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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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啟稟皇爺,薛先生在奉天殿門口暈過去了。」

  去景陽宮路上,懷恩匆匆來報。

  「怎麼回事?」

  「皇爺,您讓薛先生在殿門口跪著的,他年老不濟,就暈厥過去了。」懷恩回稟。

  「朕忘了,讓他回吧,京中文人還須他安撫,別鬧出毛病來,那些酸文人拐彎抹角地罵朕,朕還得捏著鼻子受著。」

  「回皇爺,是否要奴婢警告薛先生?」懷恩問。

  「罵吧,胸中有氣,不讓人發泄出來怎麼能行?薛先生怎麼說也是文宗泰斗,朕也惹不起啊。」

  朱祁鈺擺擺手:「馮孝,宮中不能沒有太醫,從京中醫者中遴選入宮,不願意者,不准其行醫。」

  「嗯,醫者行醫,豈能無證耶?」

  「在通政司下,設醫學局,京中所有醫者,必須經過考試,方可頒發行醫證,按照太醫院制度,將行醫證分為三級:醫官、醫士、醫生,按照醫者級別頒發證書,行醫證三年一考,考試不過者收回證件,藥鋪停止營業;考試過關者,重新評定等級。」

  懷恩欲言又止。

  「懷恩,有話說?」朱祁鈺看得出來,懷恩有出頭之心。

  「皇爺想規範醫者,乃是好事。」

  「可現如今醫者奇缺。」

  「就說京師,醫者要麼是世代醫戶,被迫無奈從醫;要麼是有興趣者學醫,如談女醫一般。」

  「而民間學醫者少之又少,農戶家有條件學習的都去走科舉之路,哪怕窮困潦倒,也不願意從醫,全因醫戶是賤籍。」

  「若皇爺規範醫者,恐怕會有更多人望而卻步,民間醫者更少,恐怕與陛下本心相悖。」

  懷恩也豁出去了,能不能被皇爺看重,就看他這番話,能否被納諫。

  朱祁鈺眼睛一亮:「這番話誰教你的?」

  噗通一聲,懷恩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是奴婢自己想的,絕無人教奴婢!請皇爺明察!」

  「起來,你有此見識,不愧是內書堂調教出來的。」

  朱祁鈺讚許道:「馮孝,以後宮中太監,閒暇時都要去內書堂聽講,太監也要學習。」

  「奴婢遵旨!」馮孝知道,皇爺是抬舉太監呢。

  太祖、太宗時為何不讓太監學習,是謹防太監干政,仁宣之時,是用太監製衡文官,才開辦內書堂,讓太監學習。

  當今聖上更信重太監,大有在朝堂上形成文官、勛臣、太監三足鼎立之勢。

  對他們太監來說,是天大的機會啊。

  「你可有解決之策?」朱祁鈺看了眼懷恩。

  懷恩輕吐一口濁氣,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爬上去。

  在皇爺身邊伺候一段時間了,發現皇爺從善如流,也琢磨出皇爺的用人規律,在他身邊伺候的太監全都放出去擔任要職。

  所以,他才冒死諫言,想和馮孝一樣,貼身伺候皇爺。

  「奴婢以為,想頒發行醫證,可先鼓勵民戶主動從醫,提高醫者社會地位,提升醫者的戶籍地位。」

  懷恩小心翼翼諫言:「有道是:秀才學醫,籠中捉雞。國朝養士百年,秀才遍地都是,倘若能鼓勵秀才學醫,醫者數量必然大大增加,皇爺也能以行醫證控制醫者,將醫者納為己用。」

  朱祁鈺微微頷首,懷恩此言有理。

  想增加醫者數量,就得從根子上改變,提升醫戶地位才行。

  可牽一髮動全身啊。

  深深看他一眼:「可知朕為何要頒發行醫證啊?」

  「奴婢不敢說。」

  「朕赦伱無罪。」朱祁鈺考校懷恩。

  「奴婢以為,京中醫者不好控制,未必甘心進入太醫院,進了太醫院也有出工不出力之嫌,所以皇爺想以行醫證控制他們。」

  懷恩是有見識的。

  「還有呢?」朱祁鈺又問。

  懷恩一愣,猛然意識到還有一層深意:「皇爺通過操縱醫者,來控制需要治病的人……其實變相掌控京中權貴。」

  朱祁鈺笑了起來。

  沒錯,他要把醫者變成錦衣衛,太醫院將成為他控制朝臣的拳頭,他想拿捏誰便拿捏誰,甚至,太醫還能趁機窺探權貴名門的秘密,做他的眼睛。


  懷恩滿臉驚恐,他擅自揣測天心,就這一項罪名,足夠族誅了!

