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鹿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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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鹿煙玉

  天紅雲,滿海金波,紅日初升,金光耀眼。

  墨榆站在尋木之頂,俯視著下方車水馬龍的街道,一種養成的滿足感湧上心頭……這是屬於他的城市!

  古都之災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這件事不僅在法師界傳的沸沸揚揚,更是在普通人里廣為傳播,墨榆之名做到了真正的家喻戶曉,連帶著九江城旅遊業都發展了不少。

  此刻墨榆已然超階滿修,可對於如何突破到禁咒他還沒有頭緒,雖然可以用祭壇獻祭或者尋找合適的大地之蕊,但是潛意識告訴他不應該如此。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墨榆拿出來一看,發現是古都魔法協會的會長韓寂,經過一番交談,他也明白了這位會長找他的原因——亡靈沒了,古都的經濟體系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說起來梔骨也和他說過這個事情,古都沒亡靈了,九江城光系魔具這一個月的收入降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限制君主級亡靈的活動範圍,放開統領級以下的亡靈的限制好了,不至於無法抵擋,也不至於太過於弱小。」根據韓寂的請求,墨榆放開了些限制。

  墨榆繼承古老王遺產的事情在法師界高層已經眾所周知了,本來有幾家蠢蠢欲動想要給九江城使絆子的世家瞬間老實了不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都的所有亡靈都是墨榆的財產,韓寂請求墨榆放開亡靈限制自然要付出不少東西。

  其中有些就讓墨榆很感興趣,那便是圖騰的線索!

  閒來無事,可探上一探,說不定就能找到自己的禁咒之路呢!

  ……

  鹿煙玉自打坐的石階上睜開眼時,依舊是將明未明時分。她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隨手推開暗木格窗。

  山風攜淺冬清冷淌進屋裡,泥土微潤,細看卻不見雨線。山間的冬晨,前幾日都是冰濛厚霧,現在,雖是低雲掩蒼山,風裡卻明澈清朗。

  是個下山的好天氣。

  澆了火,收好木柴垛在爐邊,拭淨桌台輕塵,再用粗布罩住易沾灰的碗碟,整整齊齊放進櫥里。她一件件收拾著這些尋常不過的物什,這些伴自己度寒暑,守空山,連帶著沉默了這裡最後一個冬晨的物什。

  就算是告別吧,鹿煙玉想。其實是什麼天氣本並無妨,自己是決意要下山了。

  她整理了幾件衣服,連帶一些財物和少許乾糧。布包里束著防身用的武器,收了幾收緊緊系在腰間,末了仍不放心,隔著粗布輕撫過劍身,吟嘯微微,她鬆了手。

  可以了,走吧。

  邁出門檻前她卻又轉身回望,視線所及處是正中的古畫,丹青里笑容清雅的男子;古畫兩側是她不曾明白,阿母也從未解釋過的舊對;庭柱、木幾、臥榻,時光過往的痕跡。她恍惚間覺得自己也在不告而別,用朔方來的長風抹去最後一縷柴煙,余身後早已被世人遺忘了的雲守觀,安靜佇立在杻陽山的初冬里。

  或許她總歸該留下些什麼。也許哪一天阿母會突然想起什麼再回來,儘管鹿煙玉自己都早已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躊躇半晌,還是折身回去找了紙筆。研墨,在帶著餘溫的爐邊輕呵筆頭,展紙,竟一時無從下筆。

  可以說些什麼?沒有著落的等待像是比嚴冬還要漫長的東西,一點點消磨草木潤澤,冷寂了山間陽春三月,讓她最終下定決心離開,不再抱絲毫希冀。

  鹿煙玉摩挲著紙面。宣紙紋理細軟,指腹移過是熟悉的「沙沙」聲響——很久之前阿母給自己留信時也是用這種紙,從山下村口的小店買來。鹿煙玉後來特意去了幾次,一面聽著主人家感慨「這年頭還有人練毛筆字」,一面把潔白如雪的新紙收好,回到觀里,替換掉一摞已經泛黃變脆的舊信紙——仍不見半點墨痕的竹宣紙。

