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去地府問問,閻王爺的規矩能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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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9章 去地府問問,閻王爺的規矩能不能改改?

  「安穩。✊😺 ➅❾𝕤Ĥ𝕌𝓍.𝒸๏ᗰ 🐨☺」

  「朕給不了。」

  朱祁鈺直接拒絕:「老太傅,江南士紳已經被朕打散了,還沒資格跟朕要這些不現實的東西。」

  胡濙臉色微僵:「陛下,您畢竟在江南,這南京城不知被他們經營了幾百年……」

  「而且,您要做的,已經做完了。」

  「打散鹽商,讓中層小地主受益,再清除倭寇,順勢開海,就已經完成了。」

  「何必將自己置身於險境呢?」

  「就算您心中不滿,回了京師,大可派重臣來再犁清一遍,您還不滿,可殺盡江南人,何必以身犯險呢!」

  朕在這,殺人都這麼難。

  朕走了,誰敢殺?能殺得了?

  「若他們逼朕,朕就重新分地。」朱祁鈺獰笑。

  噗通!

  胡濙跪在地上:「陛下,土地是士紳的根本,您想分地,您必須回京才行!」

  「老太傅,別嚇唬朕。」

  「江南士紳最多滲透了軍中、內宮而已。」

  「你怎知朕手中無牌可打呢?」

  朱祁鈺冷笑:「若無您從中指點,他們怎知朕的弱點呢?」

  「他們怎知,移民只是朕拆分江南士紳的第一步呢?」

  「呵呵。」

  「老太傅,別把這些人想得太厲害,把朕想得太廢。」

  「想跟朕談,就得按照朕的想法走!」

  「大明是朕的,朕說了算。」

  胡濙不知軍事調動,所以他不知道皇帝藏了多少張底牌,只是聽說皇三子生病,皇帝請烏斯贜喇嘛來南京祈福。

  算算日子,喇嘛應該已經快到南京了。

  護送喇嘛的有佛兵,還有四川安撫司的兵卒,這些人是沒被江南滲透過的,若陛下調這些人輪值皇宮,江南士紳什麼布置都沒用的。

  還有,皇帝從北京出發,先到山東,又詔見了河南官員。

  舒良在山西秘密訓練一支選鋒營,難保皇帝沒有其他底牌。

  「陛下,您說吧。」

  朱祁鈺彎起嘴角,他最大的底牌就是神秘。

  沒人知道他的布置。

  就如他離京之後,給于謙設下的緊箍咒一樣,他人在南京,卻操縱朝局。

  歸根結底,就是保密工作做的好。

  「第一,加大移民力度,朕要從江南移走一千五百萬人,開拓交趾。」

  「第二,助朕收服倭寇,盪清沿海,襄助朕開海。」

  「其三,朕可以不動田畝,但要清點各家剩餘人口,上交各家武裝。」

  胡濙眉毛一挑。

  移民之事,江南士紳沒能力反抗的。

  若真逼急了皇帝,皇帝完全可以不計後果移民,不論死活,丟出去江南即可。

  這點沒有商量的餘地。

  第三條,清點人口,對皇帝而言也不重要。

  皇帝要的是控制倭寇,盪清東南沿海。

  然而,這個才是江南士紳的根子。

  江南士紳被皇帝清洗之後,有實權的已經不多了,這些掌實權的,要麼朝中有人;要麼在海外有軍隊。

  皇帝丈量土地,得罪的是所有江南士紳,但抄沒家財、強制移民,已經把江南士紳得罪透了,分不分地已經不重要了。

  恰恰是倭寇,那是掌握在士紳手裡最後的底牌。

  皇帝卻想一勞永逸的拿到手,所以才要談。

  這哪是談啊,而是勒索。

  「陛下,第一條、第三條老臣可代江南士紳答應。」

  「但二條,老臣覺得他們不會答應的。」

  胡濙苦笑:「那是他們的命根子啊。」

  「他們拿朕的安危威脅朕,難道朕不拿走他們的命根子嗎?」

  朱祁鈺反問:「那天下人都這般勒索皇帝,朕當這皇帝有什麼意思?嗯?」

  「太祖為何建立大明?」

  「不就是讓朱家兒孫當這片土地的主人嗎?如今惡奴欺主,是何道理呀?」

