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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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屹自從在兩歲那年,對「名字」這一詞語有了概念後,就總喜歡有意無意地關注別人的名字。在他看來,名字是自己的,可別人卻用的最多、喊的最多。同時,名字也是別人給取的。

  它往往寄託著取名字的父母或是親人們,對那個孩子的美好祝願。

  就像他之前接觸過的一位性格驕縱的大小姐,許如願——許下的心愿,因為她的降世,所以如願以償。

  又比如花添錦,「花」字本就是一個很美的姓氏,錦上添花,花上添錦……給她取名字的人,也一定很愛很愛這個女兒。

  而他在警校的里,第一次跟談靳楚組隊打球的時候,也曾對這個由三個姓氏組成的名字,感到過些許好奇。程屹在飯桌上問起後,談靳楚向他簡單解釋了一下:「談」是他爺爺的姓,「靳」是媽媽的姓,「楚」是爸爸的姓。

  「誒,那為什麼你爸爸姓楚?」

  談靳楚平靜回答:「因為他隨我奶奶姓。」

  程屹那時才知道,原來他的奶奶,就是高原上鼎鼎有名的楚校長。

  回憶結束,他拿上紙和筆,跟著談靳楚以及幾位B市的同事們一起上樓。

  因為U盤裡這份剛剛被破解出的文件,他們又要開一個會議,針對有了姓名的藏服女人玉時琢,也針對她背後那個讓人完全看不透的神秘組織。一眾刑警們集思廣益,恨不得拿著文件逐字逐句分析。

  分析組織的人員構成、資金來源、勢力分布、作案動機及情況……

  半個多小時過去,會議室的眾人無奈地發現,事情真如程屹說的那樣,目前能夠掌握的有關這個組織的線索,僅僅只有他們願意主動暴露出的那麼

  多。

  高魯木斯的一位同事提議,與其根據這份文件展開調查,倒不如繼續審訊藏服女人來的高效。

  「她不願意開口坦白也不要緊,咱們現在手裡有他父母的尋人啟事錄像,或許可以嘗試一下,用來喚醒她的記憶和未泯的良知。」

  「而且,從文件里提供的鑑定報告來看,這個女人應該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咱們也先甭追究、她是否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殺

  的人,反正在審訊室里可以往這方面引導她,暗示她能減刑,甚至不用負刑事責任,勸她供出組織里其他成員的情況和下落……」

  談靳楚和程屹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聽著其他同事激烈討論、出謀劃策,倆人沒有發表什麼意見。被點名問起時,程屹才輕笑著回了一句:

  「審訊的活兒我不在行,要不讓我去負責調查工作吧。」

  談靳楚則面無表情地說,他的藏語只會最簡單的那幾句,審訊玉時琢的任務,還是交給高魯木斯的同事們看著辦穩妥。最先走出會議室的,也是他們倆A市的刑警。

  程屹深深吸了一口高原上稀薄的空氣,望向自家同事:「說說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程屹問。

  談靳楚垂著眼睫,看著腳下的樓梯道:「我打算去育良山一趟。」「育良山?就那個玉時琢當初被拐賣去的地方?」「嗯。」

  他眼神清明,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

  「這個組織對玉時琢在深山裡所有遭遇的了解程度,並不像是僅僅通過什麼技術手段就能夠做到的,他們的人,應該在那座山里待過、調查過,或者說……」

  談靳楚停下腳步,抬起頭望向低垂的天際。

  「他們,很有可能對整座山裡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但程屹在看到那份文件的時候,就已經用手機查了一下育良山的百度百科。這個原本貧窮落後的深山老林,在最近的十年裡,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搜索詞條後,映入眼帘的,全是各種各樣的扶貧政策和助農項目。

  連「育良山」這個名兒都是在7年前才改的——有位叫王玉良的扶貧幹部操勞過度,犧牲後長眠於此處。程屹看著手機上經過改建、煥然一新的新農村圖片,不免有些憂慮:「距離她當初被拐賣的時候都過去十幾年了,現在去育良山,還能找得到線索嗎?」