  自己是還希冀著什麼呢?鹿煙玉想。山間寒暑一載一載過去,觀里的陳設,依舊是阿母離開那天的模樣。

  桌上,攤開的半卷竹簡置在燈旁,木窗開了半扇,有時風會進來,輕搖筆架上懸的羊毫,看它們微微晃動像早春玉蘭的芽苞。爐里余灰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碗碟仔細摞好在櫥櫃裡,院中晾曬的木柴被抱進屋,垛在爐邊。

  阿母把一切安頓妥當,一言不發離開,從此不再回來。然後,自己便盡全力把山間的日子都過成那一日,不再改變。

  或許自己還是認定了阿母是個念舊的人吧。想著也許這樣,就會有一天,她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如同以往聚少離多的日子裡的那些重逢,什麼都沒有改變。


  自己可以繼續在院裡聽她講劍;伴她打坐;看著她俯身輕觸花木枝柯,黑褐色眸子裡流動過淺淺的風。鹿煙玉想自己的記憶不會騙人,那些片段都是那樣清晰而明亮,鮮明到無以復加。

  可阿母最終還是一言不發離開了,杳無音信,仿佛世上不曾留存過山間所有的一切。

  為什麼?

  山寒料峭,筆頭結了細冰,眼見著肥起來。鹿煙玉拉緊了木窗,向筆尖哈了幾口熱氣,以免凍上。

  要儘快寫完才行。

  可是,為什麼?

  她曾不止一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她想像過那日的情形:也許,阿母是有什麼不得不離開的苦衷;她揣測過阿母下山後的心境:也許,阿母也有遠望以當歸的片刻。她試著為自己的想像找到根據,卻幡然驚醒:那個被自己喚作「阿母」的人,自己從來都不了解。

  不是嗎?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的過往,不知道她的在意與不在意,不知道她的希冀與失望。她給她留下的唯一確定的信息,只有一個名字,只是一個名字。

  或許,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鹿煙玉握緊了筆身,看著空如雪野的紙面。她自認與她相伴已久,提筆方知,她們之間甚至無處安放一個稱呼。有冷風從沒關嚴的門縫中灌進屋裡,寒意嗆進喉間一陣發澀。

  留一句音信,原來是這麼難的事。

  她想起阿母在信里喚自己玉兒,字跡清秀孤冷不染纖塵,末了她署上名字——鹿淑,倒是和村裡的守護神鹿蜀有幾分諧音相似。

  她們之間的稱呼,從來都只是名字,但鹿煙玉更喜歡喚她阿母。

  鹿煙玉最喜歡自己的這個名字,因為在村落的習俗里,名字,是由至親之人賦予的,可以相伴一個人一生的稱呼。

  於是自己便也貪心,想留給自己更多的聯繫,更多更多溫暖安心的記憶與懷念。

  我可以,喚她「阿母」嗎?

  鹿煙玉一直記得,自己喚她「阿母」時,她溫柔欣喜而又悲哀的眼神。可那時自己還是太小,只看見阿母水樣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柔和,卻看不透水面下深深埋藏的悲哀。

  其實細想起來,鹿煙玉不是第一次遇見過這種眼神。阿母在深秋的黃昏裡帶她練劍,停下來歇息時,自己便拾了一片落葉趁機問她:

  「為什麼,樹到秋天會落葉子呢?」

  「嗯……因為冬天太冷,樹需要蓋上葉子保暖。」

  「如果不保暖會怎麼樣啊?」

  「那樣的話,樹會被凍死的,來年春天就不會發芽了。」

  鹿煙玉聽得有些怔,接著便是隱隱的害怕。

  「那樣……這棵樹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幸好它會落葉,我不想這樣。」

  阿母凝視著她,很久。

  「生老病死,四季輪迴,都是自然之道,不可避免也無需擔憂。」她摸了摸鹿煙玉的頭:「你明白嗎?」

  我明白嗎?