  「你還不錯,先做個槓夫吧。」

  朱祁鈺讓他抬御輦。

  「奴婢謝皇爺天恩!」懷恩知道自己要一步登天了。

  天子有32轎夫,朱祁鈺平常出行,八人抬輦,這八人,可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傅綱,明日讓懷恩代你,你入乾清宮伺候。」朱祁鈺交代一聲。

  「奴婢謝主隆恩!」傅綱滿臉激動,終於熬出頭了。

  他不能停嬌跪拜,其他七人羨慕嫉妒恨,卻不敢表露出來。

  朱祁鈺揮揮手:「懷恩,行醫證之事你來寫個章程,朕仔細看看。」

  「奴婢遵旨!」

  懷恩知道,這是皇爺給他的最後一道難題,解決得完美,就一飛沖天。

  唐貴妃全程不敢說話,聽到了也當做沒聽見。

  朱祁鈺當著她的面,處置政事,是信任她。

  但若不懂事,擅自干政,可就是找死了。

  御輦進入景陽宮。

  汪氏帶著兩個女兒住在偏殿,朱祁鈺很少過來。

  「壽康情況如何?」唐貴妃急聲問。

  朱祁鈺進門,看見汪氏一襲素衣,泫然欲泣,不由得嘆了口氣。

  「固安問父皇聖躬安!」八歲的固安公主跪拜。

  「起來吧。」

  朱祁鈺摸摸孩子的臉,但固安輕輕偏過頭,顯然有幾分抗拒。

  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她和朱祁鈺很陌生。

  朱祁鈺抿了抿嘴角,以後多陪陪她吧。

  「回稟貴妃娘娘,公主受了風寒,恐怕、恐怕……」談允賢急得摘下了惟帽。

  她扭頭望來,一張精緻的鵝蛋臉從順滑的黑髮間露出,白皙光潔的額頭上點點汗珠,兩隻烏溜溜的黑眼睛凝神望來,帶著幾分焦急,波光流轉間,竟暗含幾絲嫵態。

  難怪唐貴妃請他納了談允賢,真沒想到,談女醫自稱自己容貌醜陋無比,其實哪裡是醜陋啊,簡直無比驚艷美麗。

  如此美人,天下誰配擁有?