  談靳楚道:「不確定,但總得先試試吧?」

  程屹沒有什麼異議,只是問: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A市呢?」

  再過兩天,就是一個對談靳楚來說非常重要的日子了。

  6月23日,談老前輩的生辰。


  老爺子吞安眠藥前,特地在留下的幾句遺言裡叮囑,他不想後人給他過忌日,一幫孩子對著他的遺像哭哭啼啼掉眼淚的,太傷感了。還是生日好,拍著手、唱著歌,能吃蛋糕,吹蠟燭,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老爺子在最後的幾年身體不太好,要嚴格控糖,不能吃他最愛的甜食。所以,談靳楚和沈芝蘭在6月23日這一天,總會訂個小蛋糕,拎到爺爺的墓前。程屹提醒他,「你要是決定去育良山的話,到那一天恐怕就趕不回A市了。

  「沒關係。」

  談靳楚說,「還有我姐在呢。」

  聽自家同事這麼回答,程屹就沒再勸他。

  想必談老前輩在天有靈,也一定能夠體諒談靳楚的這一做法。

  程屹錘了錘酸痛的肩膀和後頸,道:

  「咱們隊裡現在的案子處理起來還算順利,妙妙住在醫院有人看著,能吃能睡。其實吧,我自個兒回去了,也沒什麼要緊事兒做。」他抻了抻腰杆,問:「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談靳楚笑笑,「答應了妙妙給她捎土特產,小程警官,你可不能食言啊。」

  兩人正說著,迎面碰上了技術科的一位同事。

  程屹逮著人就問了句,「怎麼樣了迪哥,U盤裡的另一份加密文件破解開了嗎?」

  男警熬得灰頭土臉,「還沒呢,我這剛下來抽根煙,醒醒腦子。」

  「哎喲,辛苦了,辛苦了,那您接著忙吧!」程屹熱情地沖人揮著手。

  目送男警上樓,他才接著跟談靳楚聊。

  「那這第二份文件裡面的東西,應該就是B市四名嫌疑人的犯罪記錄了吧?」

  「可能吧。」

  談靳楚道:「這個組織里的人將四名嫌犯引到高魯木斯,不就是為了把他們殺人分屍的罪行公之於眾嗎?」

  可他還是猜錯了。

  因為將四名嫌犯的罪行公之於眾,並不需要藉助他們警察之手。晚上十點,也就是M國NK市的上午九點。

  號稱「世界的十字路口」,當地最繁華的街區上,多棟大樓的GG屏同時放映起一段動畫短片。隨後,便在世界多國的網絡社交平台內,引發了大量的討論。包括還沒入睡的中國的網民,很多人都在吃瓜關注。

  短片的時長足有半個多小時,卻生生霸占了多個按秒來計算GG費的廣場大屏。大家猜測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土豪,才會為了這段片子一擲千金。緊接著,人們的關注點就來到了短片本身的內容上。將近40分鐘的動畫,風格極其獨特,讓人看了過目不忘。

  它的畫風明亮可愛,筆觸細緻柔和,給觀眾以美好的視覺享受,可情節卻詭異到讓人毛骨悚然。

  A市人民醫院的Vip病房裡。

  本想刷會兒手機就睡覺的祁妙,在點進熱搜第一詞條、看完那段M國廣場街頭錄製的視頻後,愣是直接從床上掙扎著坐了起來。都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祁妙作為一個學畫畫的美術生,在看到視頻的開頭那幾秒,就立馬察覺出了不對勁。首先,從專業角度來評價的話,這段動畫短片的製作水平無疑是非常高的。

  而且這個動畫師的風格,和她在現實中崇拜的一位世界級日本大師很相似,都是清新治癒的色彩,場景夢幻到可以截圖做屏保。可作者卻用如此溫馨的畫面,講述了一個細品之下,非常獵奇、恐怖,帶著濃濃邪典感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浩瀚銀河中,漂浮著的四顆玫瑰種子。

  音樂響起,畫面切換,原來,這四顆玫瑰種子,是四位公主受到了詛咒,歷經千辛,才努力化形而成的。

  第一位公主來自強大繁榮的國家,變成玫瑰種子後,也降落在了一顆璀璨耀眼的小星球上。

  這裡的大樹上,結的是亮晶晶的各色鑽石,草地里,鋪的是圓滾滾的金鵝卵石和銀鵝卵石。

  公主在安適優渥的環境中,種子慢慢生根發芽,破土而出,長成了一株色澤鮮艷的玫瑰花。

  在邪惡魔鬼的禁術里,公主需要跟一位勇敢的騎士訂下契約,被他摘走,佩戴在胸口,用他心中的愛意滋養灌溉,才可以打破詛咒,讓玫瑰變回公主。

  畫面再轉,和公主出身於同樣富饒國家的金髮騎士,已經駕駛上飛船,準備出發了。他有著寶石鑲嵌的腰帶,也有著利金鍛造的鋒利寶劍。他目的地明確,直奔公主所在的小星球,去尋找他的玫瑰。


