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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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爺府里,八爺給郭絡羅氏說:「給曹家送些銀子過去吧。」

  郭絡羅氏都要笑了:「爺,曹家那是躺在銀子堆上睡覺的,咱們還給他送銀子?」

  「今時不同往日了。」八爺笑道,「曹家進京全家只帶了幾十口箱子,女眷們連個像樣的鐲子都沒有。隋赫德真是把曹家骨頭縫裡那點血肉都給吸乾淨了啊。」

  曹顒於任上身死,四爺就沒窮追猛打,還是給曹家留了幾分面子,讓他們全家進京來養老,是『榮歸』。但事實上曹家留在江南的產業是全都被前去『奔喪』並護送曹家進京的隋赫德給抄了個乾乾淨淨。

  郭絡羅氏道:「爺既這麼說,那我就聽爺的,給他包上兩千兩讓人送過去?」

  八爺想了想道:「湊個整,送五千吧。皇上賞了他們宅子,但裡頭聽說下人家什要什麼什麼沒有,曹家女眷現在都是自己動手洗衣燒飯。咱們家也不必跟他們打長久交道,頭次送重點,日後也沒第二回了。」

  郭絡羅氏痛快道:「就聽爺的。」

  等八爺走後,郭絡羅氏讓人把她的嫁妝帳冊拿過來。奶娘問:「姑娘是打算當幾樣東西應應急?」

  郭絡羅氏嘆道:「不然怎麼辦?爺的東西都有宮裡的印記,拿出去太惹人顯眼,自然是當我的方便點兒。」

  奶娘心疼她,一面幫著她翻帳冊,一面道:「曹家那邊還有個平郡王福晉呢,那位可會做人了,有她關照娘家,曹家也不至於就慘到那個地步。」當年曹家嫁女,陪送了多少啊。如今這位平郡王福晉從手指縫裡漏一點也夠娘家吃喝不愁了。

  郭絡羅氏對曹佳氏的觀感不錯,八爺從康熙朝到雍正朝,有起有落,旁人在八爺風光時就湊過來,落魄時就恨不得避出八丈遠。

  曹佳氏倒是一如既往,當年不見如何奉承她,如今也沒有如何看不起她,什麼時候她過去都是大開中門,親自相迎。

  她就道:「到底是出嫁的女兒,管不了娘家太多事。何況嬤嬤也知道,這世上爬上去的,就總不願意再掉下來。曹家以前也就是內務府包衣出身的奴才秧子,他們家的老太太孫氏不就是在宮裡當差,侍候了先帝爺才帶來這場富貴的?可你瞧現在,連八爺都說他們家的女眷親手洗衣燒飯,這就委屈上了。」

  奶娘也笑了,當年的安親王,如今的安郡王府不也是一樣?老把祖宗的威名掛在嘴邊上。是,老王爺當過大將軍,掌過宗人府。可看看老王爺當年,現在的郡王府里有一個能上朝的沒?就這還抱著當年的威風勁天天說個沒完。

  郭絡羅氏道:「嬤嬤只管瞧,這幾千兩銀子送過去,看曹家是先買下人丫頭,還是先買地,就知道這家人是什麼樣的了。爺說的也是,要真是知道上進的,拉一把也無所謂。要是只會坐吃山空的,這五千兩就當是以了以往的人情了。」