  朱祁鈺沒心思欣賞美景,坐在病床旁,看著壽康小小的身體在遭罪,他的情緒竟變得十分低落。

  他輕輕抓住壽康小小的手,小手滾燙無比,還在高燒中。

  小小的身子不停抽搐,看樣子是真不行了。

  「皇爺,奴婢擔心皇爺過了病氣!」馮孝小心翼翼跪下,請皇爺理壽康公主遠一點。

  因為宮人都被趕出宮了,沒有掌規矩的姑姑在,所以讓皇帝進了病室。

  「滾開!」

  朱祁鈺輕輕摸摸她的小臉,柔聲道:「壽康,別怕,父皇在呢。」

  卻沒有回應,壽康小嘴裡呢喃著什麼,誰也聽不清。

  忽然嘴裡湧出一縷鮮血,像是疼痛,她無意識地抓撓。

  朱祁鈺下意識縮回手。

  猛地,他轉過臉,眸光如刀:「宮人呢?壽康有疾,難道他們不知道嗎?怎麼照料的?拖出去,杖斃!」

  正在哭泣的汪氏渾身一顫,擦了擦淚水,悲憤道:「陛下,此事與宮人無關,請勿責罪宮人。」

  「那朕怪罪你嗎?」

  朱祁鈺目光如刀:「你這個當母親的,不知道孩子有病嗎?為何不細心照料?你幹什麼吃的?朕養著你有何用?」

  汪氏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看著皇帝,竟嗤笑起來。

  「笑什麼?壽康病了,你很開心嗎?」

  朱祁鈺站起來,退後幾步,遠離病榻:「來人,抱著公主!」

  乾清宮的太監笨手笨腳的抱壽康。

  「讓乃母子過來,抱著公主!讓公主舒服些,朕賜她活命!」

  可汪氏還在笑,看著女兒快不行了,她居然還在笑。

  對著朱祁鈺笑,充滿了嘲諷。

  「傳旨,汪氏忤逆,其家褫奪職務,流放宣鎮戍邊,無詔不許回京!」

  朱祁鈺氣憤難平。


  「陛下這般疼愛壽康,為何不親自抱著她呢?」

  「她在喊父皇呀,她想抓著你的手呀,你為何縮了回去呢?」

  汪氏看到了朱祁鈺的動作,哂笑道:「跟宮人耍威風,拿宮人撒氣,就因為你是皇帝!」

  「呵呵,你怎麼不問問自己,你這個父皇做的合格嗎?」

  一聽這話,唐貴妃嚇得跪在地上:「陛下,姐姐悲痛過度,言語無狀,求陛下開恩!」

  她一頭磕在地上,死死抓著汪氏的衣服:「別說了,別激怒陛下了,別說了!姐姐!」

  但汪氏依舊死死地盯著朱祁鈺,眼神之中充滿怨懟、惱恨、嘲笑和譏諷。

  朱祁鈺也盯著他。

  本來,他心底殘存一絲愧疚,想讓她搬入正殿去。

  卻不想,汪氏如此忤逆。

  「不用你假惺惺的!」

  汪氏一把推開唐貴妃:「若不是你,壽康如何會受了風寒?」

  唐貴妃竭力解釋,但汪氏滿臉怨懟。

  可在乃娘懷裡的壽康不斷吐血,身體似乎癢、似乎是疼,但她已經說不出來了。

  談女醫也束手無策。

  「讓她舒服些!」

  朱祁鈺沖乃母子怒吼:「她身上似乎是癢,她想撓,別讓她撓了,抓著點手,讓她咬著你,把胳膊拿出來,讓她咬著!」

  「朕賜你全家榮華富貴,讓孩子舒服些!」

  「聽到了嗎!」

  「不要跪下,孩子舒服,你就能活,你全家就有榮華富貴!你要什麼,朕都賞你!」

  猛地看向馮孝:「還愣著幹什麼呢?統統拖出去杖斃!」

  「連個孩子都照料不好,留之何用!」

  馮孝打了個哆嗦,趕緊派人把在景陽宮伺候的二十幾個宮人拖出去打死。

  誰說朱祁鈺不憐惜女兒,其他宮裡只有四個宮人照顧,但景陽宮中,二十幾個宮人,宮中開小廚房,一應用度,都並未縮減。

  聽著殿外的慘叫聲,汪氏笑聲更大了。

  「孩子不行了,你怎麼不看看她呢?」

  「笑什麼呢?笑朕嗎?啊?」

  「汪氏忤逆,是其父汪瑛之過,不必流放了,忙來忙去的,幹什麼呢?族誅吧。」

  朱祁鈺直接走出殿門:「固安尚小,送去承乾宮由唐貴妃照顧,把此殿封上,不許她踏出一步!」

  「啊?」

  唐貴妃膝行過來,抱住朱祁鈺的腿:「陛下,姐姐是悲傷過度,說錯了話!請陛下開恩!」

  「壽康的病真跟臣妾有關係,那日臣妾來探望壽康,看她在屋裡病歪歪的,就讓宮人領她出去透透氣,可能是那次病了,都是臣妾的錯,求陛下開恩啊!」

  固安公主也撲過來哀求朱祁鈺,求他放過母后。

  汪氏哈哈哈大笑,狀若癲狂:「她假惺惺的,皇帝你也假惺惺的,你們兩個真是天生一對啊!」

  「你問本宮為何不看看壽康?」

  「本宮天天看著她,可這個父皇,為何不來看看她呢?」

  「出了事才來怪罪本宮!哈哈哈哈!」

  「前日壽康病了,宮中沒有太醫。」

  「本宮派人去找,宮中冷冷清清,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人,本宮只能用土辦法為她退燒,結果越來越重。」

