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蹈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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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魏兩軍,於陽城之南的七十里外相遇。

  此地曾漢景帝時的牧馬場,喚作喚作呼池苑;漢平帝改設為安民縣,安置流民;於安帝永初五年廢,歸屬汧縣、隸右扶風。

  不管歲月如何變遷,這片曾作為牧馬場的地方,地勢一直都很平坦。

  是個兩軍鏖戰、身膏野革的好地方。

  無論騎卒還是步卒,皆有足夠的騰挪迂迴的空間。

  也是十分考驗臨陣決機的地方。

  開闊的視野,讓兩軍督將對兵馬的調度,彼此都可以一覽無遺。

  魏軍早就得斥候稟報,知道了魏延領軍折道而來。

  此時,費曜已然領軍趕至匯合,亦當仁不讓的接過了戰事的指揮權。

  他領兵雖五千有餘,但官職乃後將軍。

  且他領軍在雍涼二州征伐時,夏侯霸及徐邈都尚未踏足關隴呢。

  只不過,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麼好指揮的。盡起大軍前來,而敵昂揚來戰,他們唯有的選擇便是逆戰。

  因為平坦的地形讓他們避無可避。

  若是退兵,則是將會引發士卒士氣崩潰。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試問,先前在安定郡扼守城池避而不戰,已然讓軍中士卒覺得難敵漢軍;如今鼓譟士氣而來,卻望風而逃,那些士卒當如何作想?

  漢將軍魏延若是回軍攻打安定各縣,他們還有多少悍不畏死的勇氣?

  尤其是,匯聚在此的魏軍,兵力將近三萬!

  而漢軍才兩萬多一點。

  唯一令人擔憂的,便是魏軍士卒良莠不齊了。

  鮮卑禿髮部的游騎,擾邊擄掠尚可,決死鏖戰便弱了幾分。

  而步卒,雍州刺史徐邈所領的五千郡兵,護送糧秣輜重十分盡責,兩軍對壘而戰,權當是壯聲勢吧。

  將軍夏侯霸所領的一萬五千人,倒是可堪一戰。

  大司馬曹真最初授予他五千本部,都是軍中老卒,其餘近萬人都是後來招募的,但也歷經了兩三年的演武操勞,行伍覺悟與勇氣都不缺。

  至於後將軍費曜的本部嘛

  乃是曹魏的精銳。

  他與魏平、戴凌三人,曾是曹真直屬麾下的前驅之將。

  每一次雍涼戰事,他們三人都不曾缺席,也是曹魏賴以鎮壓與威懾不臣者的倚仗。

  各自的本部皆五千有餘,其中甲冑俱全的士卒,便占了全軍的十之三!

  這是令無數將率都羨慕的比率。

  比如夏侯霸所領的一萬五千士卒,甲冑俱全者不過千人,不足十之一。

  此還是曹真看在他乃魏國功勳之後,特別優待的結果——他的副將,乃是魏國故右將軍徐晃之子徐蓋,軍中千餘甲士的真正督將。

  是故,針對敵我優劣後,費曜的調度也十分得當。

  他將鮮卑禿髮部的首領禿髮壽闐尋來,讓他領軍去攔截漢軍的騎兵。

  不要求他能擊滅漢騎軍,僅要求能牽制住,不讓漢騎兵在雙方步卒大戰之時,從側攻擊魏國的陣型,引發士卒崩潰即可。

  且殺氣騰騰的盯著禿髮壽闐雙眸,曰:

  「若有一逆蜀騎兵來擾陣,我以軍法斬汝族人一什!若有一什逆蜀騎兵來沖陣,我以軍法戰汝族人一屯!若逆蜀騎兵一屯來沖陣,我必奏稟大司馬,將汝族定居在右扶風的婦孺,皆遷徙入中原腹地各州郡分散編戶!」

  亦讓禿髮壽闐心中凜然。

  他終究還是迎來了,魏國的圖窮匕見。

  部落婦孺及牛羊皆暴露在數萬魏國士卒的刀兵下,讓他失去了抵抗魏國將令的勇氣。

  這是遷入肥沃關中的代價。

  抑或者說,昔年魏雒陽廟堂的袞袞諸公,定下將他們遷徙入塞決策之時,本就藏著將他們吞掉的居心。

  如今,只不過是因為戰事緊急,所以提前泄露了本意而已。

  「諾。」

  很恭敬的應諾,禿髮壽闐臉龐上神情不變,乾淨利索的轉身離去。

  受制於人,多爭反而對自身不利。


  且先從之吧。

  待戰事罷了再作打算。

  歸來呵斥族人,緩緩驅馬迎敵而去的禿髮壽闐,已然是滿臉陰鷙。

  雖然費曜給以他的任務,並不難。

  以五千游騎牽制漢軍三千騎,真不算難。

  但若是要保證不讓漢騎兵策應步卒作戰,禿髮壽闐要付出許多族人的性命。因為他唯有以游騎去衝擊漢軍步卒,才能讓漢騎兵對他們追逐不舍。

  恰好,繼昔日隴右長離水河谷被伏擊後,禿髮壽闐最心疼的就是折損族人。

  畢竟,族裡躍馬控弦的青壯少了,他這個首領不就淪為等待被宰殺的牛羊了嗎?