  他倏地冷笑:「馬上就十月了,交趾雨季就要過去了。」

  「若逼急了朕,朕一口氣把江南人全移走,不論死活,誰敢把朕怎麼樣呢?」

  「就算死了一千萬,朕照樣能承受。」

  「陛下,您現在安危更重要啊!」胡濙急了。

  他是中間人,主要是調和矛盾。

  「老太傅,你去內宮問問,哪個太監敢弒君?」

  「你去軍中問問,給他們多少錢他們敢弒君?」

  「別開玩笑了,朕對他們不薄,賞賜哪次缺了?想想,他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

  朱祁鈺嗤笑:「朕不瞞伱,不超過三天,就有大軍入南京。」

  「誰能和朕討價還價?」

  「朕現在就把范廣詔進來,您問問范廣,若朕死了,他會什麼下場?」

  「你去問問于謙,沒有朕,他是什麼下場?您呢老太傅!您父子三人會是什麼下場?胡妃會是什麼下場?」

  「軍中哪個將領,不是朕一手提拔起來的?」

  「朝中哪個官員,不是朕的心腹?」

  「朝野、軍中,哪個官員沒在朕這裡受益過?」

  「朕死前,下一道聖旨,屠盡江南人,太子登基,你說他會不會做?」

  這才是朱祁鈺的底氣。

  說到這裡,朱祁鈺語氣一緩:「老太傅,他們沒資格和朕討價還價。」

  「要麼痛快地把海外倭寇勢力交出來;」

  「要麼,就等天亮後,朕派范廣出京,絞殺所有人!」

  朱祁鈺不說話了。

  胡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皇帝掀桌子,誰也沒辦法,皇帝連偌大的江山都不要了,誰不害怕?

  不用問別人,就問軍隊,軍中上下,誰不感激皇帝?如今軍餉多少?軍中升職多容易?誰家沒分到地?

  一旦皇帝掀桌子,看看軍心在誰這邊!

  但這明顯玩賴啊。

  說好的談判呢,談判談判,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談判嘛。

  您動不動就掀桌子,動不動就讓人全死,您咋就這麼玩賴呢!

  您朕這不是談判,而是藉機勒索人家的海外勢力!

  想殺景泰帝,只有一條路。

  收買宮人,或太醫,暗殺皇帝。

  可問題是宮人收錢樂意,讓他們去弒君,有人幹嗎?

  收買軍隊,讓他們對移民高抬貴手行,讓他們去弒君,有人幹嗎?

  沒有啊!

  誰不拖家帶口的啊,誰願意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幹這事啊?大家不是亡命徒,反而都是社會上層,誰瘋了?

  皇帝確實危險,但只要皇帝活著,他就是皇帝!有無數人會甘願為他而死。

  就算有宮人願意弒殺皇帝,那也得趁皇帝不備才行啊。

  再看看朱祁鈺,恨不得藏在地縫裡,他不玩不鬧,就縮在宮裡看奏疏,這樣的皇帝你能殺得到嗎?

  而且,皇帝施恩十餘年,宮人也有心,誰對他們好,他們清楚,這樣寬仁的好主子去哪找啊?

  正如朱祁鈺所說,他熬過三天後,就會有大軍入南京,屆時連談都沒得談了,調大軍屠殺即可。

  「老太傅,你做不了主的,去把能做主的人叫進宮來,朕和他談談。」

  朱祁鈺站起來:「大明,是太祖皇帝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不是楊堅、趙匡胤欺負孤兒寡母得來的天下!」

  「大明的勳爵,皆是朕的家奴,沒有大明,他們何來富貴?」

  「爾等文官,世受國恩,頭長反骨的有幾個?」

  「想用蠅營狗苟,硬剛大義?天理何存?」

  胡濙知道,皇帝根本就不是跟他談。


  而是把江南士紳的頭目抓出來,然後殺死,震懾江南士紳,直接用最鐵血的方式告訴所有人,必須跟隨朕的規矩去玩。

  皇帝壓根就沒想過退後一步。

  他要硬鋼江南士紳!

  用熾烈的皇權,一拳打碎江南士紳。

  讓天下人看看,什麼才是皇權!