  「足足兩天啊!壽康熬了兩天啊!」

  「可你對壽康不聞不問!」

  「剛來,便杖斃宮人,責怪本宮,你為何不怪罪你自己呢!」

  「是你害死了壽康!」

  「是你!皇帝!」

  「朱祁鈺!是你!」

  汪氏瘋了,朝著朱祁鈺爆吼,直呼皇帝名諱,這是瘋了呀,任誰也拽不住她。

  朱祁鈺慢慢坐在椅子上,看著她,語氣冰冷:「你想讓朕愧疚?還是讓朕給壽康償命啊?」

  冰冷的語氣讓整個偏殿的人為之一顫。

  所有人嚇得跪在地上,伏著頭不敢抬起頭。


  連幫她求情的唐貴妃,也不敢說話了,甚至固安公主都嚇壞了。

  「你在景陽宮中倒是享受,可你知道,朕每天如履薄冰的感覺嗎?」

  「朕關心壽康,誰來關心天下?」

  「壽康是朕的女兒,大明萬萬子民,不是朕的兒女嗎?」

  「朕天天抱孩子,你來管這江山社稷嗎?」

  「朕是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

  「不是壽康一人之父,她生在皇家,享受錦衣玉食、萬民敬仰,就該知道,朕沒有功夫關心她、陪伴她,她的未來也只是維護皇家利益的工具罷了,這就是皇家!」

  「汪氏,知道朕為何供養著你?」

  「朕與你,還有情義可言嗎?」

  「朕養著你,就是讓你照料孩子的,不是養祖宗的!」

  「可你連個孩子都照料不好,反倒來怪朕?」

  「要你有何用?」

  朱祁鈺語氣淡淡,卻充滿殘忍:「汪瑛教女無方,凌遲,屍體餵狗,汪家全族,腰斬於市,全都丟出去餵狗!」

  「汪氏無狀,怨懟於天,囚禁於此殿,任何人不許與她說話,不許任何人見她,收回一切封號、賞賜。」

  朱祁鈺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唐貴妃:「任何人不得求情,固安公主由皇貴妃撫養,這宮中,再無汪氏!」

  也就在這時,壽康終於不掙扎了。

  小小的生命,終究離開了。

  朱祁鈺不想去看,站起來轉過頭,走到殿門口,長嘆口氣:「壽康以公主禮葬之,如今京中動盪,一切從簡,不必大興土木。」

  「那乃娘照料不利,賜死吧。」

  說罷,頭也不回的登上御輦。

  離開了景陽宮。

  而傅綱留下,封鎖偏殿。

  「皇帝,哈哈哈,笑話!」

  汪氏笑著笑著,忽然痛哭起來。

  撲到床上去抱壽康,淚水打在她的屍體上,再也止不住了。

  唐貴妃慢慢站起來,斥退眾人,讓宮人把固安公主抱到承乾宮去,不許再看了。

  過了半晌,看著仍在痛哭的汪氏,憐憫道:「姐姐,何必呢?」

  「不用你假惺惺!是你害死了壽康!」

  汪氏慢慢抬頭,怨毒地看著唐貴妃:「這下如你的意了吧!」

  「壽康死了,固安成為你的女兒了!」

  「我什麼都沒了!哈哈哈哈!」

  淚水滴在壽康臉頰上,她拼命給擦:「皇帝說得對啊,是本宮沒照料好孩子!是本宮啊,該死的是本宮啊!」

  「姐姐,你該知道,妹妹也極為疼愛壽康的。」

  「妹妹這心也不好受。」

  唐貴妃不忍看著皮膚蠟黃,有些變樣的壽康公主,挪開目光:「但壽康生病時,你為何不去承乾宮找妹妹?」

  「妹妹可帶談女醫來呀,也許壽康不至於如此。」

  她掏出絹帕沾了沾眼角的淚。

  汪氏抱著孩子不說話。

  「姐姐,妹妹知道,這幾年你一直都在防著妹妹,這又何必呢?」

  「當年,把你從後位上拉下來的,是杭姐姐,她也薨逝了,仇和怨何必加諸到妹妹身上呢?」

  唐貴妃把絹帕遞給汪氏。

  忽然,汪氏一把抓住她,面容猙獰兇狠:「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

  「唐雲燕,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三番五次的來,也是心懷不軌!」

  「帶著難以啟齒的目的接近我!接近壽康!」

  汪氏嘶吼:「你個賤人,本宮當年瞎了眼,才跟你稱姐稱妹!」

  唐貴妃先嚇了一跳,卻一把推開她:

  「沒錯,本宮確有目的。」

  她承認了,慢慢蹲下來:「姐姐,承認了吧,你是太上皇的人!」

  汪氏一愣,倏地哂笑個不停:「原來,你就想知道這件事?」

  「所以每旬來一次,幾年來都不曾間斷?」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那個他,指的是朱祁鈺。

