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雙帝會,仁道霸道之爭,請漠北王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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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8章 雙帝會,仁道霸道之爭,請漠北王執行家法!

  漠北王府。

  「你煩不煩啊!」

  朱祁鎮陰沉著臉,都幾天了,他吃不好睡不好。

  兒子也跟他離心離德,漠北王府的人,看他眼神都不對勁。

  而這個死太監還陰魂不散。

  他現在的造型很好玩,一隻眼睛有眼睫毛,另一隻眼睛沒有。

  「奴婢不煩您,說個名字就走。」

  許感臉上罕見地出現樂模樣:「沈瑄。」

  煩躁的朱祁鎮,忽然身為微晃,臉色微變。

  「這個名字,您熟悉嗎?」許感笑著問他。

  朱祁鎮抿了抿唇:「不知道!」

  「他已經招供了,他就是江左盟的盟主,是先帝身邊力士沈蔚的兒子……」

  朱祁鎮表情詭異:「他、他死了?」

  心中盼望的是,沈瑄自盡了。

  許感卻笑了:「當然沒有,他就在都知監的內獄裡,在奴婢的手上呢。」

  朱祁鎮後退兩步,兀自鎮定:「跟本王無關,本王不認識這個人。」

  許感收斂了笑容:「漠北王,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可不要不珍惜呀。」

  「下一次,奴婢就將沈瑄帶過來。」

  「和您親自對質,理不辨不明,什麼都能辯駁清楚的。」

  朱祁鎮還在繃著。

  「等陛下親自詔見您時,可就不是奴婢這般客氣了。」許感幽幽道。

  朱祁鎮臉色一變:「那個廢……陛下知道了?」

  「您說說,在都知監內獄,在宮裡呢,皇爺能不知道嗎?」

  「您什麼時候想見,奴婢就帶來,奴婢不嫌麻煩的。」

  「對了,請您猜猜,沈瑄是在哪裡被抓的?」

  許感苦笑:「唉,奴婢這差事呀,辦的不好,宮裡都笑話奴婢無能呢。」

  「您該清楚,等主子不耐煩了,奴婢日子可就難過了。」

  「奴婢難過呀,您也好不到哪裡去。」

  許感綿里藏針。

  「這、這!」朱祁鎮知道,最後的底牌,也被廢掉了。

  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瑄怎麼會被抓呢?

  他在浙江啊!

  皇帝只是整頓江西,怎麼他也落網了呢?

  這個沈瑄真是不能成事,當初就這樣。

  「奴婢告辭。」

  許感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朱祁鎮立刻叫住他:「本王可將名單交出來!」

  「您手中真的有名單?」

  許感驚到了。

  他本來就是詐一詐朱祁鎮,結果真的詐出來了。

  沈瑄只知道江左盟內的事情,對宣宗皇帝埋了多少釘子,知道的不多。

  倒是能查出來,但需要大量的時間。

  真正名單,卻在朱祁鎮手上。

  聰慧的朱祁鎮立刻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是,有名單,但本王受了刺激,記不住了。」

  許感眼睛往殿裡看。

  「你隨便搜,伱什麼都找不到!」

  朱祁鎮指了指腦袋:「在這裡!」

  許感只能跪在地上:「請漠北王準備好,奴婢這就入宮稟報,陛下定宣漠北王入宮覲見。」

  「這等大事,奴婢可做不了主。」

  「您還是親自和皇爺談吧,畢竟您們才是親兄弟!」

  他咬死了親兄弟三個字。

  這才是殺招。

  朱祁鎮臉色一白。

  想說什麼,但許感不聽,他一個做奴婢的,敢把漠北王怎麼樣呢?

  宮中。

  養心殿門口,跪著宗室諸王。

  鄭王供出來的,全都在殿外跪著。


  臨近臘月,天變短了,此刻已經太陽西垂。

  許感入殿稟報,他已經做好了承受雷霆暴怒的準備,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著實該罵。