  「陛下……」

  「去!」

  朱祁鈺厲聲道:「讓范廣隨你去,朕看看,這南京是朕說了算,還是那些陰溝里的臭蟲說了算!」

  胡濙閉上眼睛。

  雖然皇帝選擇留下他,但他已經和皇帝漸行漸遠了。

  他步履沉重的出宮,而范廣正在宮門口等著他,顯然這是皇帝早就不智好了的。

  「老太傅,您這是何苦呢?」范廣十分尊敬胡濙。

  胡濙看了他一眼:「走吧。」

  而在宮中。

  葉盛跪伏在地,苦勸皇帝。

  「葉卿也覺得朕很危險嗎?」

  「十分危險,非常危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啊,您身系億萬國民,天下人的希望都在您身上啊!」

  葉盛狠狠磕頭:「您不能任性下去了!」

  「您想殺人,可以,就算把整個江南屠光,也無所謂的!」

  「但您不能在南京啊,這南京是非之地,倘若有奸賊鋌而走險,您就危險了呀!」

  朱祁鈺擺擺手:「葉卿之憂,朕清楚,但這何嘗不是最好的機會呢。」

  「陛下呀,機會有多是,您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葉盛道:「連周瑄都看得清楚,您為何看不清楚呀!」

  「這瘦馬案,涉及了鹽商、士紳、甚至當朝官員,錯綜複雜。」

  「但爆發的原因,卻是您盪清江南,引發的案件,是彼此之間狗咬狗,吸引您的注意力呀,緩解他們自己身上的壓力呀。」

  「陛下,就算您不離開南京,也該調北軍南下。」

  「馬上就要入冬了,熱河留那麼多駐軍幹什麼?調他們南下,還有遼寧軍,調二十萬大軍南下,您再整治這些威脅您的人!」

  「二十萬大軍在側,誰敢傷害您?」

  「就如您強制移民江南士紳一樣,再來一次,誰敢說不?」

  葉盛激動道:「您現在就暫且忍耐,最多一個月,您想殺誰就殺誰!」

  問題是,江南士紳會給皇帝一個月時間嗎?

  三天後,皇帝就安全了呀。

  烏斯贜的佛兵到了,山東的朝鮮軍也到了,湖北軍也到了。

  江南士紳會趁著這三天,進行最後的反擊的。

  「依卿之意,這一個月該如何過呢?」

  「虛與委蛇,微臣願意出面,和他們談判,答應他們的所有條件,等大軍一到,就將所有人殺死!誅九族!」

  葉盛狠辣道:「臣願意去安撫他們,保證讓他們滿意。」

  他心中氣炸了,亘古以來,就沒聽過,百姓膽敢威脅皇帝生死之事,這是士紳嗎?這是門閥!

  何況,他葉盛的富貴,可牽掛在皇帝身上呢。

  經過朱祁鈺四年的經營,整個朝堂上,全是他的人,沒人希望皇帝駕崩,因為富貴牽掛啊。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朝野上下必然勠力同心,保全陛下。

  「情況沒葉卿想得那麼糟。」

  朱祁鈺笑了起來:「看看,朝中尚有你這樣的忠臣,無人能威脅到朕的。」

  「陛下,不可不防。」葉盛重重磕頭。

  馮孝也跪在地上:「皇爺,您一定要防備呀,不如請金公公回宮,整飭內宮。」

  本來這等場合,太監不該說話的。

  朱祁鈺擺擺手:「整飭什麼內宮的,聽風就是雨兒,宮人對朕甚是忠心,聽到點風聲就折騰他們,才是取死之道。」

  這個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宮人收錢,收就收了,他們不會辦事的,這些年誰對他們好,自己心裡沒點逼數嗎?


  如果這個時候去查,反而在逼他們來殺皇帝。

  只要朱祁鈺什麼都不做,宮人就會忠心的。

  「奴婢心亂後失言,請陛下恕罪。」馮孝也急啊,他的富貴,都在皇帝身上啊。

  「無妨,告訴宮中,朕信任他們,收點錢財罷了,這等好事不收才是傻子呢。」

  朱祁鈺要安後宮宮人的心,讓他們知道,皇帝不會翻後帳,反而還會一如既往的信任他們。

  信任,有時候特別重要。

  「葉卿,起來吧,沒事。」

  朱祁鈺表面十分輕鬆,智珠在握。

  但心裡也捏了把冷汗。

  他最怕死了。

  任何可能危及性命的事情,他都不做,為了長壽他天天鍛鍊,吃藥膳、克制欲望,三十歲活成了五十歲的樣子,老能苟了。

  如今生命受到威脅,說不怕那是假的。

  「請陛下萬勿珍重,天下事不急一時的。」葉盛又勸了一句。

  送走葉盛。

  馮孝又勸,回乾清宮的路上,馮孝勸了一路。

  「你不煩朕都煩了。」朱祁鈺走進乾清宮裡,談允賢卻跪在地上迎接。

  「你懷著身孕呢,別行禮了。」朱祁鈺扶她起來。

  「臣妾生過孩子了,沒那麼嬌貴了。」

  談允賢順著皇帝的手勁兒站起來:「臣妾聞聽您夤夜起床,覺得宮中有大事發生,臣妾就打發人過來看看,發現您沒在乾清宮,就過來了。」

  「聽說什麼了?」

  朱祁鈺坐在御座上,剛要喝茶。

  談允賢卻道:「茶葉提神醒腦,您馬上就要入睡了,不易喝茶,馮公公,去換成溫水。」

  朱祁鈺不願意喝溫水,沒什麼滋味。

  「這宮中有鬧鬼的傳言,說陛下殺戮過甚,鬼怪會依附火力弱的……」談允賢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孩童火力弱,她應該會在南京生產。