  「是,本宮和三心二意的你不一樣。」

  「本宮愛一個男人,就會一直愛他,哪怕他的心不在本宮這裡,本宮也不會朝三暮四。」

  「奪門那晚,本宮準備好了鶴頂紅,隨時準備隨他而去。」

  「患難見真情,他如今愛煞了本宮,這幾年苦等,都值了。」

  「賢妃姐姐命苦,沒熬到這一天。」

  「李惜兒那個賤婢,終於死了!」

  唐貴妃忽然面容猙獰:「你不知道,他變了,變得柔情、有趣了,他很疼愛本宮,就如本宮剛入宮時那般恩愛。」

  「這份情,值得至死不渝!」

  她的臉上露出點點幸福的笑容。

  「哈哈哈!」

  汪氏怪笑不斷,放下壽康,從床上下來:「唐雲燕啊唐雲燕,你還信他?」

  「他就是這天下間最無情之人!」

  「聽見他如何罵本宮的嗎?本宮只是給他照料孩子的乃母子罷了!」

  「壽康難受時,他讓乃娘抱她,承諾給乃娘榮華富貴呢。」

  「結果呢?」

  「壽康剛走,他就賜死乃娘!」

  「可有半分信義可言?」

  「此等人,心智何其陰毒?」

  「你卻愛他,可笑,太可笑了!」

  「唐雲燕,你的下場,一定會比本宮更慘!」

  「他今天殺本宮全族,明日便送你全族去死!」

  「你,也會被關入這枯寂的冷宮裡,呆到發瘋的!」

  汪氏詭笑:「本宮是他的結髮夫妻,都淪落至此,而你,只是一個妾!」

  「你的下場,會比本宮更慘!」

  「姐姐,杭姐姐曾經也是妾。」

  唐貴妃並不在意,離著汪氏遠一點,坐下:「忘了告訴姐姐了,本宮的父親,已被貶謫出京了。」

  「但本宮已嫁為他人婦,娘家與本宮並非一體,本宮與陛下才是一體的!」

  「陛下喜歡的,本宮都喜歡,陛下想要的,本宮就為陛下得到!」

  「本宮與陛下,才是夫妻!」

  夫妻?

  汪氏猛然張大了嘴巴:「唐雲燕,你想當皇后?」

  「原來如此,什麼情啊愛啊,都是騙人的,你想當皇后!」

  汪氏雖然不知道朝野間發生了什麼,但也意識到,朱祁鈺變了,變得比以前陰狠狡詐。

  唐貴妃看著她笑了:「姐姐,說出來吧,你是不是太上皇的奸細?」

  沒錯,她就是要母儀天下!

