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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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抬起頭時,彎唇揚起一個微笑:

  「那就等我的好消息。」

  劉敬天的車就停在醫院樓下,那幾位要跟著過去的醫生,都是祁妙眼熟的人,保密協議都簽過好幾份兒了。一行人坐上車,出發前往談老前輩生前住的地方。

  那是一片很普通的小區,位置離公安局很近。

  劉敬天解釋道:

  「老師其實很少在公安大院住,他工作忙,不是睡在辦公室里,就是歇在這邊,路上不會耽誤太多時間,騎輛自行車,10分鐘就夠了。」老前輩住在5樓,醫生推著祁妙進電梯,劉敬天掏出鑰匙開門。

  房子是很普通的戶型,2室1廳,裝潢簡單,家具只有最基本的那幾件。

  臥室里似乎很久沒有人來打掃過了,窗台前落了些灰塵。

  談老前輩,就是在這裡自殺的。

  「睹物最思人,你談警官跟沈法醫除了頭兩年還時常來這邊坐坐,後面一忙起來,就不怎麼往這兒跑了。」幾位醫生擦了擦桌子,把帶來的儀器擺放好,先給祁妙測了遍數據。

  「……你那個通靈,要怎麼開始呢?」

  醫生收回聽診器,碰上他專業之外的東西,眼裡儘是好奇,「還需不需要什麼儀式?」「不需要,」祁妙搖搖頭,「吃幾口菌菇就行了。」

  劉敬天把盒子拆開,用帶來的礦泉水將幾隻雞樅菌沖洗了一遍。

  小姑娘伸手接過,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眼都不眨一下,雞樅菌就被她咬掉了一口。蘑菇是一種沒有什麼異味的食材,沒經過烹飪也不會很難吃。

  祁妙嚼吧嚼吧,很快就把一隻雞樅菌咽進了肚裡,又喝了幾口劉敬天遞來的礦泉水。她眨眨眼,神清目明,思維也很清晰。

  看來還得繼續吃。

  沒多少功夫,半盒的蘑菇都被她吃完了。

  在醫院吃的早飯本來就還沒來得及消化,這會兒就著一瓶水生吃蘑菇,給祁妙撐得直打嗝。她收回手,坐在輪椅上閉起眼,打算等待幻境的來襲。

  一室安靜。

  祁妙在電話里向他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劉敬天的第一反應,是果斷拒絕。

  儘管他自己也明白,讓妙妙在談老前輩自殺的地方吃菌子通靈,是目前最高效、最能獲取有價值線索的一種方式。

  並且警方現在急需調查清楚,那塊兒刻著奇怪字符的金牌的來歷,以及馮月君身上的秘密,而他自己也想要知道,老師當年自殺的真正原因。

  但是,妙妙的通靈能力,到底屬於科學技術無法解釋的玄學。

  幾次通靈進入幻境,她昏迷的時間一次比一次加長,身體一次比一次虛弱。

  這種事兒,誰都不敢保證,會不會出現什麼難以預料的差錯。

  可祁妙卻在電話里哼了一聲:

  「劉隊,如今都什麼形式了,您還擔心這些呀?我就算真被困在幻境裡醒不過來,那好歹留了個全屍,總比炸死在安琪島上強啊。」「妙妙,我們現在能夠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你不用……」

  她一口打斷:「那你們能保障談警官的生命安全嗎?」

  劉敬天沉默了幾秒,才緩聲回答:

  「他是一名刑警,同時也是一名黨員,危險面前,他自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他本想再給祁妙講講身為刑警的職責和信念,卻聽小姑娘道:

  「我也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聲音輕輕柔柔的,但分外堅定。

  所以,劉敬天來了醫院。

  祁妙單腿踩上拖鞋,略顯生疏地拄起拐杖。

  然後抬頭問他:

  「咱們是要偷偷過去嗎?」

  「不是,」劉景天一邊給她推過來輪椅,一邊回答:

  「領導已經批准了,就是救護車不好給你臨時調配,只能先請幾位醫生跟著。」

  「哦哦。」

  「不過,還沒告訴談靳楚。」

  祁妙微微一愣。

  劉隊道:「他的任務艱巨,這會兒不能分心。」

  她垂著眸,看了眼屏保照片,安靜地將手機揣進了包里。


  幾分鐘後,祁妙清了清嗓子。

  「……那什麼,大家能別一直盯著我的臉看嗎?」閉上眼睛都能感受到那齊刷刷的幾道視線。她不自在地撓撓頭,「弄得我怪緊張的。」「好的好的!」幾位醫生連忙答應。

  劉敬天也跟著轉過身去,盯著架在一旁的相機擺弄。大家都自覺不再去打擾臥室床邊的小姑娘。祁妙又閉起了眼睛。

  窗外的鳥鳴聲隱隱約約的,讓人平白生出幾分困意。或許,是昨夜一直在憂心邀請函跟安琪島的事,沒有睡好。總之,她坐在輪椅上,腦袋一點一點,恍恍惚惚地快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祁妙忽然聽到了一道陌生的聲音。很親切,很溫暖。

  他問:「你的腿,最近好些了嗎?」

  腿?

  打著石膏呢,恢復得不錯,她下意識想。

  卻聽到,那人喊出一個名字——

  「月君。」

  祁妙猛然驚醒,「唰」地睜開了眼。

  在她的面前,場景大變。

  這裡不是臥室,而是談老前輩家中的客廳。

  此時此刻,那道遺照和視頻中的身影,正端坐在沙發上,拎起茶壺給人倒熱水。

  而茶几的另一邊,則出現了一輛輪椅。

  上面坐著的人,祁妙也見過。

  是為救路口的幾位學生,被貨車撞斷了雙腿的馮月君警官!

  她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眼中還帶著幾分對老師的尊敬。

  「好點兒了,多虧了您的引薦,這次定製的一隻很合適,我再訓練訓練,就能自己走動走動了。」

  祁妙往她的腿上看去,毛茸茸的毯子下,露出了一雙機械腳。談老前輩溫聲叮囑道:

  「不用心急,身體要慢慢恢復,走路也要慢慢訓練。」

  「嗯,我不急。」

  馮月君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雙腿,皺起的眉頭顯出了她的痛楚。「再急也急不來……老師,我後半輩子都當不了刑警了。」談老前輩把杯子推到她面前來。

  「當不了刑警也無妨,月君啊,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有意義的職業,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都在等著你去做。」他看著自己曾經的學生,蒼老的雙眼中,閃過幾分無奈和痛惜。

  至於更深層、更複雜的情緒,祁妙就看不懂了。

  馮月君自嘲一笑,「您教導的對,是我自己……走上了岔路。」杯中的水熱氣騰騰,漂浮的茶葉打了個旋兒,靜靜地墜入杯底。

  談老前輩嘆了一口氣。

  「我以前總批評你,愛鑽牛角尖,行事不懂變通,這麼多年了,現在還是這樣,要是能跟敬天那孩子中合一下,該多好啊。」「我沒法跟劉哥相提並論,」馮月君雙手握著杯子,似乎是貪圖這一分的溫暖,「他是正直的好刑警,而我……」

  她驀然抬起頭,牙關里咬出幾絲悲戚:

  「老師,我如今身上,都數不清背了多少條人命了。」

  談老前輩聽到這話,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

  他只是很懊悔,很自責。

  「月君啊,老師也替你算不清了。」

  他不像是位莊嚴、不可接近的警界神話,反倒更像一位小老頭兒,花白的頭髮和眉毛都透著些頹唐無力。「老師老了,有些不中用了,若是能早幾年就發現你的不對勁,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走到如今這幅局面。」馮月君頃刻間就帶上了哭腔:

  「老師,您千萬別這麼說!」她捂熱的手放在胸口,言辭懇切道:「您一直是我的榜樣,我跟我的組織也都非常尊敬您,否則,我也不會來這一趟。」

  「可你該來的地方,不是這裡。」

  談老前輩沉聲開口:「月君,你做過那麼多年的刑警,不會不清楚,真想回頭的話,最該去的地方是公安局。」他看向昔日的學生,又恢復了課堂上嚴苛的模樣。

  「你走吧,去自首,去把一切罪行都交代了。」

  馮月君沒有說話。

  她端起茶杯,不顧燙嘴的溫度,一連喝了好幾大口。

  喝得又急又快,嗆得眼淚都冒了出來。

  談老前輩心軟了一瞬,從水果籃里摸出了一個最大個兒的橘子,給她遞了過去。


  馮月君接住,聲音里的哽咽消失不見。

  「老師,對不起,我不能回頭,也不能背叛我的組織。」

  聽到這話的祁妙陡然一驚,握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到指甲泛白。

  這個馮警官是什麼意思?