  出奇的,皇帝並沒有發怒:「起來吧,把他宣來,你親自護送,不能出任何差錯。」

  「皇爺?」許感訝異。

  「納悶朕為何沒罵你?」

  朱祁鈺放下奏章,抻個懶腰,轉過頭跟馮孝說:「朕餓了,宣尚食局傳膳。」

  「他畢竟曾經做過皇帝。」

  「朕不許你動刑、不許動粗,你能詐出來,已經做得不錯了。」

  「接下來的事交給朕。」

  「去吧。」

  許感磕頭謝恩。

  而朱祁鈺透過灰濛濛的窗戶紙,看外面跪伏的諸王:「等漠北王到了,一起宣進來吧。」

  吃飯的時候,有廣西急報送入京。

  「安南國派使者來了?還派了位王子來?」

  「看來被方瑛搞怕了。」

  朱祁鈺看完後:「先送去內閣,然後告訴鴻臚寺,按照侯爵的禮節接待!」

  馮孝一愣:「皇爺,沒有侯爵的禮節呀?」

  最差的也是王爵禮節。

  「王爵的禮節削半,就是侯爵禮節,以後成為定製。」

  「這等小國使者,不予以王爵禮節接待。」

  「京師缺糧,不許鋪張浪費,每日銀子限制在五兩內,花多了,朕就摘了鴻臚寺寺卿的腦袋。」

  朱祁鈺放下筷子。

  「皇爺,是一人一天五兩,還是總共五兩啊?」馮孝覺得皇帝不是摳兒,那是摳兒到底了。

  估計內閣也不會同意的。

  畢竟外交涉及到國家顏面,給使者的吃穿用度,都是彰顯大明的強盛。

  「總共五兩呀。」

  朱祁鈺訝然:「給他們一人五兩銀子花費?」

  「朕得富什麼樣?」

  「白吃白喝的,慣著他們幹什麼?」

  京師物價很低的,貧苦人家三兩銀子足夠生活一年了,一天五兩銀子,能在京師最好吃的酒館吃到撐。

  「皇爺,招待外賓,也是彰顯國威之時……」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成吉思汗是如何招待外賓的,你可知道?」

  「率領十萬鐵騎,平其國,將其國君抓過來,用國君之禮招待其國君,令其國君在宴會上跳舞助興,夜裡睡其王后,將其妃嬪分給部下,共享之。」

  「這才是大國雄威!」

  「有朝一日,朕也要如成吉思汗一般,彈指間滅一國,招待其國君,睡其王后,分其妾室!」

  「占有其土地,蹂躪其國民,彰顯大明之雄威!」

  馮孝目瞪口呆。

  這和漢人秉承的聖人觀念太不一樣了。

  可以說是非常偏激,為世俗不容。

  漢人追求的是古之君子,以賢德感化其民,割肉餵鷹。

  看看鄭和下西洋就知道,那是彰顯國威,那是友好交流,再看看歐洲大航海,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而以仁德彰顯天下的國朝,附屬國如今安在?

  西方殖民則極盡壓榨、蹂躪,用其強盜邏輯替代原住民的儒家思想,如今不也趨之若鶩?

  反而去信奉人家的強盜邏輯!將其所有骯髒思想奉為人生信條,傳承千年的儒家文化被丟到馬路邊沒人看。

  那麼,大明站在時代的十字路口上,是該繼續追尋古之賢者境界?以德化物,以柔克剛?

  還是該化身強盜,以大明之強,壓制世界呢?

  「皇爺,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

  馮孝跪伏在地上:「成吉思汗固然偉大,但其人行為猶如野獸,不治德政,所以國祚不足百年。」

  「大明承自上古之德,以德孝治天下。」

  「豈能自甘墮落,去學那禽獸呢?」


  馮孝不是道德君子,仍然秉持這等看法。

  而天下人道德君子多的是。

  等有一天,朱祁鈺真的選擇用野蠻方式開拓新領土,必然遭到衛道士的激烈反對。

  甚至,會有人以皇帝無德而造反。

  因為大明不是野獸,大明以德孝治天下,做不出滅絕人倫的事,所以大明丟了交趾,放棄漠北,甚至放棄河湟,只剩下兩京十三省。

  都司變成宣慰司,最後一點點脫離了大明。

  因為大明的輿論環境,就不許人變成野獸,不是野獸就不許人擁有強盜邏輯。

  所以後人總說儒家落後於時代。

  不是儒家落後,而是時代在退化!

