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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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曹老夫人心裡也奢望女兒能夠攀得高枝,亦給了韋夢盈半年時間,但實際上在這件事情上,整個韋家都幫不了她什麼。

  因為韋家跟宋家的門楣差距實在太大了。

  大到宋家的丫鬟都不耐煩收韋家的銀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曹老夫人鬆口之後,韋夢盈的三哥為了幫妹妹一把,特意去宋府外頭轉悠了好幾日,想尋機會套一套宋緣的行程與喜好。

  誰知好容易等到一個出門做事的丫鬟,竟是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更遑論是接了好處給他透露什麼消息了。

  韋三灰溜溜的回到府里,把經過給妹妹說了,嘆息:「三哥無能,卻是幫不上你什麼了!」

  「三哥有這份心,我已經很感激了。」韋夢盈對他笑得甜蜜,心中卻是殺意翻滾——這就是她的娘家人!將女兒當作貨物一樣利用不說,還上趕著要把她賣出去!這些人自己不要臉,作踐起姐妹的臉來也是理所當然!!!

  那時候她不知道其他人家是不是也是這樣,總而言之,她恨透了這些所謂的家人!

  卻又不得不繼續敷衍。

  打探不到宋緣的蹤跡,韋家設想了幾種偶遇的可能,卻也都不順利——宋緣作為新科狀元,選入翰林院是肯定的。

  但在宋府到翰林院的路上截到他卻也沒那麼容易,宋家就他一個獨子,自然是怎麼上心都不夠。宋緣平常上差散衙,除了貼身小廝外,少說也有四五個家丁護衛陪同。

  最重要的是他出入騎馬,來去匆匆,中間根本不停留。

  一段時間後無果,韋三急了,跟韋夢盈說:「要不,你等他乘馬路過時,不當心撞上去?」

  「萬一他一個不留神,叫馬兒當真把我踩著了,傷了容貌怎麼辦?」韋夢盈聞言,恨不得給他正反兩個耳刮子,面上卻不得不露出為難之色,「屆時就算他肯認,頂多也就是給咱們些銀子了事?」

  韋三想想也是,自家門第不高,妹妹但凡能攀高枝,指望全在她一副花容月貌上。只要容貌在,即使宋緣那兒兜搭不上,好歹還能轉投別家。沒了容貌,韋夢盈還能有什麼前途呢?

  不過他實在心急,提醒道:「娘給你的時間可是沒幾個月了,不是我們做哥哥的不心疼你,然而這是你當初自己在娘跟前許的諾,我們做兒子的總不好違背母親。」

  「三哥說的哪裡話?」韋夢盈垂睫掩去眼底的殺意,乖巧道,「什麼心疼不心疼的,這些年來家裡好吃好喝的供著我,什麼脂粉釵環衣料,件件都是最好的給我,我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惟恐不能報答!現在有機會給哥哥們做點事,我高興都來不及,難道還有委屈嗎?」

  韋三被她說得喜笑顏開,和顏悅色道:「怪道娘說你懂事,你果然比大妹妹伶俐多了。」

  當然他也不是傻子,雖然說這世上不是沒有貪圖富貴,巴不得給權貴做妾的女孩兒,但韋夢盈扯出宋緣來也要婉拒家裡安排的親事,顯然心裡是自有主張的。

  所以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勸道,「其實不管將來你進誰家的門,享受富貴的頭一個還不是你嗎?即使你願意提拔娘家人,總也不可能把夫家東西全交給我們。說到底,娘教你的東西,也是為了你好。家裡人不過是順便沾點光罷了!」

  「而且古人都說了,紅顏易老。你現在長的是很好,但將來終歸是要老的。到那時候,你還能不能在夫家站住腳,說不得就要靠我們這些兄弟了。就是你將來生了兒子,外甥哪能不需要我們這些做舅舅的扶持?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韋三很是滿意的走了,他沒有看到,韋夢盈盯著他的背影,笑意一點點凍結,眼神冰冷得像在看個死人。

  不過韋三好打發,曹老夫人就沒那麼好敷衍了。

  沒到半年時間,四個來月的時候,她就把韋夢盈喊到跟前,不冷不熱道:「還不死心?」

  「娘既然能把這門婚事拖到現在,可見也不是沒法子推卻。」韋夢盈卻沒有像曹老夫人預料的那樣心灰意冷或者惶恐萬分,反而極冷靜道,「既然如此,半年都等了,做什麼不再拖一拖,再給我點時間?」

  曹老夫人皺眉道:「之前跟你說的那門親事,我是早就推掉了。不過,你今年已經十五,女孩兒家的青春何等寶貴?這麼一年半年的拖下去,把自己拖成老姑娘了怎麼辦?!」

  「我現在主要是接觸不到宋狀元,而不是吸引不到他!」韋夢盈沉聲說道,「這位狀元今年才中榜,如今正忙著熟悉翰林院的差使,派在宋府門前的人也說了,他是輕易不外出的。偶然出門,路上既不方便說話,他去的又不是公卿之家,就是咱們根本沒資格去的一些地方。」


  說到這兒她頓了一下,繼續道,「所以我請娘再給我一年時間!」

  「這都四個月了,連人影都沒見著,再等一年,難道就能有什麼轉機?」曹老夫人嗤笑了一聲,「我的兒,我知道你心思深,志向大,跟你姐姐比,資質不知道超過多少!所以你不滿意之前的親事,我也依你推掉了。但你也要知道,你還沒美到無人能及的地步,就算到那地步,這天下也不是沒有鐵石心腸不在乎容貌的人!所以你有野心,我很支持,但你的野心,也要掂量掂量!別到頭來弄巧成拙,最後只能跟個還不如推掉這家的,徒然哀嘆懊悔!」