  「這是他想知道的?」

  汪氏訝異:「本宮為何要告訴你?你想當皇后,本宮偏偏不如你的願!」

  唐貴妃臉上笑容不減:「陛下讓固安認本宮為母,以後這日子呀,長著呢?」

  猛地,汪氏臉色瞬變。

  從床邊跌倒地上,爬過來:「妹妹,不要傷害固安,不要傷害她!求求你了!」

  唐貴妃俯視著她,並不應答。

  汪氏狠狠閉上眼睛,淚水決絕流出。

  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臣妾汪氏,叩見皇后娘娘!」

  三拜九叩,行皇后之禮。

  仿佛唐貴妃初嫁郕王府,叩拜汪氏一般無二。

  「姐姐請起。」唐貴妃笑容端莊,仿佛母儀天下,輕輕虛扶。

  汪氏站起來時,忍不住痛哭。

  她逞一時嘴快,卻將女兒推進火坑。

  唐貴妃入郕王府時,她記得一清二楚,那時的唐雲燕戰戰兢兢站在她的面前,一如今天,她戰戰兢兢站在唐雲燕面前。

  「說吧。」

  「本宮絕非太上皇奸細。」汪氏痛哭。

  「汪氏,你是陛下的哪位妃嬪,如何自稱本宮呢?啊?」唐貴妃嘴角含笑,語氣輕柔,卻給人一種壓迫感。


  「臣妾知錯!」

  「汪氏,你配稱臣妾嗎?」唐貴妃目光陰冷。

  「妾身知錯了!」汪氏死死咬著牙。

  「說吧,你和太上皇究竟什麼關係?」

  唐貴妃嘆了口氣:「姐姐,本宮可給你機會,但你不要不珍惜。」

  「難道非要讓妾身承認,才可以嗎?」

  汪氏把姿態放得很低:「好,妾身承認,妾身就是太上皇的人!你滿意了吧?」

  唐貴妃站起來,直接便走。

  「你要逼死我嗎?」

  汪氏哭嚎:「是太后!妾身是太后的人!」

  猛地,唐貴妃轉過來,死死盯著她:「孫太后?你是孫太后的人?」

  「也不能說是孫太后的人,妾身是先帝親自給陛下挑選的,妾身之父是錦衣衛,他是先帝的暗探!」

  「所以妾身從入郕王府開始,就是先帝的人!」

  「但這條線,一直攥在孫太后的手裡!」

  「其他人並不知道,哪怕是太上皇,也不知道妾身的真正身份!」

  汪氏哭個不停。

  破案了。

  難怪汪氏一直幫太上皇說話,屢次三番,甚至還因此丟掉了後位,她也絕無怨言。

  甚至,在原時空,她活到了84歲,就是這個原因。

  「你是孫太后的人,還敢怨懟陛下?」

  唐貴妃眼神厭惡:「本宮尤然記得,本宮初入郕王府時,陛下與你何其恩愛,陛下御極後,也並非拋棄了糟糠之妻,而是你三番五次為太上皇說話,所以才厭棄了你!」

  「杭姐姐沒有害過你,本宮也未曾害過你,一切都是你自己作的!」

  「汪瑛是暗探,但你不是。」

  「你為了娘家人,犧牲了自己的家,淪落到這般境地,能怪誰去呢?」

  唐貴妃嘆了口氣:「你自裁吧,給固安一個體面,以後本宮會視固安如己出,本宮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會虐待她的,你安心去吧。」

  「我不死!我為什麼要死?」

  汪氏如瘋魔一樣:「他變了,他不是原來的陛下了!他變得發瘋,我要看著他,墜入深淵!」

  恨,她對朱祁鈺的恨,刻入骨髓。

  「你敢詛咒他,本宮便讓固安,日日痛苦!」

  唐貴妃眸光如刀,猛地看向壽康:「你可知壽康的病,是怎麼來的嗎?」

  汪氏一愣。

  「是太醫艾崇高給害的,而這艾崇高是孫太后的人!」

  「是孫太后,害了你的孩子!」

  「你卻還給她賣命!」

  「蠢貨!」

  唐貴妃走過去,狠狠一個耳光甩在她的臉上:「為娘家拋棄了夫家,此乃不忠;為娘家暗害夫君,是不貞;為了旁人害了女兒,是不自憐!」

  「你這樣的人,就該被千刀萬剮!」

  「記住了,你若再有一絲怨懟陛下之心,本宮就讓固安日日痛苦!」

  唐貴妃死死盯著汪氏。

  汪氏傻傻地看著她:「什、什麼?艾崇高害的壽康?怎麼可能呢?」

  「等你去了下面,親自問艾崇高吧!」

  唐貴妃推開殿門,猛地回頭:「你不配與陛下同寢同學!」

  她憤恨難平離開。

  汪氏撲過來,抓住門邊,想問她為什麼,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了,淚水淹沒了她的臉頰。

  她不敢說出口的,為了固安,她也不敢說了!

  她其實想問,你是不是故意讓壽康感染風寒的?唐雲燕,你是不是故意的?

  只有這樣,才能逼本宮說實話呀!

  看著藍藍的天空,她眼角沒了淚水,怔怔地笑了。

  仿佛看到年幼時的自己,家裡八個兒女,父親是最疼愛自己的,是因為我長得最漂亮,能送進宮裡,為你繼續當暗探嗎?

  果然是啊!

  當初我為何要聽父親的話呀,父親啊,你害死全家不說,也害死了本宮啊,害死了您的外孫女壽康啊!


  ……

  「馮孝,你說朕是不是太無情了?」朱祁鈺心情不佳。

  馮孝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她畢竟是朕的髮妻,朕何必對她那般刻薄呢?」

  「她是女人,顧娘家些又有什麼不對的呢?」

  「壽康只是小孩子,本就有病,意外薨逝也正常。」

  朱祁鈺嘆了口氣:「她罵的也對,朕不是個好父親,但朕又有多少精力呢?朕坐江山如履薄冰,在朝堂上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又能給後宮、兒女多少愛呢?」