  當人豐衣足食、卻思想乾涸時,就會發現,儒家思想,領先世界兩千年。

  而發達的商業,恰恰是克制儒家思想的大敵。

  導致人心墮落,人性本惡暴露無遺。

  「諸君,你們怎麼看?」朱祁鈺環視宮人。

  太監們都知道,這是入皇爺眼界的機會。

  「皇爺,奴婢以為成吉思汗乃華夏千年不遇的人傑。」

  一個太監跪在地上道:「雖其行為野蠻,但開疆拓土之功,堪稱皇帝之最。」

  沒等他說完,馮孝打斷:「文明人如何能退化成野獸呢?」

  他卻不慌不忙:「馮公公,當人和野獸同居時,只會變成野獸,因為只有變成野獸,才會存活下來。」

  「同理,大明是人,還是野獸,不取決於大明如何。」

  「而是在於身邊的環境如何!」

  「就說這安南國!」

  「太祖時,求太祖皇帝賜名南越,其實是垂涎我華夏古人南越國的領土罷了。」

  「太祖皇帝看破其把戲,賜名為安南。」

  「因為此名乃大唐高宗皇帝所賜,取自安南都護府。」

  「太祖皇帝取此名,乃是令安南永遠是大明附屬國,承擔都護府的責任。」

  「直到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決心郡縣安南,一者是為船隊尋找停泊處;」

  「二者是安南國主上躥下跳,有自立的可能,導致南藩不附,人心離散;」

  「三者是認為收復交趾的時機到了。」

  「而交趾,自古便是我漢人之領土!」

  「自始至終,便屬於我漢家。」

  「安南竊據數百年,不予歸還。」

  「我朝發兵攻打,收復故土,理所當然。」

  「結果呢。」

  「太宗皇帝收復交趾,收交趾之民,待之如親子。」

  「而交趾之民,是如何回報我大明呢?」

  「將大明當成猴耍!」

  「要錢,叛亂;要錢,叛亂!」

  「從未將大明視之為母國!」

  「安南國更是從中挑唆,交趾吸大明血髓數年,大明不堪重負,無奈捨棄。」

  這個太監抬起頭來:「馮公公,您說,和這野獸共舞,大明是該行仁道,還是行霸道呢?」

  不等馮孝回答。

  他又道:「那瓦剌、韃靼,曾經何等強盛,如何凌辱我大明的?」

  「就是西陲小國,哈密、吐魯番也不將我大明放在眼裡!」

  「與獸共舞。」

  「奴婢以為,當變成野獸,行其霸道,而非行古人聖人之道,行仁道!」

  這番辯駁,讓朱祁鈺大開眼界。

  馮孝憤懣回擊:「行霸道者,是何等下場?」

  「成吉思汗何其之強?蒙人兵鋒強過百年而已!幅員遼闊的大元分崩離析!」

  那太監卻笑道:「您說的百年,只是胡虜竊據中原百年罷了。」

  「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仍然只將蒙人逐回漠北。」

  「偌大的漠北,至今也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而往西,茫茫疆域裡,稱王稱霸的仍然是黃金家族!」


  「只有黃金家族,才能當天下大汗!」

  沒錯。

  蒙古存續千年,不曾斷絕!

  黃金家族,當了千年大汗,世代供奉成吉思汗,哪裡差了?

  反觀中原王朝,國祚不超過三百年。

  從這個角度說,對皇帝家族而言,簡直無解。

  哪個皇帝不想當成吉思汗呢?

  誰不想讓子孫世代為王呢?