  自然擔心了。

  朱祁鈺看了眼馮孝。

  「奴婢這就處理。」馮孝讓宮中禁止傳謠。

  「鬼怪之言,做不得真。」

  朱祁鈺道:「談妃,別在乎這些,朕是皇帝,火力最旺,你在朕身邊即可。」

  江南士紳真的是無孔不入啊。

  「陛下,臣妾收到皇后姐姐的消息,說淞兒病了,臣、臣妾想請僧人入宮給淞兒做一場法事。」

  談允賢不太敢說。

  自古醫道佛不分家,談允賢本就信佛。

  但在皇帝身邊伺候時間長了,發現皇帝什麼都不信,她能克制忍耐信仰,但兒子有病,她就擔心了,想求佛祖保佑兒子。

  朱祁鈺瞥了她一眼,做法事有什麼用?那些僧人是醫者嗎?

  內宮已經亂了,不能讓后妃再亂了。

  「烏斯贜的大喇嘛很快就要入京了,讓他給淞兒祈福便是。」朱祁鈺更多的考慮政治因素。

  烏斯贜大喇嘛肯定樂意和皇宮產生聯繫,而朱祁鈺也想用佛兵,多多召集一批佛兵,讓他們拱衛在南京。

  以後也不放回去了,把他們投入戰場上消耗掉。

  連年徵召,再派些漢兵入臓戍衛。

  如此一來,烏斯贜就逃不出手掌心了。

  「陛下,黃教和佛教並不一樣……」

  談允賢小心翼翼道:「臣妾覺得,還是請佛教高僧更好。」

  朱祁鈺目光一縮,談允賢也不信任唐皇后的,她是真擔心兒子的病。

  「依你吧,皇后臨產在即,法事之事讓白妃操辦。」

  「謝陛下成全!」

  談允賢臉上露出喜色:「那能否請陛下恩准,臣妾想捐一座廟,這錢臣妾自己出,不用動內帑。」

  朱祁鈺皺眉,興佛,並非好事。

  「談妃,邊關在打仗,江南在移民,每天花出去海量的銀子,錢再多也不夠用。」

  「宮中是天下表率,你捐一座寺廟,讓天下那些填不飽肚子的百姓,怎麼想啊?他們的君父,都不顧他們死活,豈不寒心?」


  朱祁鈺語氣不善。

  談允賢卻要跪下乞罪,朱祁鈺按住她:「你愛子之心,朕知道,淞兒也是朕的兒子,他生病了,朕也擔心。」

  「不如這樣吧,讓大喇嘛給淞兒灌頂,他也就不生病了。」

  這純屬扯淡,皇帝為了拉攏黃教,什麼都捨得。

  談允賢卻有幾分心寒。

  她不信黃教,她信仰佛教啊,皇帝卻三句話不離開大喇嘛,兩教相悖,您不知道嗎?