  「朕也是人,也會累,也有情緒,也有低潮。」

  「坐在這張椅子上,朕只是皇權,一個冰冷的機器罷了,朕不配有感情,也不敢有感情。」

  「一旦百官摸清了朕的喜好,他們就會無所不用其極的腐蝕朕,掠奪權力。」

  「朕自己舒服了,便是萬萬百姓跟著痛苦呀。」

  「這就是皇帝呀。」

  「她不理解朕,朕摸固安的時候,固安抗拒朕,她也不理解朕。」

  「今天的事,固安不會和朕親近了,朕說出了皇家兒女的真實境況,戳破了美夢。」

  「罷了,朕孤家寡人一個,不配有親情、愛情,所有人在朕眼裡,只是工具罷了。」

  「朕拿群臣做工具,將後宮作為工具,將兒女作為工具。」

  「早晚有一天,朕會被人神共棄。」

  「太祖、太宗,可能也如朕一般,在低潮時懷疑自己吧。」

  「朕乏了,睡一會吧,不要叫醒朕,明日不早朝了。」

  朱祁鈺站起來,一頭倒在床上,衣服也不脫,沒心情。

  他感覺有點冷。

  穿著衣服,裹住被子,卻還感受不到溫暖。

  他也是人啊……

  ……

  翌日。

  朱祁鈺神采奕奕鍛鍊身體,仿佛昨天的事情,全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唐貴妃伺候皇帝吃飯。

  「陛下,姐姐去了。」

  唐貴妃見皇帝心情不錯,才低聲道。

  朱祁鈺應了一聲:「走了好,她一家人到了下面就團聚了。」

  他瞥了眼唐貴妃。

  唐貴妃嚇得跪在地上:「昨天,臣妾和姐姐聊了一些話,姐姐承認了,她是孫太后的人!」

  她將汪氏的話,重複一遍。

  「先帝的暗探?」

  朱祁鈺皺眉:「先帝連朕都不放心啊,將暗探之女許配給朕,做朕的髮妻,天家親情,呵呵!」

  唐貴妃跪著不敢說話。

  朱祁鈺沒讓她起來:「故意帶壽康出去的吧?」

  「臣妾絕對沒有!」

  唐貴妃身體發軟,渾身都在抖:「臣妾絕對沒想到,會釀成這般嚴重的後果!」

  承認了!

  她是故意帶壽康公主出去的,也是故意讓她感染風寒,好藉機問汪氏實話。

  因為宮中沒有太醫,想找太醫,就得去承乾宮求她。

  她好藉機索問汪氏實情。

  可汪氏偏偏不去,顯然是為了保守秘密。

  至於壽康,這個小可憐,只是兩個女人的籌碼罷了。

  「臣妾見陛下日日愁思,所以想為陛下分憂!臣妾絕無戕害公主之意啊,求陛下明察!」

  唐貴妃磕頭如搗蒜。

  朱祁鈺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碗粥,才幽幽道:「起來吧。」

  唐貴妃不敢動。

  「你給朕布菜,朕吃得順口些。」

  見唐貴妃慢慢爬起來,小心翼翼給他夾菜,朱祁鈺慢慢道:「以後宮裡就熱鬧了。」

  「你這點小心思,連朕都騙不了。」

  「就別耍小聰明了,安安穩穩的。」

  「你的心思朕懂,你想要的朕會給你。」

  唐貴妃眸中綻放出驚喜,做這麼多,換來這句話,值了。


  「汪氏的事,到此為止。」

  「孫太后那邊,朕親自去問,你不必插手。」

  「固安,交給你。」

  朱祁鈺忽然抬頭盯著她:「希望你看在壽康的面上,善待她些。」

  「那孩子命苦,朕已經給她許個好人家了,方瑛家。」

  「你好好待她,以後方瑛就是你的依靠,足夠你坐穩中宮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唐貴妃激動地跪在地上:「謝陛下隆恩,臣妾一定將固安視為己出,哪怕日後有了親兒女,也不會薄待她一丁點的!」

  「經歷昨天一事,固安肯定會恨你。」

  「但等她長大就懂了。」

  「嫁出去了,還要依靠娘家給她撐腰。」

  「彼此攙扶著走到最後的,未必靠的是感情,有利益就足夠了,你懂、固安會懂,心照不宣,她幫你,你幫她,互相成全吧。」

  朱祁鈺吃完飯,放下筷子:「今日會有些宮女入宮,先去承乾宮,由你調教一番,再安置各宮吧。」

  「對了,選個吉日,朕納了談氏。」

  如果這個時候,再談什麼感情,完全是扯淡了。

  遮羞布扯下來了。

  直接談利益吧。

  就如世上的男女,有幾個是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愛情後長長久久的,不過是激情過了後,搭夥過日子罷了。