  怡親王府里,兆佳氏拿著這個月府里的帳冊瞧,指著一筆一千兩的銀子問嬤嬤:「給曹家的銀子送去了嗎?」

  嬤嬤忙道:「送去了,跟王妃說得似的,悄悄送去的,沒叫人注意。」

  兆佳氏點點頭,記上一筆,囑咐嬤嬤道:「日後記著送,就當平時走禮了,讓帳房自己記著,到時一齊報上來就行,不用回回都等我吩咐。」

  嬤嬤夸道:「這世上像王爺和王妃這麼厚道的人可不多見了呢,曹家現在誰敢去呢?都躲著呢。」

  兆佳氏笑了下,讓嬤嬤下去了。

  這還是王爺跟她說的,以前拿了曹家多少銀子的人情,現在都還給他們家就是了。畢竟他們別的也幫不了,只能給銀子了。

  承恩公府,李四兒興沖沖的進了書房,奪了隆科多手裡的書道:「爺,我給你說件好事!」

  隆科多笑道:「什麼好事啊?我的乖乖。」

  李四兒坐到他懷裡,伏耳跟他悄悄說:「曹家托人求事呢,想給曹家死的了那個立個嗣子,看能不能再從皇上手裡挖點好處下來。」

  隆科多一聽就挑起了眉,笑道:「曹家還打著這個主意呢?他們就真以為先帝的人情還能使到雍正朝來?」

  李四兒打了他一下,「爺,這可不是白乾的。曹家有好東西存在李家呢,別看他們只帶了十幾箱子上京,聽說大件的都留在當鋪,記成當票了。我讓人去瞧過了,是真的。」

  隆科多呵了聲:「真是想不到啊,曹家還是這份本事?」他起身在屋裡打起了轉。

  這事,萬歲爺肯定不知道。隋赫德這差事可辦得不怎麼樣,還叫曹家藏了東西。李家也敢在萬歲眼皮子底下弄鬼,正好萬歲爺正愁沒辦法動李家呢。


  江南曹、孫、李三家,現在也只倒下個曹家而已。

  隆科多越想越樂,拂掌大笑,轉

  頭摟著李四兒道:「我的乖乖,好好的跟曹家要東西吧,那都是他們家貪的,可勁要!」

  李四兒得了他的話,像是得了尚方寶劍!轉頭就老實不客氣的跟曹家提了。

  曹家在京的宅子是順治朝那會兒的老宅,房舍雖多,但多數屋子都年久失修。後來就分給了幾家六部官員住著,因為賜給了曹家,原來住著的人家都搬出來了。

  因為大多數的屋子幾乎都需要重新換瓦,門檻窗戶也都要換新的,至少也要再上遍漆除蟲。家具擺設也大多都不能用,牆角花園也都要找找看有沒有老鼠洞或狗洞。

  幾乎是多年都未曾回京了,曹家第三代更是連京里街道都認不清楚,出門就轉向。剛進宅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們都有因水土不服病倒的,請醫開方子抓藥,採買人手,拜訪舊友親朋,還要進宮謝恩,等等瑣事讓曹家人幾乎是焦頭爛額。

  最麻煩的還是現在京里的人家幾乎一聽是曹家人上門,連名帖都不肯接的。客氣點的還會說『家主人不在,怠慢』,不客氣的就直接大門一關,賞人閉門羹了。

  曹荃是曹顒死後曹家的領頭人了,可他現在也拿不準主意。

  曹家其他各房的人聚在一處,商量著要不要給曹顒過繼個兒子好繼香火。

  有的道:「該過繼,不能叫連生在地下連碗飯都吃不上。」

  曹荃道:「過繼是應該的,就是……這法子真的有用?咱們不是打聽過了嗎?安郡王府的世子就是過繼的,當今都把立世子的摺子給打回去了。」

  他們給曹顒過繼兒子,最重要的還是想借借曹顒留下的人情,好給曹家掙出一條出路來。

  可過繼了就真的能在萬歲那裡求下人情來?

  最後還是一個曹家的老人拍了板,他道:「咱們也沒別的辦法。過繼了可能有用,就是沒用,連生也算留了條根。但不過繼,那就什麼指望也沒有了。」

  「再有,曹家犯的是大罪,當今能看在先帝的面上,饒我們全家性命已經是開恩了。按說當奴才該認命了,可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們一閉眼沒了,剩下這群婦孺怎麼辦?」他對曹荃道。

  「若要辦,就儘快。先帝的孝期可是快過了,過了今年就算咱們報上去,當今也未必買帳了。」

  人情不用,過期作廢。

  在先帝孝期未過的這三年裡,雍正爺怎麼著都要給先帝老臣幾份體面的。

  曹荃就咬牙道:「那就遞摺子。」

  養心殿,四爺看著十三爺遞上來的摺子,並不去接。

  十三爺知道萬歲不喜歡曹家,也煩他老為曹家說項,不過現在外面說的話很難聽。先是蔣陳錫那事,萬歲不顧山東學子的請命硬是把蔣陳錫給砍了。再有曹家,先帝孝期未過,侍候了先帝一輩子的曹家就遭了秧。

  外面現在說什麼的都有。連曹顒其實是先帝派人賜鳩酒毒死,暗殺的都有。

  這可話十三不敢跟萬歲爺說,他怕說了,萬歲更擰起來,更不願意給曹家加恩了。

  他道:「萬歲,曹家這是想給曹顒找個嗣子承繼香火。」

  四爺道:「他們家要真是只想給曹顒找個繼子,就不會給朕上摺子,還托你遞上來了。」

  他到一旁坐下,十三亦步亦趨的跟過來,手上還拿著那封摺子。

  「坐。」四爺道。

  王以誠送上兩盞茶。四爺端起一盞,嘆道:「十三,你重情這點很好,可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曹家,」他冷笑,「那就是一群不知足的。他們進京這麼長時間,四下串聯,朕看京里的所有的府門都讓他們給敲遍了。」

  他指指十三:「你幫他們一回,他們就會粘上你,不知釅足。」

  十三這下遲疑了,萬歲說到這份上,他再說就是不食好歹,有逼迫萬歲之嫌了。

  四爺晾了十三半盞茶的功夫,最後才把摺子接過來,對他道:「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再容曹家這一回。」

  然後翻開摺子,仔細看過一遍後,批了一個『可』字。

  十三拿回摺子已經後悔了,道:「臣弟知錯了,日後當不會再管曹家的事了。」

  四爺這才滿意了,拍著他的肩道:「你明白朕的苦心就行啊。留下陪朕用個膳,正好貴妃使人做出了一種雞蛋醬(沙拉醬),拌菜吃很好,朕讓人賜你一些,拿回府去嘗嘗。」


  十三正覺得剛才跟萬歲之間的氣氛很糟糕,馬上順著四爺的話道:「臣弟一聽這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記得以前在宮裡時,最愛吃額娘宮裡的茶葉蛋。」