  她默不作聲。

  朱祁鈺有點頭疼:「你既不願,就罷了,等內帑寬敞了,朕出錢,給淞兒捐座廟,行不行?」

  日子總要過的,對女人冷暴力,就是對自己冷暴力,得不償失。

  「臣妾謝陛下厚恩!」談允賢臉上露出喜色。

  「捐廟的事交給朕,你注意好身子。」

  朱祁鈺看著她的肚子:「又是個男孩?朕十幾個小子了,卻沒個公主。」

  談允賢微微愣神,第一次聽說嫌兒子多的。

  「朕玩笑話,你好好養著,這胎估計就在南京生產了,一應準備都做好了,你安心養胎便是。」

  朱祁鈺叮囑一番,談允賢行禮後告退。

  「馮孝,宮中信佛的人多嗎?」朱祁鈺問。

  馮孝打了個激靈,立刻跪伏在地:「奴婢這就不信了,不信了。」

  「你也信佛?」朱祁鈺吃了一驚。

  「奴婢是沒根的,今生無望,就想修來生。」

  太監多有信佛的。

  原來的宮娥很多,但現在的宮娥多是達官顯貴之女,信的少了,但信眾是很多的。

  有點麻煩啊。

  像柬埔寨、暹羅、寮國信佛的人特別多,幾乎全民信仰,安南人信佛也多。

  「沒事,朕就問問,喜歡信就信。」

  朱祁鈺道:「等身毒使團回來,會將身毒佛教的一切都帶回大明,宮中捐幾座廟供奉這些聖物,以皇子的名義捐。」

  馮孝雀躍:「皇爺,您是有大功德的呀。」

  還是信仰的力量大啊。

  朱祁鈺無奈,好在佛教是擁護皇帝統治的,否則就麻煩了。

  得傳旨交趾,切記保護好佛寺,別到時候鬧起來。

  而在揚州。

  陳舞陽卻坐在縣衙之上,江都知縣熊瓚,站在台階之下,眸中噴火。

  「我只問你,女嬰被挑走,你知不知道?」陳舞陽厲喝。

  「本縣不知!」

  「那你這個知縣,是幹什麼吃的?」

  陳舞陽反問:「這麼多孩子,在養濟院消失的,本官就不信,養濟院就沒有檔案?你就一點都不看?」

  熊瓚眸中射出厲光:「本縣上書布政司的奏疏,你可以去查,上書了幾次,布政司並未撥糧。」

  「沒有糧食,養濟院是不收嬰兒的,怎麼收啊?」

  「這些女嬰就算被盜,也跟本縣無關!」

  陳舞陽嗤笑:「你可真好意思,一推乾淨是吧?」

  「你可以去查記錄,都是有歸檔的!」

  「查不到,上面沒記。」

  「那就證明沒有啊,倒賣女嬰之事,和養濟院無關!」熊瓚竭力摘清自己。

  「收了多少賄賂啊?」

  陳舞陽忽然問了這麼一句話:「胡三貴已經招了,你還要撐多久啊?熊瓚,正統十三年進士。」

  熊瓚卻滿臉坦然:「他招供,你就信嗎?若他隨便攀咬,你就將所有官員抓入詔獄,屈打成招嗎?」

  「若都知監是這般辦案的,可以,請將我抓走,看我骨頭硬,還是你們都知監的刑具硬!」

  他竟伸出手來,讓陳舞陽抓走他。

  這給陳舞陽整不會了。

  他遇到的都是軟柿子,第一次見到硬骨頭

  「熊兄,別這樣說嘛。」陳舞陽勾住他脖子。

  熊瓚將他推開:「別攀關係。」


  「本縣再說一遍,養濟院之事,本縣並不知道。」

  「縱然又失察之罪,但本縣絕沒有參與。」

  「你可隨便查,可隨便審本縣,若查出罪證來,本縣願五馬分屍,滿門皆被五馬分屍!」

  熊瓚是真狠。

  陳舞陽有點棘手,這種人,要麼是老頑固硬骨頭,要麼就是藏得太深。

  看樣子是真沒參與。

  但胡三貴,確實招認了熊瓚。

  「本縣確實是正統十三年進士。」

  「在知縣位置上,蹉跎十二年了。」

  「就是因為本縣骨頭夠硬。」

  「若軟一點,今日就不是鬱郁不得志的知縣了。」

  熊瓚叉腰而立,雖站在公堂之下,卻讓坐在縣尊位置上的陳舞陽,猶如小丑一般。

  陳舞陽擅長審時度勢,站起來行禮道:「熊知縣,那胡三貴招供你,收了本縣盧仁生的賄賂,放任其做販人買賣。」

  「胡說八道!」

  熊瓚厲喝:「本縣若肯收錢,豈能蹉跎知縣十二年?此污衊之言罷了!」

  「但你口中的盧仁生,本縣是知道的。」

  「其人是泰州富賈,善於結交官府之人,在民間也有善人的美名,但卻是個私鹽販子。」