  想到這裡,禿髮壽闐不由回頭看了看雒陽的方向。

  他父親禿髮匹孤如今就在雒陽。

  片刻後,他便決絕的側頭,揚眉往北方烏水(清水河)流域的方向望去。

  那裡如今是鮮卑乞伏部的棲息地。

  頗巧的是,禿髮部與乞伏部先前一直都有所往來,交情尚可。

  「駕!」

  揚鞭,抽馬,禿髮壽闐終於收斂了心神,帶著族人往漢軍而去。

  他的心思,費曜自然是不知道的。

  又或者是知道了,如今也沒有心思去理會。

  在西邊的天際線外,漢軍的牙旗已然從地面上浮起來了。

  大戰將啟!

  費曜讓魏軍擺出來的,乃是魚麗陣。

  此陣,最早是古時將步卒隊形環繞戰車、進行疏散配置的一種陣法。

  如今在戰車退出歷史舞台後,便演變為步卒依託著武鋼車,步步推前而戰。

  如,鄭莊公問:「魚麗陣如何?」

  高渠彌答曰:「甲車二十五乘為偏,甲士五人為伍。每車一偏在前,別用甲士五五二十五人隨後,塞其闕漏。車傷一人,伍即補之,有進無退。此陣法極堅極密,難敗易勝。」

  《司馬法》有云:「車戰二十五乘為偏。」

  魚麗陣,是進攻陣型,防禦偏弱,有進無退,多用於平地決死作戰。

  也就是說,費曜打算決死一戰。

  前陣便是他本部的五千士卒;中軍乃是夏侯霸本部,其中督領千餘甲士的徐蓋在前;後陣則是徐邈的五千郡兵。

  嗯,徐邈的郡兵相當於壓陣的。

  因為,若是連中軍的夏侯霸部都被漢軍擊垮了,那麼,此戰的勝負就已經定論了。

  督軍緩緩而來的魏延,得聞斥候回報魏軍已然嚴陣以待後,不由暢懷大笑。

  他最擔心的,便是逆魏避而不戰。

  若是兩軍決死鏖戰嘛~~~

  呵,求之不得!

  「此番將逆魏鼠輩逼出戰,乃興高之功也!」

  側頭而顧,魏延拍了拍皇甫隆之背部,豪氣萬分而謂之,「前陣乃刀刃箭簇逞威之地,兇險異常。興高且先歸後陣稍靜候,待我破了逆魏,再與汝共飲慶功!」

  言罷,不等皇甫隆作聲,便揮手讓身側的部曲護其離去。

  皇甫隆倒沒有覺得自身武藝被鄙夷了,僅是含笑輕輕頷首便離去。

  因為他武藝確實是不佳。

  且一路行軍,短暫的相處,他也大致知道了魏延的性情。

  這位大漢左將軍不喜繁文縟節,且很得士卒之心,就是有一點不好:不管有心還是無意,言辭常常令人心生不喜。

  而魏延已經將注意力轉來對陣決策上。

  在兩軍相互逼近約莫十里時,他趁著士卒卸下輜重等物、調息行軍陣型時,便帶著扈從驅馬前往觀看魏軍列陣之處。

  待見到魏軍所列的乃是魚麗陣時,不由嗤笑一聲,「土雞瓦狗之輩,插標賣首之徒,竟妄想以魚麗決死之陣,抗我大漢天威邪!」

  旋即,便斂容,細細觀摩了一陣方歸來。

  乃讓令兵傳命給吳班及陳式,讓他們各領本部分列左右翼,並行進軍。

  至於騎督趙廣,早就被他遣去與鮮卑禿髮部的游騎作戰了。

  與魏後將軍費曜想法類同,他也不指望騎兵參與到步卒的決戰中。倒不是看不上趙廣所督騎卒的戰力,而是覺得沒必要。


  不過是區區逆魏雍涼駐軍罷了,又不是虎豹騎或虎衛等精銳,何需騎卒策應!

  哪怕敵軍士卒多了萬餘,他想破之,一樣易如反掌!

  「擂鼓,催戰!」

  伴著魏延的下令,漢軍陣中便鼓聲大作。

  漢軍擺出來的陣型乃是牡陣。

  又名錐形陣,前鋒如錐形尖銳迅速,兩翼堅強有力,同樣是進攻的陣型。

  只不過,與魏國的魚麗陣相較,漢軍的陣型算是放棄了防禦。

  抑或者說,進攻就是最好的防禦。

  當兩軍逼近約莫三里時,魏軍前列的後方,立在將旗下的費曜,不由目光微凝。

  他倏然發現,漢軍的矢鋒中,竟然有中軍牙旗在飄揚。

  也就是說,身為主將的魏延竟然臨陣了一線!