  「多謝娘成全!」韋夢盈聞言,短暫的沉默了一下,卻沒再端著那副偽裝出來的乖巧之色,而是抬起頭,有些冷漠有些傲然的看著曹老夫人,說道,「但我請娘再給我一年時間,不是沒有緣故的:現在已經是夏日將盡的時候,且不提了。然而到了明年開春,皇孫貴胄都會到近郊踏青,宋狀元是家裡獨子,又剛剛入仕,不管是為了延續家聲,還是與同僚交好,他肯定會參加!」

  「在這城裡,想方設法湊到他跟前,既不方便,也太容易著了痕跡,叫他看了出來,生出厭惡!」

  「但開春時候,城中無論貴賤老幼,都會相攜外出踏青遊玩……在那種情況下撞見他,即使做點什麼吸引他的事情,卻也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踏青之事,原本就有讓少年男女藉此機會結識的含義在裡頭。

  在這種時候委婉表達對某個人的愛慕,一般來講,即使對方不接受,也不會作出羞辱的舉動——宋家門楣那麼高,宋緣幼承庭訓,即使拒絕,也不至於口出惡言吧?

  韋夢盈那時候心裡忐忑的這麼想。

  韋夢盈暗鬆口氣,正要出言感謝,忽聽曹老夫人又道,「那麼你姐姐這個人,就不能再提起來了!」

  「為什麼?」韋夢盈一驚,不解的問。

  「才覺得你聰明,怎麼又傻了?」曹老夫人橫了一眼過來,有些不滿的輕叱道,「狀元郎的出身那麼好,你覺得他會與個偌大年紀還只是個五品的老東西做連襟?即使你們姐妹都是侍妾,他也未必痛快呢?到時候萬一因為這個緣故,不肯給你名份了,那要怎麼辦?!」

  曹老夫人擺了擺手,「所以我會吩咐家裡,從即日起,不許再提起夢月!權當我就生了你一個女兒——至於親戚那邊,屆時看著不讓他們去宋家,而你如果得寵,能帶他回韋家來看看,我也會安排好,不使人說漏嘴的!」

  說到這兒,她似想到了什麼,面上竟露出一抹輕鬆,語氣也溫柔了不少,「好啦!這些娘都會為你考慮好的,你呢,現在好好的去打扮打扮,調養好身子骨兒跟氣色,回頭啊,爭取一照面,就把那宋狀元給迷倒!」

  韋夢盈幾乎維持不住面上的神情,勉強笑道:「那我先告退了!」

  出門之後,她便立刻攥緊了拳!

  她知道曹老夫人臉上那一刻的輕鬆是什麼緣故——十有八.九是想到韋夢月死了也是件好事,如果她不死的話,抹除掉這麼個女兒的存在,哪有現在這樣容易?

  儘管曹老夫人是在替韋夢盈考慮,但韋夢盈一點都感激不起來,只覺得說不出來的噁心!

  「我一定要成功!」她深吸了口氣,這樣默默告訴自己,「他們根本不配我跟他們同歸於盡!!!」

  在這樣的景況里,次年的春天,小河畔的桃花樹下,韋夢盈當真「偶遇」宋緣時,一度以為自己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畢竟,這場精心設計的「邂逅」,關係著她的一輩子!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韋夢盈抬眼看到遠處男子投來驚訝一瞥時,心中的擔憂惶恐與壓抑著的自卑,竟是不翼而飛!

  「今日多謝公子了!」半日後,她站在韋府門前,含羞帶怯的對送自己回來的宋緣道謝,雪腮染霞,眉飛眼動,讓宋緣有著分明的瞬間失神,那一刻韋夢盈若有所悟,道謝之後,毫不猶豫的走回門中,背對著宋緣時,她輕輕彎唇,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彼時她以為是自己的前途出現了轉機,是故覺得說不出來的撥雲見日。

  好長時間之後,韋夢盈才醒悟過來,那種歡喜,其實是因為,她非常享受這種征服的樂趣。

  生長於曹老夫人之手,自幼都被灌輸應該為家族為兄弟犧牲的思想,韋夢盈本能的不甘心本能的不情願,甚至發自內心的厭惡曹老夫人的教誨。

  但當她真正走上曹老夫人希望她走的路,通過征服男子來取得榮華富貴時,她才發現,其實對於這樣的做法,她根本就是樂在其中!


  那是江南宋的獨子,高貴、有才華、俊秀、家財萬貫……他跨馬繞行帝都時,整個城中的女子都為他歡呼。

  那時候韋夢盈被淹沒在人群里,絲毫不起眼。

  如果彼時她告訴左右,說那正被無數鮮花錦帕掩埋的男子,將是她的丈夫,想來會被認為是異想天開。

  連她自己在內,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當這個曾經遙遠如雲端的男子,在她面前流露出愛慕之色,甚至為了她的一顰一笑,不惜做低伏小時,韋夢盈心中的滿足與驕傲,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還好,她暗暗的想,她沒聽家裡的安排,否則豈非斷送了自己這輩子的錦繡前程?

  還好,她暗暗的想,她堅持與努力見到了宋緣,否則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無論哪方面尚公主都綽綽有餘的男子,竟會對她一見鍾情?

  還好,她暗暗的想,她沒有相信家裡人那些不看好的話,否則又怎麼知道,自己其實比家裡人認為的、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出色還要有價值?

  原本決定卑微匍匐只求一個侍妾哪怕是外室名份的,但那一刻,韋夢盈覺得,自己可以要更多。

  比如說,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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