  「景泰六年,他來江都經商,本縣抓他,當晚就被保舉出來,本官拿他束手無策。」

  「而今做些販人的勾當,並不奇怪。」

  熊瓚的確是塊硬骨頭。

  陳舞陽知道,這個盧仁生,在宮中有靠山,先攀附興安,又攀附張永,所以他在江蘇很吃得開。

  熊瓚卻敢抓他,得罪了興安,又得罪了張永,難怪他升不上去呢。

  「熊公,還望莫怪。」陳舞陽走下來,站在熊瓚之下行禮。

  若查實熊瓚沒有參與此案,皇帝一定會重用這塊硬骨頭的。

  熊瓚冷哼:「那盧仁生,在宮中有靠山,本縣怕你不敢查他。」

  「熊公,不如打個賭,我把盧仁生抓過來,我查你審,敢不敢?」陳舞陽眯著眼睛,試探熊瓚。

  「有何不敢!」

  熊瓚冷哼。

  陳舞陽率人乘船趕往泰州。

  帶人抓捕盧仁生。

  可盧仁生卻先收到風聲,逃走了。

  這難不倒陳舞陽,不派人去抓,而是將盧仁生的家人抓起來,扔到菜市口凌遲。

  哪怕是泰州知縣,也被都知監的殘酷做法給嚇到了,給皇帝上疏彈劾。

  凌遲三天,盧仁生自己就出來了。

  「藏誰家了?」陳舞陽笑眯眯地問他。

  「大人,咱們是一家人啊!」

  盧仁生哭泣道:「我在宮中認司禮監張大璫為主,和您舅舅是一條戰線上的呀。」

  「都知監就奉命清除蛀蟲的,不知道什麼是一家人。」

  陳舞陽笑著說:「不好意思,你盧仁生就是蛀蟲。」

  他指了指這菜市口的涼棚:「是在這說,還是去你府中說?」

  「就、就沒得商量嗎?」盧仁生還抱有一線生機。

  可是。

  密奏送到皇帝手中幾天了,皇帝一直沒有回覆,就是放任陳舞陽去做。

  陳舞陽露出白牙:「你說呢?」

  「我們是一派的人啊!為何要趕盡殺絕啊?難道您就不怕,大璫和您交惡嗎?」

  盧仁生搞到的錢,是定期上供給張永的。

  張永沒了這根線,就會少收很多錢,而是還會摻雜進瘦馬案里,怕是這司禮監掌印太監當得也不順暢了。

  啪!

  陳舞陽用刀鞘抽他的臉:「你的屁話咋這麼多呢?」

  「繼續凌遲!」

  「本官沒說停,就不許停!」

  盧仁生嚇到了:「不要啊,不要啊……」

  可他已經被拖進馬車裡,進入他家。


  他家已經被陳舞陽給占了,即墨家產是一定的事了。

  「你及時招供,還能救下來幾個,若是晚了,就誰都救不下來了。」陳舞陽呲牙而笑。

  盧仁生不敢隱瞞,把該說的都說了。

  「你說什麼?經你手的有上萬個孩子?」

  陳舞陽嚇到了:「現在這些孩子呢?」

  「要麼賣了,要麼都養在家中。」盧仁生回答。

  「你家?沒找到啊!」

  「在密室里。」

  陳舞陽立刻讓人找密室,這密室建在花園裡,花園占地十幾傾,根本沒人查,所以有呼救聲也聽不到。

  陳舞陽看了眼那密室,密室逼仄昏暗,充滿臭氣,這些孩子能活著都是奇蹟。

  倒是有二十幾個婦人伺候這些孩子,但這點人,哪裡顧得過來啊。

  小的幾個月大,大的四五歲。

  陳舞陽怒火翻湧:「其他的呢?」

  「都在這裡,要麼的就是病死了。」盧仁生回答。

  「你盧仁生還是人嗎?」陳舞陽暴怒。

  「咯咯咯!」

  盧仁生嗤笑:「你陳舞陽是人嗎?被你殺了多少人?你在這裡標榜什麼好人?」

  「起碼本官沒殺孩子!」陳舞陽嘶吼。

  「你真沒殺過嗎?假慈悲!」

  盧仁生自知必死,也不裝了:「我也是給皇帝減輕負擔,若這麼多孩子送去北京,皇帝該頭疼了。」

  「拖出去,凌遲!」

  陳舞陽暴怒。

  盧仁生卻在笑,笑著笑著,崩潰地哭了起來:「陳舞陽,大璫不會放過你的!」

  「看張永能不能保全自己吧。」

  陳舞陽要捅破天。

  繼續追查。

  而在南京。

  深夜裡,回到家的胡濙,枯坐到天亮,天亮後,和范廣一起,拜訪幾個喬裝打扮藏身在南京的士紳。

  帶著他們入宮,和皇帝談判。

  那幾個士紳嚇得尿都出來了,和皇帝談判?瘋了吧?

  胡濙,絕對是坑了他們!