  「臣妾遵旨!」唐貴妃小臉綻放了笑容。

  朱祁鈺伸手拉住她的手:「愛妃,你為朕做的,朕都看在眼裡,你是真心對朕的,朕清楚。」

  「謝、謝陛下!」唐貴妃熱淚盈眶。

  朱祁鈺站起來:「不要心有芥蒂,朕愛你如初,回吧,朕去勤政殿了。」

  唐貴妃跪地恭送,目光中閃爍著點點感動。

  走在乾清宮院裡,朱祁鈺扭頭跟馮孝說:「去里庫多挑些珠寶,給承乾宮送去。」

  「奴婢遵旨!」

  進了勤政殿,朱祁鈺開始處理奏章。

  貼黃之後,效率變得極高。

  他兩個時辰便能處理完全天的奏章。

  傅綱將皇爺處理完的奏章抱走,送到軍機處蓋印。

  「皇爺,太子在宮外候著。」馮孝進來稟報。

  朱祁鈺坐了一上午,正在殿中溜達散步:「嗯,讓他候著吧。」

  這幾日太子天天來告狀,無非是會哭的孩子有乃喝,他都懶得管。

  「火器都搬入宮了嗎?」朱祁鈺問。

  「全部搬入宮中了!」

  朱祁鈺微微頷首:「西直房是不是空著呢?」

  「啟稟陛下,宮中打發出去的太監,現在都住在西直房裡。」馮孝回稟。

  這西直房是尚衣監官署。

  「傳旨,將兵仗局、西直房、舊監庫,全部打通。」

  「合併成為兵仗局,建造高城牆,內設小衙門,劃為禁地,無詔不得隨意進出,禁衛輪值。」

  「將軍器局、兵仗局火器工匠,全部召集起來,進入兵仗局。」

  「以前管事的,全部押入詔獄,審一審,該殺的殺。」

  「每個工匠必須登記造冊,任何信息必須準確,不得錯誤,有錯誤者,誅殺。」

  「入兵仗局的工匠,其子可參加科舉,工匠優秀者,可得蔭封。」

  「以後形成定製,軍器局只生產兵甲、弓弩冷兵器等,火器則由兵仗局壟斷生產,民間、朝堂不許私設火器點,私設者以謀反罪誅殺!」

  「兵仗局設一提督太監,一個秉筆太監。」

  「讓戴函先做提督太監去,秉筆太監朕還沒想好,先這樣吧,去傳旨。」

  朱祁鈺要把火器攥在手心裡。

  大明的火器遠遠不夠,想縱橫漠北,縱橫天下,靠目前的火器規模,差得遠了。

  正好他手裡有銀子,完全可以投入研發。

  「讓石璞,帶著流民先建兵仗局,其他延後。」朱祁鈺又補了一句。


  「奴婢遵旨!」

  馮孝立刻打發人傳旨。

  朱祁鈺又去軍機處坐坐,處理了一會公務,便觀察處理公務的翰林,忽然問馮孝:「成凱是景泰二年進士吧?他在哪呢?」

  成凱是成敬的兒子。

  「啟稟皇爺,成凱在福建做都御史。」馮孝對答如流。

  「耿九疇等人還沒到京城?」

  如今閣部忙得腳打後腦勺,就是因為之前殺得太狠了,朝堂官員減少太多,新任的官員還未到京。

  「啟稟陛下,都還在路上。」

  「下聖旨催。」

  朱祁鈺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以後內閣也按照軍機處設凳子吧。」

  「這……」馮孝吃了一驚。

  正在辦公的翰林,也跟著吃了一驚。

  尹直跪下道:「陛下,此舉不可啊,從宋太祖撤椅之後……」

  他長篇大論說得朱祁鈺腦仁兒疼。

  「閣臣歲數都不小了,昨天薛瑄還病倒了,加些椅子吧,朕給百官人權,是讓他們為蒼生謀福的!」

  朱祁鈺淡淡道:「朕把你們想要的,都給你們了!」

  「你們,也要把朕想要的,給朕!」

  「都明白了嗎?」

  「臣等謝陛下隆恩!」尹直等人跪下謝恩。

  讓臣子坐下,是朱祁鈺對臣子的讓步,告訴他們,朕不是要把你們殺絕嘍,不用怕朕。

  卻在這時,槓夫谷有之匆匆忙忙進來:「皇爺,胡太傅、林閣老等官員匆匆入宮,說宣鎮出事了!」

  朱祁鈺瞳孔一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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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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