢裡他仗劍浴血,比那回在鏡台寺被襲重傷後還慘,被人暗算得快要丟掉性命似的。有一回夜裡,她半睡半醒地做了三段夢,都是盛煜遭了襲擊,她從夢裡嚇醒來,背後冷汗涔涔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腔蹦出來。

  如此夢境不斷,讓魏鸞愈來愈不安。

  她很少這樣做夢,長了十六年,也就只在敬國公府出事,魏嶠被捉緊玄鏡司牢獄的那陣子,總是心神不寧,常從夢裡驚醒,自是因她擔心父親魏嶠的緣故。

  可近來她念及盛煜時多半是歡喜,並為過分擔憂。

  怎會無緣無故做不好的夢?

  魏鸞有些不安。

  她本就隨了時下高門貴戶的風氣,常跟著母親去禮佛進香,經歷了重回少女時這樣離奇的事,對冥冥中的玄妙之事更添敬畏,不敢掉以輕心。在連著數夜被夢境困擾後,魏鸞愈來愈擔心遠在京外的盛煜,甚至想策馬飛奔過去,親眼見他無恙。

  但盛煜臨行時鄭重叮囑過,不許她亂跑。

  魏鸞便竭力按捺,靜候消息。

  好在盧珣那邊能借著玄鏡司的渠道得知盛煜的近況,常來給報平安。

  魏鸞每日問幾回,聊以慰藉。

  時氣愈來愈熱,蒸籠似的曬了兩天後,下了場暴雨,澆得滿城涼爽。曲園中仍平靜無波,朝堂上近來的事情卻不少——自永穆帝當朝說了願意為章家昔日的戰功,從寬處置後,章孝恭疑慮稍稍打消,縱然萬般不情願,仍鬆開庭州大都督的兵權,孤身回京請罪。

  回京之日,永穆帝命人在城門等候,徑直關入刑部大獄。

  不過永穆帝守了當初的諾言,並未傷及章孝恭父子性命,只關在牢獄裡,不許探視。

  至於其餘從犯,不論僧俗官民,皆按律處置。

  私藏軍械是重罪,永穆帝親自將旨判決後,次日便在鬧市處決。據說當時上百人被齊齊斬首,周遭血腥味瀰漫不散,經了場大雨沖洗,才消去痕跡。而章家的這件案子,也在這場雨後漸漸平息下去。

  朝堂上,沒人再提此時,仍如往常般商議政令民生。

  後宮之中,章太后的病體仍然未愈,卻不再叫人去侍疾。章家女眷們從前尊貴跋扈,每年盛夏輪番到城外避暑納涼、設宴排戲,今年卻沒怎麼出門,別說設宴,便是連別家的請帖都推了。就連從前隔三差五入宮問安的做派,也收斂了不少。

  仿佛被永穆帝當頭棒喝後,老實了些似的。

  京城中百姓偶爾議論,都覺得此次皇恩浩蕩,章家感念皇恩,洗心革面。

  魏鸞卻覺得未必。

  章家自恃有帶重兵投奔的從龍之功,這些年牢牢攥著皇后、太子妃的位置,烈火烹油卻又得隴望蜀、結黨營私,分明是自詡與旁的功臣不同,欲與周氏共分江山。兩代帝王格外寬厚禮遇,都能叫他們做出謀逆之舉,豈會因永穆帝的寬容就痛改前非?

  鎮國公拱手交出兵權,難道會心甘情願?

  這可半點都不像章家的行事。

  不過無論如何,此刻的京城是風平浪靜的。

  魏鸞眼見府外漸漸安生,她卻仍時不時地從夢裡驚醒,盛煜又總是歸期未定,心底的不安愈來愈濃,去親眼看望他的念頭也愈來愈強烈——夫妻分離半月有餘,盛煜離開時,她因誤會賭氣,並未給他太好的臉色,如今畫像出世,她滿懷好奇又滿腔擔憂,實在難以按捺。


  這日後晌,日色西傾時地氣漸涼,魏鸞再度去了南朱閣。

  盧珣在廳前值守,身如青松。

  瞧見隨行而來的染冬,他的目光黏了一瞬,才朝魏鸞行禮。

  魏鸞裝作沒瞧見,只問道:「主君那邊可有消息?」

  「一切無恙,少夫人放心。」

  「他可說過何時回來?」

  這個問題魏鸞問過很多遍,盧珣每回都說歸期未定,今日總算換了個花樣。

  「主君今晨遞來的消息,說鎮國公回京請罪後,庭州還有許多事要料理。他辦完手頭的事,就得趕去庭州,那邊山高路遠,光是來迴路途都得耗時半月之多,加上有差事在身,怕是至少七月才可能回京。」

  「那麼晚?」魏鸞聞言,不由蹙眉。

  作者有話要說:老盛:媳婦想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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