  他和皇帝是一夥的,為了引他們上鉤,然後將他們一網打盡,一定是這樣的。

  他們幾乎是被兵卒拖進紫禁城的。

  朱祁鈺正在鍛鍊,盧泓小跑過來稟報:「皇爺,老太傅帶著人來了。」

  「去文華殿吧,別髒了乾清宮。」

  他乘坐聖攆而去。

  文華殿上,有四個士紳跪在地上,分別是蘇州戴家戴士誠、常州宜家宜萬芳、杭州耿家耿鑫、徽州森家森思勤。

  戴士誠是進士,其他三人都是舉人。

  雖沒當官,在本地都有顯赫的聲名。

  朱祁鈺坐在御座之上,胡濙、范廣站在旁側。

  「這士紳都有頭目了?」

  「你們沒建個什麼教,當一派教主啊?」

  朱祁鈺語氣幽幽:「朕聽說,你們想跟朕談判,用朕的命來威脅朕?」

  「學生都不敢啊陛下!」戴士誠嚇慘了,確實有這心思,但不能說出來呀。

  「馮孝,教教他規矩。」

  馮孝給太監使個眼色,一個太監提著戒尺進來,讓戴士誠抬起頭來,啪啪兩下,抽在他臉頰之上。

  「這回知道規矩了吧?」

  「這大明的規矩,是朕定的。」

  「你們不想按照規矩玩,可以呀,去地府,問問閻王爺,他們那的規矩能不能改改?」

  「看看閻王爺怎麼說?」

  朱祁鈺嗤笑:「跟朕談判?」

  「你祖上是哪朝皇帝啊?」

  「朕祖上是大明皇帝,朕也是大明皇帝,你呢?」

  「你腳下的土,是大明的土!是朕的土!」

  「你頭頂的天,是大明的天,是朕說了算的!」


  「你們呼吸的空氣、吃的糧食,皆是朕賜給你們的!」

  「戴士誠,朕問你,你算個什麼東西啊!」

  可是,戴士誠不說話。

  啪!

  行刑太監又一下抽在他臉上:「說話!」

  戴士誠吃痛,使勁磕頭:「學生惟皇命是從,不敢有異心啊,不敢啊!」

  啪!

  行刑太監使勁抽他的嘴:「皇爺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學生什麼東西都不是!」戴士誠回答。

  「你祖上呢?」朱祁鈺又問。

  「也不是什麼東西!」戴士誠哭泣。

  「朕祖上呢?」朱祁鈺問他。

  「陛下祖上是大明皇帝!您也是皇帝!」戴士誠回答。

  「那皇帝是什麼啊?」

  「這天下的主人!」戴士誠不敢不回答。

  「你呢?」

  「學生是陛下的走狗!」戴士誠磕頭。

  朱祁鈺冷笑:「朕可沒有這麼不聽話的狗,噬主的狗,養不得啊。」

  又看向宜萬芳:「宜萬芳,你呢?」

  「回陛下,學生什麼都不是啊。」宜萬芳害怕被抽嘴。

  「那你還和朕談判?」

  「學生沒有呀,學生沒有啊!」

  宜萬芳嚇慘了。

  而一旁的耿鑫嚇暈過去了。

  行刑太監爬過來,用戒尺使勁打他的下面,生生把他打醒,耿鑫痛得蜷縮著。

  「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朕第一次聽說,有士紳和皇帝談判的,挾持皇帝?」

  「古代倒是有這樣的人,霍光、曹操、司馬昭、宇文泰、宇文護、劉裕、楊堅、趙匡胤,你們是嗎?」

  朱祁鈺自己都笑了起來:「區區士紳,也想學魏晉門閥嗎?」

  「你們是嗎?」

  「忘了太祖時,如何懲治士紳的了嗎?」

  「忘了太宗皇帝,如何遷居江南士紳入北京的了?」

  「忘了朕把江南士紳,遷去交趾了嗎?」

  宜萬芳不停磕頭。

  啪!

  行刑太監卻抽他腦殼一下:「不許動,聽皇爺說。」

  宜萬芳覺得肚子翻滾,像是要竄出來了。

  「敢污了聖目,誅九族!」行刑太監冷哼。

  「宜萬芳,你說,你宜家在常州有多少地啊?」朱祁鈺問。

  啪!

  行刑太監卻抽他臉:「說實話。」

  「十二萬畝……」

  啪!

  行刑太監狠狠抽他臉頰:「說謊,該打。」

  「27萬畝!」

  啪!

  行刑太監也不說話,就是抽他臉頰,一下一下抽。

  「陛下,我家中只有27萬畝地產啊。」宜萬芳劇痛。

  「掛靠的不算,是吧?」

  朱祁鈺笑了:「在文華殿,欺瞞君上,是什麼罪啊?老太傅!」

  「欺君之罪,當誅九族!」胡濙面無表情。

  宜萬芳卻瞪著胡濙,你和皇帝就是蛇鼠一窩!