  鹿煙玉最終還是提筆,落下那個稱呼。

  「阿母。」

  也許那個名字是她給自己的解脫,她不再是什麼人的依託,不再是什麼人的牽掛,而是自己。可能自己的那句稱呼最終打破了什麼,讓她離開得倉促又悄無聲息。

  可是沒有人能解釋這一切啊。除了阿母,除了這個撫養自己長大卻又不告而別的人,這個鹿煙玉心中最親近最遙遠的人,這個她心心念念不思量自難忘的人。

  「玉兒下山尋您去了。」

  漫漫長夜的等待還不足矣,她要下山,離開熟悉的水土,去尋一片晚歸的早春。縱早春飛雪常至,草色朦朧。

  她放了筆,看著硯台水凝。

  還未行遠,寒風忽呼嘯卷過半空溫涼水汽,吹成柳絮。雨線化雪,紛揚青石小徑。鹿煙玉有些驚異地抬頭上望,下意識伸手,看冰霰落在掌心漸融作水痕。

  是雪,山間的第一場雪,落滿了方離開的秋天。

  ……

  走下山來,不知怎的,鹿煙玉回想起從前了。

  父母離去的那日,也是鹿煙玉初遇阿母的那天,那時她還不叫這個名字。

  古老的祭壇上,祭司身著代代相傳的長袍,持祭刀跳起神秘的祈願舞蹈。冷光在刃尖流轉,空氣里散滿幽微的異香。


  祭司說過,他們的村落之所以能在這妖魔環繞的山林中生存,是因為他們供奉著一位守護神,只要能完成祭祀儀式,守護神便會顯靈,庇護他們一年。

  村民們齊齊跪下,祈求著各自的心愿,然而有黑色的裂隙出現,祭祀被打斷了!

  她呆滯著,溫熱的鮮血濺到臉上,滑進嘴角,帶著苦澀腥鹹的絕望。裂隙中妖魔的血盆巨口貪婪地吞噬著靠近它的一切,而許許多多村民,沒有來得及逃避,徑直被妖魔吞入的口中。

  她恐懼地拉住父母的衣角,想要退後,抬頭卻發現他們瞳間詭譎的光芒。瑩光飛舞,一聲巨響,身旁的父母下意識地撲在她身前。黑暗沉沉覆壓,身畔匯聚的粘稠滾燙泥濘如沼。

  她便聽見名為「人生」的軌道碎裂的細響,和應村民們的哭號,終成無法與人言語的過往。

  疼痛自心房緩慢蜿蜒。時間確乎是治癒傷痕的良藥,將那些記憶一層層掩埋、模糊、篡奪,如同山間與古藤依生的林木,在風霜中只余滄桑。可是情感卻無法褪色,半世的風塵將它們深深掩埋著,只待一川菸草,滿城風絮間捲土重來。

  山腳下的村莊裡,早歸的孩童正爭先恐後地搶放一隻紙鳶。幾個祭奠歸來的農人,閒談著解下包袱,將祭過祖的供品分給纏在身邊的孩子們。

  「吃吧,這些祖宗都保佑過的。將來還照應板兒成為法師吶……」農人望著自家孩子,眼裡儘是期許。孩子倒也吃得開懷,一抹嘴,又沿田埂急趕慢趕地追風箏去了。

  遠處那隻風箏盤旋過野溪,兒童的歡歌笑語云霧間浮動。恍惚間,鹿煙玉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初的身影。

  看見小小的她舉著再簡單不過的風箏,央求父母去山頂取下纏在枝椏上的線來;看見二妹和三妹手挽手仰頭上看,雲翳飛鳥倒映進她們的眼瞳化作澄空。

  可惜都不在了。

  遠遠的一聲驚呼,鹿煙玉忙抬頭眺望。一陣疾風捲住了遠天那隻紙鳶,歪歪趔趔栽下雲端。雪粉穿林打葉而來,四下青秧漠漠,冬寒料峭,沁入心底。

  她為孩童們撿迴風箏,他們歡快的聲音乘風而來,轉身又玩去了。

  「玉兒姐姐,謝謝你!」

  這裡是西蜀群山野嶺之地,是杻陽山,四周群山環繞。而山中有一獸,名曰鹿蜀。

  鹿蜀為祥瑞,護佑山村,村中子民供俸其為圖騰信仰,妖魔不敢來犯。

  這裡與世隔絕,很少有人想著出去,也沒有人進來,而從這裡出去的人也從來沒有回來過,不知道是因為死在外面了,還是因為不想回來。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鹿煙玉告別了這坐落在群山之間的村莊。

  ……

  「南山經之首,曰鵲山。向東一千零五十里,曰杻陽之山,其陽多赤金,其陰多白金。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孫。怪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憲翼之水。其中多玄龜,其狀如龜而鳥首虺尾,其名曰旋龜,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聾,可以為底。」

  昨天寫完一章之後卡文卡的很厲害,讓我調整調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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