  「奴婢的意思是,在內行仁道,在外行霸道,方是長治久安之策!」這太監語出驚人。

  「哈哈哈!」

  朱祁鈺大笑:「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劉彧!」太監磕頭。

  「哪個彧啊?」

  「什麼時候來養心殿伺候的?」

  「朕怎麼之前沒見過你啊?」

  朱祁鈺真的欣賞這個劉彧了。

  「或字三撇彧。」

  「原來是荀彧的彧啊。」

  養心殿宮人羨慕嫉妒恨。

  荀彧,那可是曹操第一謀主啊。

  以此來形容劉彧,說明皇帝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

  「奴婢本是內書房灑掃太監。」

  「您整飭內書房後,奴婢被提拔進入內書房學習。」

  「剛到養心殿伺候不久。」

  「本在外面掃雪,是馮公公心疼奴婢,讓奴婢進殿暖和暖和。」

  這是個聰明人。

  靠踩著馮孝上位,擔心馮孝心中不快,趕緊給馮孝個台階下,然後順勢攀附上馮孝。

  朱祁鈺十分滿意,歪頭跟馮孝說:「你的想法非常好,仁道和霸道之爭,自古便有。」

  「朕希望你能永遠秉承仁道,時刻提醒朕。」

  「劉彧也好,鞭辟入裡,仁道和霸道同行,方是長治久安之策。」

  朱祁鈺站起來,環視宮人:「爾等要多加學習,像劉彧學習,讀書才能明理,才能有自己的思想,才能為國朝效力。」

  「奴婢等謝皇爺指點!」宮人跪拜在地。

  看著劉彧大出風頭,立刻發現,學習,這是一條出頭之路。

  「劉彧就在御前伺候吧,跟著馮孝。」

  朱祁鈺抿嘴而樂:「內書房辦得不錯,教習每人賞十兩銀子,賜菜。」

  內書房還達不到全是太監教學。

  還是被文臣捏住命脈。

  朱祁鈺在加速內書房無文官化。

  這時,許感打發人來報,漠北王已經出了南宮,即將入宮。

  馮孝瞥了眼劉彧,忽然覺得出現了大敵。

  劉彧此人善於媚上,容易蠱惑陛下。

  劉彧則低眉順首,不敢看馮孝。

  他知道,自己這番言論,頂撞了馮孝,又得到皇帝的表彰,雖然動搖不了馮孝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馮孝肯定察覺到了危險。

  太監之爭,悄無聲息拉開帷幕。

  天色徹底黑了。

  朱祁鈺不打算看奏章了,保護眼睛。

  外面太冷,不適合運動,就在殿裡溜達。

  「馮孝,毛氏可有動靜?」朱祁鈺忽然問。

  「皇爺,暫時還沒有。」

  和毛選侍幾次了,她都沒懷上,是不是身體不行?

  「宣個太醫,好好給她瞧瞧,有病抓緊治。」

  朱祁鈺笑道:「朕還想趁著冬天,給她爺爺毛勝報喜呢。」

  「奴婢這就去傳旨。」

  馮孝小聲問:「皇爺,今晚要不要翻牌子?」

  「不翻了,按照老太傅給的時間端牌子進來。」

  馮孝磕個頭。

  而在錦衣衛詔獄裡。

  宋湯正在審問尚達的兒子尚雲。

  尚雲苦笑:「那是先父的事情,學生哪裡知道啊!」


  「給你家裡寫信,交出來一百萬兩來,此事就此結束。」孫弘陰惻惻道。

  尚雲目瞪口呆:「一百萬兩?你就算把我家拆了,也拆不出這麼多錢啊!」

  「真能拆?」

  孫弘可不管那些,反正有錦衣衛撐腰,有什麼可怕的?

  尚雲懵了:「您、您也是錦衣衛?」

  「本官是太僕寺寺卿!」

  「太僕寺也充當廠衛爪牙了?」尚雲怒不可遏。

  在讀書人心裡,廠衛是天下最壞的人。

  導致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就是因為皇帝重用廠衛!

  只要皇帝放棄廠衛,垂拱而治,便如上古聖君一般,天下自然太平了,百姓自然就豐衣足食了。

  啪!

  宋湯一鞭子教尚雲做人:「瞧不起錦衣衛?」

  尚雲嚇得搖頭:「不、不敢!」

  啪!

  宋湯又一鞭子:「拿錢!」

  「你們是強盜嗎?為什麼非要針對我家?」尚雲哭嚎。

  「你爹在太僕寺沒少貪污,如今證據確鑿!」

  「如果不將虧空補全。」

  「本官就要掘了你的爹陵墓!」

  「再把你全家統統打入詔獄,按照大誥辦事!」

  「剝皮揎草,誰也跑不了!」

  宋湯丟了鞭子,坐在椅子上:「所以,本官是給你機會,別給臉不要臉!」

  「貪、貪污?」

  尚雲如遭雷擊:「我爹是清官,沒有貪墨的!」

  「不見棺材不落淚!」

  宋湯直接走出審訊室,聲音卻能傳出來:「派人把他爹的陵墓都掘了,把陪葬品拿出來賣了,再去尚家抄家……」

  「大人,我願意寫信,讓家人湊錢,求求大人,不要掘先父陵墓,不要啊!」

  尚雲疾呼。

  而在門口的孫弘目瞪口呆,他剛才還問宋湯,這招能好使嗎?