  你把我們騙出來,然後賣給皇帝去誅殺,你升官發財,我們去死,哪有這樣的好事?

  「拖出去,凌遲,誅十族!」

  朱祁鈺懶得廢話。

  沒將他們村子殺光,已經是開恩了。

  「陛下饒命啊,陛下,我們皆是受胡濙指使,是胡濙指使的啊!」宜萬芳被拖了出去。

  朱祁鈺聽到了,但不做反應:「耿鑫,你剛才為何暈厥過去呀?」

  「學生初見聖顏,被、被……」

  「因為朕長得醜,把你嚇到了?」朱祁鈺幫他說了。

  啪!


  行刑太監使勁抽他的嘴。

  耿鑫忍痛,他可不想被誅十族啊。

  「你家多少地啊?」朱祁鈺問。

  「回、回聖上,177萬畝。」耿鑫不敢瞞啊。

  「還有多少礦啊?」

  「金礦三個,銀礦17個,鹽場77家,鋪面、莊子無數。」耿鑫全說了。

  這才是大家族的底蘊。

  礦山並不一定在一個地方,產業肯定是四散的,狡兔三窟。

  朱祁鈺微微頷首,和錦衣衛調查的數字差不多:「你們以為,家裡有多少錢產,朕都不知道嗎?」

  宜萬芳的慘叫聲,傳進文華殿來。

  讓所有人驚恐。

  「陛下,我耿家願意將一切獻給陛下……」

  耿鑫話沒說完,被戒尺打在嘴上:「皇爺問,再答,不問就閉嘴!」

  耿鑫不敢說話了。

  「被廠衛籍沒多少啊?」朱祁鈺又問。

  「現銀1774萬兩,財寶1744箱,家中還有銀子342萬兩,財寶900箱,家中被移走17400人,尚有三萬族人。」

  真富啊!

  耿家的祖先,能追溯到三國時期的吳國。

  他家還想和耿九疇認宗,兩家合併為一宗,卻遭到耿九疇的拒絕,耿九疇不敢攙和江南。

  「所以你就把你耿家,當成門閥了?」朱祁鈺問他。

  「陛下,我家絕對不敢呀!」

  耿鑫急了:「耿家不過士紳而已,家中雖有人做官,但都是清流官員,沒有實權的。而門閥,是權力世襲罔替,而非財富啊。」

  「陛下,從五代滅門閥之後,宋重科舉,門閥就斷絕了。」

  「耿家再大再富,在皇權之下,不過滄海一粟,任陛下取之。」

  沒錯。

  士紳和門閥,是本質區別的。

  門閥能決定皇權歸屬,能在亂世中選皇帝。

  士紳,準確地講是肥羊。

  只是朱祁鎮丟了皇權,讓肥羊做大,想騎在皇帝頭上而已,而如今朱祁鈺大權在握,士紳就又變成了肥羊。

  「有人勸朕,說讓朕忍一時之氣。」

  「等大軍入南京,再行處置爾等。」

  「因為,爾等會收買軍中兵卒、內宮宦官來戕害於朕,可是真的?」

  胡濙瞪圓眼睛,這話能說出來嗎?

  一直沒說話的范廣卻嚇了一跳,立刻跪伏在地:「啟稟陛下,京營誓死效忠陛下,微臣在陛下之側,絕對無人可調動大軍!」

  「請陛下允准,微臣夜值宮中,半步不離陛下!」

  「再請陛下調北軍入南京,拱衛陛下!」

  范廣急了。

  若皇帝在南京出現任何閃失,他范廣都難辭其咎。

  其實,在皇帝身邊很卷的,算算拱衛皇帝的將領,范廣、于冕、楊信、李瑾、歐信、毛勝、柳溥、李震、郭登、項忠、梁珤等等,實在太多了啊。

  他范廣要是沒能力,大可以退位讓賢,這麼多名將,誰還保護不了皇帝啊?

  大不了皇帝把這些人調回京,讓他們親自戍衛皇帝,衣不解帶,寸步不離。

  而宮中的太監,死忠皇帝的也多啊,如馮孝、王誠、金忠、舒良、盧泓等等。

  難道皇帝在層層保護之下,還能出問題?

  這不是在打范廣的臉嗎?

  所以,皇帝危機是謬論,皇帝只是遇到了生命威脅罷了,僅僅是威脅而已。

  但被皇帝渲染成了巨大危機,仿佛有明歷史上第一次大危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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