  但讓金髮騎士沒想到的是,只因他在其他幾顆星球上流連了一會兒,公主的星球就被一個低賤的平民給捷足先登了。那個賤民用花言巧語博得了單純公主的芳心,和她簽訂下契約,成功摘下玫瑰佩戴在了胸口。金髮騎士提著劍,恨得咬牙切齒。

  居然敢不等著他的到來?

  這真是一株浪蕩的玫瑰!騎士感覺自己遭到了背叛,頭髮都由金色變為綠色了。

  而在另一顆星球上,第二對公主和騎士的故事,也同樣沒有迎來童話繪本里,那本應幸福快樂的結局。

  第二位公主來自一個安定的王國,這裡的子民們健康長壽,因為王國內,有一棵可以治癒疾病的神樹,公主變成種子後,依然攜帶著神樹賜予的魔法。

  玫瑰花的附近,小草不會枯萎,蟋蟀也充滿活力。

  一位騎士來到了這顆星球上,見到了這株公主變作的。

  卻不料,還沒等騎士和她心意相通,真正簽下契約,善良的公主就遭到了歹人的欺騙和迫害。公主可以治癒身邊的萬物生靈,卻治不好自己被摧折的玫瑰花瓣。

  看到這裡,祁妙即使不敢相信,也已經隱隱約約猜測到,這段短片裡的動畫角色,代表和對應的都是什麼人了。

  第三對出場的公主和騎士特徵更是明顯。

  被詛咒之前是海洋里的人魚公主,變為玫瑰後,趕往那顆星球的,是一位退伍騎士……這隱喻的,分明是擅長游泳的花添錦,以及覬覦她、騷擾過她的劣跡退伍兵。祁妙嚇得立即喊來在醫院陪她的雲艷輝。

  「小雲警官,你快來看!」

  她遞上手機,「這段動畫短篇,原型好像是B市的那起連環殺人碎屍案!」

  雲艷輝神色微變,坐到她床邊,陪她一起接著往下看。

  故事中,四位趕往星球的騎士們,都沒能成功營救被詛咒的公主。

  四株玫瑰花,兩株受到折損,還有兩株更是直接枯萎了。

  可這四位騎士卻只認為,自己遭到了玫瑰的背叛。

  在他們陷入極度憤怒時,動畫裡出現了一位新的角色。

  她戴著斗篷和面具,進入了騎士們的夢裡。

  「你是誰?」

  四位騎士不約而同地替祁妙問出了這個她想知道的問題。

  面具之下,她回答:

  「你可以叫我巫婆,也可以叫我女巫。」

  「女巫?』

  騎士如同見到鬼一樣大為震驚,「女巫不是在中世紀的時候就被我們獵殺殆盡了嗎?」

  女巫聽完哈哈大笑:

  「真是自負……女巫,是殺不完的。」

  在這段動畫短片裡,女巫神通廣大。

  她食指輕動,就編織出一張巨大的網。

  四位互不相識的騎士,也得以在夢網中相遇。

  女巫的話充滿了蠱惑力,她說:「既然公主在你們的眼裡是脆弱易折的玫瑰,那你們何必對玫瑰充滿恨意呢?」

  「你們自詡勇猛無畏的騎士,手中鋒利的劍,就該去對準同樣有力的、敢和你們搶奪玫瑰的人……」

  接下來,便是一場場血腥而殘忍的殺戮,畫風也變得極其驚悚。

  祁妙捧著手機,還為雲艷輝指出了一個很專業的問題。

  「小雲警官,這段動畫不只是在劇情上讓人不適……」

  她在應用商城裡下載了一個剪輯軟體,將整段視頻導進了軟體中。

  「有個視頻剪輯的術語,叫做夾幀。」

  祁妙向雲艷輝解釋:「就比如,在每秒24幀的電影裡,出現幾幀與前後不連貫的畫面。」可惜這是在小說世界裡,如果是現實世界,她就會拿自己看過的一部電影來舉例。那是一部美國的經典懸疑驚悚片,叫做《Fightlub》(搏擊俱樂部)。