  結果尚雲就招了。

  宋湯進來,尚雲立刻說:「一百萬兩我家真沒有啊,但能湊出五十萬兩,五十萬兩!」

  「你家這麼多錢?哪來的!」

  宋湯只是詐他罷了。

  不想尚雲傻啊,自己供述家裡有五十萬兩。

  尚雲傻乎乎道:「祖業啊,為了保住先父陵寢,只能變賣掉祖業啊!」

  啪!

  宋湯鞭子使勁落下:「還不從實招來?是不是你爹尚達貪的?究竟貪了多少?」

  「啊啊啊!」

  尚雲被抽了十幾鞭子,本來沒受啥罪,答應給錢了,反而給打個半死。

  他奄奄一息:「我爹真的沒貪啊……」

  啪啪啪啪!

  鞭子如雨點落下,細皮嫩肉的他,立刻布滿傷痕。

  人昏了兩次。

  宋湯打累了,換個番子來打。

  他是痛昏過去了,又被痛醒了。

  痛哭流涕道:「貪了,都是貪的!要多少錢都給!求求了,別打了……」

  現在讓他說自己是女扮男裝,他都能說。

  「讓他簽字畫押!」宋湯洋洋得意。

  孫弘暗自發抖。

  這個宋湯,做事不按套路出牌,又極為陰狠,怕是要鬧起軒然大波。

  果然。

  尚雲被屈打成招的消息,不脛而走。

  國子監監生群情激奮,想去西華門哭門去,求皇帝做主。

  而在宮中。

  朱祁鎮入宮的消息,剛送到朱祁鈺的手上:「把諸王宣進來吧。」

  諸王都被凍傻了。

  一個個瑟瑟發抖。

  「陛下,微臣知錯,知錯了!」周王匍匐在地。

  朱祁鈺指了指火爐,端過去讓諸王暖和暖和身子。


  「謝陛下恩典。」

  朱祁鈺卻笑了起來:「先都暖和暖和,還有一位貴客沒到呢。」

  諸王愣神,還有貴客?

  難道是南宮那位?

  果然。

  殿門被打開,帘子挑開,一隻眼沒有眼睫毛的朱祁鎮走進大殿。

  看見熟悉的弟弟。

  心裡嘆息,臉上露出幾抹落寞,越過諸王,跪下行禮:「臣漠北王參見陛下!」

  「怎麼不向朕問安呢?」

  朱祁鎮臉色微變:「微臣朱祁鎮恭問聖安!」

  朱祁鈺嘴角翹起:「朕安,起來吧。」

  朱祁鎮站起來。

  諸王卻沒人站起來,因為皇帝沒讓他們起來。

  「給漠北王賜座。」

  朱祁鈺看向諸王:「沒準備家宴,諸王不會生朕的氣吧?」

  「臣等不敢。」

  「漠北王,諸王攛掇起來,對抗朕新設的專利局,你怎麼看?」朱祁鈺看向朱祁鎮。

  「臣蝸居府中,早已不知政事,不敢置喙。」朱祁鎮站起來回稟。

  他不願意說話就跪下。

  畢竟他沒有跪下的習慣。

  朱祁鈺也沒揪住這點不放,眼神玩味:「朕讓你說,你就說。」

  「回陛下。」

  朱祁鎮咀嚼道:「微臣不知專利局所謂何物,但知道親親相隱,既然是親戚,能網開一面便網開一面吧。」

  「好一句親親相隱啊。」

  朱祁鈺看向諸王:「倘若朕沒有登基,仍舊是漠北王做皇帝,你們是不是會更幸福呢?」

  噗通!

  朱祁鎮嚇尿了,直接跪在地上:「微臣沒有覬覦皇位之心,請陛下明鑑!」

  諸王也嚇慘了。

  但說真的,還是漠北王好,起碼對親戚好。

  養心殿內,落針可聞。

  「接著說呀。」朱祁鈺打破沉寂。

  「微臣不敢置喙,微臣有罪!」朱祁鎮驚慌失措之下,竟給皇帝磕頭。

  這一幕,驚呆了諸王。

  一直以來,朱祁鎮一直都有皇者風範的,所以諸王暗自揣測,雙帝之爭,不會告一段落。

  但高傲的朱祁鎮,卻對著弟弟朱祁鈺磕頭。

  是臣服?

  還是說明朱祁鎮成熟了呢?

  「漠北王,起來。」

  朱祁鈺輕笑:「都說了,是話家常,何必這般恐懼呢?」

  「不必行大禮,你是哥哥,總給朕磕頭,父皇該生氣了。」

  提及先帝,在告訴他什麼呢?