  在阿哥所里吃東西都要聽管事太監和嬤嬤的,也就是去章佳氏的宮裡時,有額娘護著能趁機加個餐

  章佳氏也知道兒子這個年紀容易餓,點心這東西也吃不飽,就總從自己的份例里省出一碟包子半碗羹的專門留給他。

  提起當年還在宮裡時的事,四爺也不免懷念。

  晚上回來他就跟李薇說起了十三當年的事。

  她都不知道,四爺居然記得那麼多十三爺早年在宮裡的情景。不過常常都是夸一句十三,罵一句十四。

  他沉浸在好哥哥的光環里,她就只負責應聲。

  突然,他冒出來一句:「十三心裡還是記著他額娘的。」

  李薇應道:「大概是因為敏皇貴妃沒享過兒孫福,十三爺還沒來得及孝順她就走了,所以十三爺才一直這麼掂記著。子欲養而親不待,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

  她正想把話題往寧壽宮轉一轉,最近四爺有些忙,已經好幾天沒去寧壽宮了。

  四爺念了兩遍『子欲養而親不待』,坐起身嘆道:「是這個道理啊。」

  李薇趕緊趁機提起了寧壽宮,說太后娘娘也覺得雞蛋醬好,寧壽宮的御膳房還把這醬包進餑餑里,太后吃得直說萬歲也一定喜歡呢。

  四爺你了不?這是太后想請你吃飯啊。

  四爺表示很了。他第二天就去找太后用晚膳了。

  寧壽宮的御膳房果然送上了填沙拉醬的餑餑,她吃著覺得很像大號的奶黃包。

  就是一吃老往下滴,所以只能先咬個口子吸裡面的汁。

  一頓飯用得賓主盡歡,太后和四爺互相讓菜,因為大家都是各人面前一張小桌,沒坐一張大桌圍著吃,所以都是太后吃著個好的了,道『也讓萬歲嘗嘗』。四爺吃著這個好,就說『還是皇額娘這裡的廚子好,賞他』。

  李薇和皇后坐在下首陪著。

  等用過膳,上茶大家坐著消食時,四爺特別認真的跟太后商量要把敏皇貴妃,十三爺的親額娘,給送到康熙爺的身邊去躺著。

  屋裡一時靜的嚇人。

  李薇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我的四爺不可能這麼二!

  但四爺真的就是這麼想的,他還在太后面前抒發了一大串他對十三是多麼的愛重,多麼的信賴,所以十三的額娘就是他的額娘(不是這個意思),他就像敬重自己的額娘(如太后)一般敬重敏皇貴妃。

  就見太后嘴角的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小到看不見了。

  她放下茶碗,方姑姑一臉緊張的站在她身後。

  太后輕輕點點頭,道:「萬歲說的是。唉,一眨眼章佳妹妹都已經離開這麼久了啊?」

  太后順著四爺的話也回憶了一會兒章佳氏當年的音容笑貌,表達了她對四爺這個決定的支持和肯定,然後就說『太晚了,萬歲明天還要忙正事,我就不留你們了』。

  把他們仨給掃地出門了。

  回了養心殿後,四爺還沉浸在『他是個絕世好哥哥』的光環中不能自拔。李薇炯炯有神的陪著他洗漱更衣直到上床,卻實在找不出該在此時說的話。

  她想提醒他一下,太后生氣了,不快了。

  可他現在正高興呢,打擊他合適嗎?

  而且,他知道太后生氣了,會照正常人反應去給太后賠罪還是起逆反心理,這都說不準啊。她總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高。

  她在這邊輾轉反側,斟酌該怎麼開口。

  另一邊,四爺也在想。眼見就要除服了,如今除了十三之外,餘下的兄弟中沒一個肯跟朕親近。老三,老七也是朕先俯就。老八一冒頭就給朕添堵。餘下的,老九不去說他,朕也看不上。

  老十一向跟老九好的穿一條褲子,十二為人溫吞,不肯出頭。

  可是老五呢?

  他與朕少年相交,該知道朕是個什麼樣的人。何況宜太妃就在宮裡,朕不可能讓老九養太妃,就等著他跟朕提這個事,可他怎麼一直沒動靜?

  朕對一個十三都能如此厚待,他們難道還信不過?

  四爺心裡深深的嘆了口氣,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登基已經兩年了,可仍然感覺束手束腳。臣子如蔣陳錫,兄弟中如老五,十四等人,宗室間裕親王等人仿佛也在觀望著什麼,外戚還有隆科多這樣的『舅舅』。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卻有更多的謎團讓他不解、困惑。

  他還記得先帝,仿佛永遠遊刃有餘,不管是當時這些兒子還是裕親王等宗室,先帝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個神情都能讓人心驚膽膽。

  他徐徐的舒了口氣。

  路還長,他還要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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