  電影中的男主角是位兼職的影片放映員,他在閒暇時喜歡搞些惡趣味的創作——把色.情片的限制級畫面,剪輯到溫馨的家庭片中。因為二十四分之一秒的時間非常短暫,普通人用肉眼來看,其實是察覺不到的。

  可人的「閾下知覺」卻會幫助眼睛捕捉到它的出現。

  就像電影中,影院裡的觀眾大多對男主角插入的幾幀畫面無所察覺,但就是會有對著電影屏幕莫名其妙哭了起來的小女孩兒。祁妙想了想,沒有把電影的名字講出來,選擇換一個更模糊的例子。


  「我以前在畫室的時候,聽老師講過,上個世紀國外有種潛意識投影公司,他們會在電影院裡使用特殊的投影儀,每隔5秒鐘將一則GG畫面插入進電影裡,投放到大屏幕上,像是吃爆米花或者喝可樂。而就是這短短的幾幀畫面,在觀眾們並未察覺的情況下,愣是幫助影院顯著提高了爆米花和可樂的銷售額。」

  這是一種潛意識傳播模式,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影響著人的思維和情緒。

  這段動畫短片之所以給人的觀感詭異且不舒服,就是因為——

  祁妙用剪輯軟體找出了插入的那十幾幀畫面。

  全是猙獰可怖的面部表情。

  夾雜著出現在了那八位有五官的男角色臉上。

  現在這麼一看,作者給短片夾幀的這一行為,似乎照應了動畫的主題:

  整個詛咒都是一場盛大的謊言,玫瑰公主在等待的,從來都不是什麼拯救她的騎士,而是覬覦她財富、美麗和善良的掠奪者。雲艷輝看完之後,立馬起身給隊裡打去了電話。必須要查這部動畫短片的作者、發布時間,還有投放到M國GG大屏上的幕後之人!

  祁妙坐在床上,仍低著頭,仔細琢磨著動畫的細節。用剪輯軟體又拉了兩遍,還真被她找到了點兒新的東西。那是在片尾的彩蛋里,一閃而過的畫面。

  跟整部動畫的畫風迥異,金色的底圖,是幅筆觸較為稚嫩的奇怪符號。

  不是橫平豎直的漢語方塊字,從書寫上看,更像是一種由字母組成的表音文字——藏文。她「咦」了一聲,兒時的記憶恍然浮現在了她腦海里。

  這不就是自己十歲那年,胡亂造的兩個字嘛!

  當時她從電視上了解到,藏族文化中有一種獨具特色的繪畫形式,叫做唐卡。

  祁妙對此很感興趣,在手機上找來了很多圖片,打算自學製作。

  可她那會兒繪畫功底很差,連素描基礎都不紮實,對於技術要求很高的唐卡,則是依葫蘆畫瓢都畫不像了。

  更讓她沮喪的是,她還嘗試學習了一下藏族文字,30個輔音字母,4個元音字母,窩在臥室里學了一個禮拜,然後發現……好像也學不會。

  但祁妙也沒把買來的diy材料包給閒置浪費掉。

  她往方形的不鏽鋼牌子上貼了張金箔,還要細毛筆描了倆符——根據藏文的表音體系結合漢字的表意體系,造了倆四不像的字。還非得仿照古人那樣,從右到左寫。

  左邊一個「少」,右邊一個「女」。

  是她自己的名字,拆開的「妙」。

  祁妙歪頭看著看著,越發的疑惑不解起來。

  所以,她小時候在現實世界裡,用金箔貼的金燦燦的佛牌圖樣,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部詭異的動畫短片中呢?她琢磨得出神,也就沒注意到,剛剛打完電話的雲艷輝,此刻又走到了她身旁。小雲警官俯身湊過來看了一眼,下一秒,卻大驚失色。

  「這、這是……」

  祁妙茫然地眨了眨眼,「小雲警官,難道你見過?」「我當然見過。」

  雲艷輝渾身顫抖地接過她的手機。「這是在談老前輩臥室里……發現的那塊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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