  朱祁鎮冷汗涔涔。

  又磕了個頭,才爬起來。

  爬起來時,雙腿一軟,又倒在地上,幸好馮孝把他扶起來,坐在錦墩上。

  「繼續說。」朱祁鈺不打算放過他。

  還說啊?

  朱祁鎮咬了咬牙:「請陛下重罰諸王!」

  「口風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朱祁鈺嗤笑:「你是宗人令,管束諸王是你的責任,既然你想重罰,那就由你來執行吧。」

  朱祁鎮目瞪口呆。

  皇帝最擅長玩弄人心,你不願意怎樣,皇帝偏讓你那樣,一切隨他心意,變幻莫測。

  朱祁鈺則笑眯眯看著他。

  你朱祁鎮不是想討好諸王嗎?

  那朕就讓你打他們,看你還如何討好?

  「陛下打算如何責罰?」朱祁鎮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你是宗人令,如何處置,還用問朕嗎?」朱祁鈺可不背鍋。

  朱祁鎮壞著呢。

  讓皇帝說,他執行,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諸王則哭了,說來說去,還是要被打。


  「請陛下賜鞭!」朱祁鎮站起來,躬身道。

  真打啊?

  諸王一聽,差點昏厥過去。

  「漠北王,正如你所說,親親相隱,用鞭刑過於殘忍,朕也捨不得打親戚呀,就用手打吧!」朱祁鈺笑道。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打他們,手也疼啊。

  你損不損啊!

  朱祁鎮走到周王面前,揚手一個耳光打過去。

  周王慘叫。

  朱祁鎮手疼。

  朱祁鈺則在看笑話。

  鄭王都招了,在背後興風作浪的就是周王。

  這個老貨一肚子壞水。

  自己不出頭,攛掇鄭王出頭,然後自己縮起來當好人。

  啪!

  朱祁鎮又抽了魯王一個耳光,接著是沈王、唐王、蜀王等等。

  一人一個耳光。

  只有打到慶王的時候,慶王仰起頭,挑了眼朱祁鎮,冷幽幽的眼神,竟把朱祁鎮嚇了一跳。

  啪!

  朱祁鈺打在他的臉上。

  慶王的傷還沒好呢,這一打,牽動了傷口,身上更痛,但他眸中卻閃爍著恨意。

  一人一個耳光,輕飄飄就過去了。

  很快,朱祁鎮過來稟報:「陛下,已經責罰過了。」

  「嘖嘖,朕看清了,諸王如此不安分,原因出在宗人令身上啊。」

  朱祁鈺冷笑:「打得這麼輕,瘙痒痒呢?」

  「當朕是三歲孩子,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他語氣一沉,養心殿內氣氛陰冷。

  「微臣不敢!」朱祁鎮又跪在地上。

  「接著打!」

  朱祁鎮不是心疼諸王,而是手疼。

  打了一圈,手掌已經紅了。

  再打一會,手掌肯定會腫的。

  而且,他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究竟要幹什麼呢?

  又打一輪。

  朱祁鈺沒喊停,朱祁鎮繼續打。

  諸王臉蛋子通紅,瑟瑟發抖。

  唯獨慶王恨意直接寫在臉上,朱祁鎮都不敢使勁抽他,擔心慶王咬他。

  「知錯了嗎?」朱祁鈺問。

  「臣等知錯了!」

  諸王忍痛磕頭。

  「以後宗人府要多用肉刑,多打幾次,也就聽話了。」

  朱祁鈺笑眯眯道:「周王,此計是你出的?」

  周王臉色一變:「回稟陛下,微臣是見財起意,心中貪婪,求陛下饒恕微臣!」

  他很聰明,知道不承認是不行的。

  朱祁鈺卻不吱聲。

  周王立刻明白了,皇帝是鐵了心收回他的親王爵位了。

  就這點小事,就要收回親王爵位?憑什麼啊!

  我的周王是太祖皇帝封的!

  你有什麼權力收回去!

  他也不吱聲。

  把難題交給皇帝,看皇帝還能硬收回爵位不成!