  不肯背叛組織,卻又向自己的老師攤牌。

  以談老前輩的原則,他絕不會對犯罪分子姑息,昔日的學生也好,神秘莫測的組織也罷,他定會追查到底,不死不休。

  難不成,馮月君要殺了談老前輩滅口?!

  正當祁妙緊張到炸毛時,馮月君再次開口了。

  她說:「您其實……也不該找人打電話把叫我來的。」

  女人扯了扯腿上的毛毯,把橘子擱在了桌子上。

  「您的做法,讓我的組織也很為難。他們不願意這麼早就跟您對上。」

  談老前輩慢慢搖了搖頭。

  「談何這麼早,有談何對上?」

  他緩緩道:「犯罪分子跟警察始終勢不兩立,沒有什麼早晚,只不過,是我自己無能罷了,直至今日都還沒掌握確鑿的證據,不能將你們捉拿歸案。」

  「老師在明,我們在暗。」

  馮月君說:「組織里的每一次行動都有嚴謹的計劃跟部署,您能發現我這個據點,已經非常了不起了。」談老前輩問:「所以,育良山的那起工廠失火案,是你們的手筆?」女人點頭承認,「對。」

  她在警校的時候,就跟著導師接觸過一起人口失蹤案。

  A市的一對老夫婦,女兒丟了十幾年,最後才在山裡找到。

  ——脖子上拴著鐵鏈,全身傷痕累累,精神也已經不正常了。

  她被那位人家關著,逼著生了八個孩子。

  找到後,她名義上的丈夫不肯放人離開,幾個兒子也開始鬧。

  五兒子埋怨,警察整了這麼一出,害得他家上了電視,他在學校成了「名人」,走在路上,不少同學都對他指指點點,煩死了!

  那起案子最終的處理結果,似乎很是皆大歡喜。

  老夫婦接不走受苦多年的女兒,只能掏出畢生積蓄,給女婿、外孫們補貼家用。丈夫上了電視,因為過度貧寒的家境,竟然還引來社會公益組織的捐款,經濟水平大幅改善……

  但馮月君很不滿意。

  她的牛角尖早就開始鑽了。

  那時候的劉敬天也不似現在這般八面玲瓏,他也會帶著些凜然銳氣,跟馮月君吐槽:「真讓人窩火,調和調和,整天就知道調和!」

  可誰也沒辦法,為了維護社會的整體穩定,總會犧牲一些人的利益,去遷就另一些不穩定的人。正如周念念那位家暴男丈夫所言。他們在外面打架鬥毆,影響惡劣,相比之下,回家打老婆就好多了。

  大門一關,社會一片祥和。

  而廣袤密林的阻隔之下,充斥著罪惡的小村落里,看起來竟然也頗為山清水秀。

  所以組織向馮月君拋出橄欖枝時說——

  不如來加入我們吧,我們是壞人,黑吃黑,暴制暴,從不講究調和。

  「然後,我們就偽造了一系列的文書,弄了個扶貧項目,在育良山辦工廠。」

  「因為準備充分,所以那邊的政府基層人員壓根就沒有發現異樣,反倒對我們的到來表示極其真摯的歡迎。」

  育良山那個地方,貧困的,不僅僅是物質,還有人心。

  國家不知道往那裡砸了多少人力物力,一批批的扶貧幹部奔赴過去,操勞幾年,也沒能改變山裡的面貌。

  組織里早就看透了這一點。

  辦工廠毫不吝嗇,使勁兒往裡砸錢,還聲稱,可以給員工們介紹城裡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當媳婦兒。

  這才讓那些口口聲聲找扶貧幹部要女人的男村民們,進入了工廠里幹活兒。

  馮月君說:「我們有詳細的資料,失火時,死在工廠里的,大都不冤……」

  談老前輩沉下臉,冷聲卻打斷了她:

  「冤不冤,不是由你們決定的。」

  「是。」

  馮月君並不反駁,「要不怎麼說我們是壞人呢?壞人幹壞事,是講求遵紀守法的。」談老前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問:

  「你還做過什麼?」

  馮月君笑笑,「多著呢,雞零狗碎的,記也記不清了。不過,13年那會兒被您注意到之後,組織就讓專門我負責境外了。」

  「蒲干那邊?」

  馮月君抬起頭,「果然逃不過老師您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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