  督將不親戰,此乃常識。

  他本以為,他領本部士卒充當前部,已然是實屬難得了。

  卻不想魏延比他更加決絕。

  身先士卒,固然能激勵士卒死不旋踵的勇氣;但一旦戰死,豈不是引發全軍崩潰?

  莫非,彼尚有其他調度乎?

  費曜有些不解。

  因為他敢確定魏延乃是孤軍進入右扶風的,不可能有其他後手。

  想倚仗騎兵從側襲陣也不可能。

  鮮卑禿髮部與漢騎督趙廣,已然相互追逐作戰,遠離了此地二三十里外了。

  但不停縮減距離,並沒有給費曜太多思慮的時間。

  驟然之間,漢軍鼓聲號角大作,旌旗在風中獵獵招展。

  位於構成錐形的前列甲士中的魏延,單手持盾,高揚環首刀,緩緩往魏軍的車陣趨步向前,嘴裡呵斥著,「戰!」

  身先士卒,鼓舞起了兵卒們的血勇之氣。

  「戰!」

  「戰!」

  目光慢慢變成狂熱的士卒,也抽出環首刀,擊打著盾牌,鼓譟向前。

  而在另一端,魏軍以車結陣的士卒,也在各級將佐的率領下,氣勢如虹的步步相前。

  都是進攻陣型、緩緩相前衝鋒的漢魏雙方,僅僅是逼近一箭之地時拋射出箭矢、前部傾斜弩矢之外,便發出了如雷的吼聲。從蒼穹之上俯瞰,昭示著火德的赤色錐子,與平行而來的黃色海洋(魏行土德,服色尚黃),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若隆隆沉雷響徹山谷,又如萬頃怒濤撲擊群山。

  環首刀鏗鏘飛舞,長矛呼嘯飛掠,沉悶的喊殺與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顫抖!

  兩軍前排都是精銳的甲士,都是有著慷慨赴死的猛士。

  彼此都死不旋踵。

  士卒們猙獰的面孔,低沉的嚎叫,飛揚血滴的刀矛,被踐踏成爛泥的薄雪整個原野都被這種原始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

  夫戰者,勇氣也!

  雙方都喊殺如雷,都奮不顧身、寸步不讓。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魏軍依託的車陣周邊,屍體就疊了半人高。

  而這些層層疊高的屍體,則是變成了漢軍進攻的最佳墊腳石。

  無數紅著眼睛的兵卒,狂奔到了車陣前,就一腳蹬著在袍澤或者敵軍的屍首上借力,騰空躍上輜車,死命搏殺。

  悽厲的牛角號聲震山野,如雷的鼓聲震撼天地。

  而魏軍前列督戰的費曜,臉色卻是一點一點的變成漆黑。

  他忽然想起來了,曾經魏國也有一位將軍,每戰必然身先士卒。

  且每每可以少勝多!

  那是故前將軍張遼。

  從征袁尚於柳城時,身先士卒,陣斬烏丸蹋頓;尚有在逍遙津,親領八百士卒大破號稱十萬的東吳,幾乎將孫權擒獲。

  如今魏延也披堅執銳、身先士卒,並非是逞匹夫之勇。

  而是想趁著銳氣一舉撕破魏軍的陣型,然後趁勢追擊掩殺。

  因為漢軍兵寡,且孤軍深入。

  他們沒有太多時間消耗在這裡,不然會被得到消息的大司馬曹真,別遣兵馬前來夾擊。也不敢讓太多士卒戰死在此地,不然既使是戰勝了一陣,也會因為無有後續糧秣支撐,被魏國慢慢拖死。


  費曜瞭然了,卻也晚了。

  他前軍的車陣,已然出現缺口了

  「眾將士,為我來!」

  目眥欲裂的他,抽出了腰側的配刃,帶著親衛部曲大步而前,想去堵住己方陣線上慢慢擴大的豁口。

  連位於中軍的千餘甲士督將,徐蓋都被他調來同往了。

  只是牡陣的優勢,在於矢鋒一旦撕裂敵陣,左右兩翼將會源源不斷湧入,將敵軍戰線的漏洞不停擴張、不斷往兩側擠壓。

  當費曜與徐蓋帶著精銳,決死前來堵缺的時候,漢軍兩翼的吳班與陳式部,已經擠進了魏軍陣中。他的亡羊補牢,僅僅是遏制住了魏延部的前進腳步,卻無法阻止吳班與陳式繼續撕毀魏軍的陣型。

  此消,彼長。

  漢軍的優劣,一點一點的擴大。

  魏軍的陣列也隨之,一點一點的崩潰。

  坐鎮中軍的夏侯霸也發現了,但他更加無能為力。

  魚麗陣,有進無退。

  若是陣型被敵軍從中撕開,士卒們所依託的武鋼車,將成為救援戰線的阻礙。

  「克服中原!」

  「克服中原!」

  慢慢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漢軍的口號主宰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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