  等了半天,周王沒有回應。

  朱祁鈺幽幽開口:「那些革除宗室的朱家子弟,也要生活的。」

  「革除宗室,不是不管他們生計。」

  「終究是一家人。」

  「朕已經組織他們讀書了,明年就分去各地,人盡其才。」

  「想參加科舉的參加科舉,想種田的種田,想經商的經商。」

  這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朱祁鈺卻話鋒一轉:「朕在想,先朝一直是嫡長子繼承制。」

  「若國朝也實行嫡長子繼承制,庶子不得承襲家業,諸王怎麼看?」

  嫡長子繼承?

  沒有嫡子呢?


  庶子不能承襲,家業給誰呢?

  周王瞪大了眼睛,您就是故意針對我是不是?明牌得了,您針對的就是我!

  再說了,您是嫡子嗎?

  您不但是庶子,還是個私生子!

  有什麼資格說我們?

  跪著的諸王臉色急變,這是涉及命脈的大事。

  倒是有一個人很開心,朱祁鎮啊,他才是根正苗紅的嫡長子,若實行的話,皇位不就回來了?

  你個庶子,還不快把朕的皇位還回來?

  朱祁鎮嘴角翹起。

  「陛下,萬萬不可啊!」

  周王只能為了自己利益發聲:「若無嫡子,無人承襲王爵,國將不國。」

  「宗室將不再是宗室。」

  「如何為陛下支撐天下啊!」

  周王急了。

  「無妨,沒有嫡子可以努努力呀。」朱祁鈺笑道。

  這條政策根本就沒法實行的。

  他就不是嫡子,若非要嫡長子繼承制,那他就得位不正,必須得把皇位還給朱祁鎮。

  這是法統的大事,能隨便開玩笑嗎?

  他就是嚇唬周王。

  蜀王也跟著遭殃啊,他是庶子承襲家業的,雖然有嫡子,一旦執行這條政策,他的法統就不在了。

  和皇帝一樣。

  「陛下,此舉怕是會引起天下沸騰啊!」蜀王不敢說透。

  「怎麼個沸騰啊?」朱祁鈺裝作不知道。

  誰敢說他是庶子?

  若是沒有朱祁鎮在,有人敢說。

  現在朱祁鎮聽著呢!

  說了,就是找死。

  說明他是朱祁鎮一黨。

  皇帝在釣魚,傻子上鉤。

  「陛下,上行下效,宮中如何,民間便如何。」

  「陛下乃天下人榜樣。」

  「倘若廢除庶子繼承家業制,那麼民間很多家族都會亂起來……」

  蜀王支支吾吾,說話含糊其辭。

  因為不敢說透啊。

  又沒學問,不會借古諷今。

  朱祁鈺卻聽明白了:「蜀王,你在影射朕是庶子嗎?」

  「若實行嫡長子繼承制,那麼朕的皇位,就該還給漠北王嗎?」

  「是不是這個意思?」

  啊?

  這也能中槍?

  蜀王趕緊磕頭:「老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朕是庶子,天下人都知道!」

  朱祁鈺目光幽幽:「但朕的皇位,是怎麼來的?」

  「漠北王,諸王不清楚,你不清楚嗎?」

  本來想著撈好處的朱祁鎮,嚇了一跳,趕緊躬身道:「是微臣無能,兵敗被俘,丟了皇位,實屬活該。」

  朱祁鎮成長了。

  懂得自污了。

  不像原來那個傻愣子,總認為天下就該是他的。

  現在長腦子了,難怪把許感耍的團團轉。

  「朕承嗣皇位,是迫不得已啊。」

  「朕想承嗣皇位嗎?」

  「不想!」

  「當個逍遙的郕王,何其快活?」

  「奈何天降大任於朕啊,非要讓朕當這個皇帝。」

  「朕推不掉啊。」

  朱·凡爾賽·祁鈺。

  朱祁鎮想哭,我想要,你還我行嗎?

  後悔承嗣帝位朱祁鈺。

  「歸根結底,庶子就不該承嗣家業,一旦讓庶子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家族就會大亂的。」

  朱祁鈺夠壞的。

  庶子承嗣王位的不少,家中沒有嫡子的也有。

  反正這是地圖炮,傷害很大。


  如果皇帝非要實行。

  只能把不生孩子的嫡妻掐死,然後把生下庶長子的母親扶正,這樣就是嫡子了。

  「老臣知罪!」蜀王冤枉啊,莫名其妙出來擋槍,把自己搭進去了。

  其實,靜下心來想一想,就知道,皇帝絕對不會拿法統開玩笑的。

  就是釣魚。

  「蜀王,你也是庶子吧?」

  蜀王趴伏在地:「老臣是庶子繼位。」

  「可有後悔?」

  傻子才後悔呢。

  這是親王啊,不在京師的時候,多麼快活呀。

  可皇帝說了自己承嗣大統是被逼的,很後悔呀。

  如果他說不後悔,那就是跟皇帝對著幹。

  可說後悔吧,皇帝一定會把他貶為郡王,去當郡王吧,幫你彌補了後悔。

  真他娘的進退兩難。

  「老、老臣……」

  蜀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向諸王求救。

  但沒人幫他。

  「老臣後悔!」蜀王磕頭。

  朱祁鈺嘆了口氣:「原來你也和朕一樣,都後悔了。」

  「朕記得原來你是保寧王,不如……」

  「陛下!」

  一直目光陰鷙的慶王,忽然打斷了皇帝的話,聲音悽厲:「若陛下因一句後悔,就貶斥一位親王,必當人心不附!」

  這話說得極重。

  慶王從入殿就不一樣。

  朱祁鎮打他的時候,臉色陰鷙,把朱祁鎮嚇了一跳。

  此刻忽然冒頭。

  看似是在救蜀王,實際上是在觸怒皇帝。

  「慶王有何不同見解?」朱祁鈺面色微沉。

  「回陛下,微臣只知道,諸王造反才會被貶謫,從未聽過,因為一句所謂的後悔,就貶謫一位親王的,這於理不合!」

  慶王擲地有聲。

  他心裡帶著氣呢。

  他母親被毒害,王妃被處死,他清名都被毀了。

  還有什麼可怕的?

  大不了就不要了親王位!難道皇帝還能處死他不成?

  「慶王言語裡帶著火呀。」

  朱祁鈺目露凶光:「可是當初處死王妃,心有怨氣啊?」

  「周王!」

  「說說,你是怎麼處死慶王妃的?」

  慶王剛要回答。

  但皇帝卻是要揭開他的傷疤。

  不按套路出牌。

  周王苦笑一聲,把處死王妃的經過複述一遍。

  「慶王可親眼看到?」朱祁鈺問。

  「當時慶王尚在病榻,微臣不敢驚動。」周王還得給慶王留點臉,含糊其辭。

  「毒害婆母,此等大罪,若按律你慶王也得處死!」

  朱祁鈺寒聲道:「朕對你網開一面,怎麼還要怨懟朕呢?」

  慶王的傷疤被揭開。

  他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攛掇王妃毒死婆母,然後又處死王妃,往他慶王頭上潑髒水,都是皇帝預謀好的。

  可現在,皇帝卻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譴責他!

  而史書,又掌握在皇帝手裡。

  他的冤屈,這輩子也洗不清了。

  「連母親都保護不了,你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朱祁鈺殺人誅心。

  提及母親,湯太王妃。

  滿腔報仇心思的慶王,忽然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朕看你和那毒婦生活多年。」

  「已經被惡毒沾染了。」

  「來這養心殿,質疑君父,什麼貶謫諸王,於理不合?」

  「朕說要貶謫諸王了嗎?」

  「啊?」

  「哼,朕看你苟活於世,才於理不合呢!」


  朱祁鈺面露凶厲:「傳旨,慶王攛掇其妻,戕害親母,滅絕人倫,枉為人子!」

  「但朕念其親情,責令其閉門思過,不許出府。」

  「那毒婦所生之子女,錘殺!」

  慶王瞪圓了眼睛!

  他就說了幾句怨懟的話,就遭到了如此無情的對待。

  他不怕被圈禁。

  但皇帝要將一個屎盆子,扣在他的腦袋上,不許他摘下去,這才是最狠毒的。

  後世史書會如何述說?會為他訴說冤屈嗎?

  「哈哈哈哈!」

  慶王失心瘋似的大笑,慢慢爬起來,手指皇帝:「皇帝竟是這般顛倒黑白,把白的說成黑的,把好的說成壞的,如此無道昏……」

  嘭!

  有太監用木杖使勁錘他的腦袋。

  慶王應聲栽倒在地,鮮血從後腦流出。

  他眼前發黑,視線重影,隱隱聽到皇帝的聲音:「慶王狂悖,狂嘯養心殿,辱罵君父,不當人子,撤其封號,收回朱姓,貶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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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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