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別人的三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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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9章 別人的三把火

  從武昌府離開後,林泰來順江而下,體驗這條東西水上大動脈。

  數日後,本來可以一口氣抵達金陵,但林泰來一定要在太平府當塗縣暫停了一天。

  而且林泰來還要求當地府縣衙門,在江邊找個酒樓宴請自己,如果沒有合適江邊酒樓就在臨江的城門樓。

  全然不顧時間已經進入十一月,在城門樓上吹著寒風宴飲是什麼滋味。

  門客顧秉謙照著林泰來的意思,寫完給府縣傳話的帖子後,心裡感覺實在奇怪。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如果領會不到領導的意圖,那真是比什麼都難受。

  於是在半夜,顧秉謙又去找了左護法張文詢問。

  張文耐心解釋說:「顧先生才追隨坐館兩年,對坐館的一些習慣可能有所不知。

  這次我估計坐館心裡已經有了不錯的詩詞,但需要一個合適的場景發表,所以才對府縣有此要求。」

  同為文人的顧秉謙略感疑惑,作詩不應該是先有場景和情緒,哪怕是先有主題,然後才有感而發,或者假裝即興而作麼?

  難道東主是先有作品,然後找場景?沒有場景也要製造場景?

  回想往昔崢嶸歲月,張文唏噓不已,「近二年來,坐館發表詩詞的數量已經少多了,而且顧先生你往年又不在蘇州城住,所以不了解也不奇怪。

  但我們老兄弟都知道,當年坐館為了發表和傳播作品,那可是打遍蘇州城內外。

  有的時候,為了一首詩能更加應景,還要仔細研究好幾種打人方案。」

  顧秉謙:「.」

  原來東主嘴裡的打拼文壇、打熬文學是這麼個意思。

  最後張文囑咐說:「坐館自從身居廟堂以來,終日憂心國事,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興致了,以後這樣的興致只怕也會越來越少。

  顧先生這次務必要安排妥當了,不要讓坐館因為不夠應景而遺憾。」

  抵達太平府當塗縣後,文壇第一副盟主林泰來下船登陸,親自到謝公山李白墓地祭奠了一番。

  沒錯,李白就是在這裡去世並埋葬,林大官人作為文壇領袖,代表文壇祭祀一下李白也非常合理。

  恰好本地江邊石磯上,確實有一座樓。

  在本地府縣的款待下,喝到半醉的林大官人忽然起身,憑欄遠眺江景以及對岸,口中高聲道:

  「紅霞一片海上來,照我樓上華筵開。傾觴綠酒忽復盡,樓中謫仙安在哉?

  青山對面客起舞,彼此青蓮一抔土。若論七尺歸蓬蒿,此樓作客山是主。

  若論醉月來江濱,此樓作主山作賓。長星動搖若無色,未必常作人間魂。

  高會題詩最上頭,姓名未死重山丘。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

  同席的王知府對沈知縣說:「九元君這首醉中太白歌,真乃沉鬱奇矯之大作!

  既承接李太白那些長歌的放縱舒捲,又充斥著淡淡的古今愁思啊。」

  沈知縣不禁奇道:「真不知這樣青春年少就功名圓滿的人物,人生正志得意滿,何來沉鬱愁思?」

  王知府撫須說:「聽說九元君在武昌登黃鶴樓作詞,風格也是極為慷慨悲歌,只因自恨不如崔顥。

  而今日這首長歌里的沉鬱愁思,八成也是因為自恨無法超越李白了。

  你看『姓名未死重山丘』這句,不就充斥著一種不服氣但又無可奈何的心境麼?」

  沈知縣無話可說,到了黃鶴樓就想著超越崔顥,到了李白墓就想著超越李白,這是何等狂妄?

  但是再反過來一想,如果當代連林九元都不行,那就真沒人能超越了。

  這大概就是站在當代文壇之巔人物,才能具有的心態吧?

  席間只有林家門客顧秉謙恍然大悟,原來這首詩真的是只能在當塗縣江邊發表,還必須要在樓上,其他任何地點都不適用。

  總而言之,林泰來這風格大變的江邊一詩二詞,以及背後的解讀,給平靜許久的文壇增加了不少話題。

  三篇作品傳到京師後,文壇盟主王天官給出了最權威的解讀:

  「表面上這一詩二詞風格凌厲,其實內里通篇都是寂寞,蓋因林九元在當代已經沒有對手和知音,只能以古人為對手了。」


  已經離開太平府的林泰來,路過南京城也沒有逗留太多時間。

  他只是去南京都察院拜訪了一下仍然風燭殘年的海瑞海青天,並且給海瑞講了一個降妖少年終成妖怪的故事。

  海瑞撐著病體聽完,問道:「你想說誰是降妖少年?」

  林泰來答道:「那些以你為偶像,高喊著道德口號,但實際行為卻一直在黨同伐異的人。」

  海瑞又問道:「那你又在做什麼?

  林泰來毫不猶豫的說:「以毒攻毒!」

  海青天:「.」

  到了南京,距離蘇州也就不遠了,林泰來沒有心思再繼續晃蕩。

  繼續前行,到達大江和運河交匯處的鎮江府京口時,卻發現老夥計高長江正在這裡等候。

  林泰來很詫異的問道:「老高怎麼跑到這裡來迎接了?沒聽說橫跨兩個府來迎接的。」

  高長江憂心忡忡的說:「蘇州那邊情況不對勁,我就在這裡等候,今早報與你知曉。」

  林泰來淡定的說:「怎麼不對勁?」

  高長江說:「自從王府尊丁憂、周巡撫遷為大理寺卿後,巡撫和知府雙雙換了人,似乎都不是自己人吧?」

  林泰來點頭道:「我沒有干涉人選。」

  於是高長江不說話了,仿佛等著林泰來一個解釋。

  林泰來又語重心長的教導說:「古人云,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持續安逸的環境會消磨人的意志,從萬曆十五年開始,我們的人已經安逸的太久了。

  所以有必要通過一些辦法,讓我們的人得以保持警醒和鬥志。

  而兩個不是自己人的巡撫和知府,就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高長江:「.」

  坐館你這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幹麼?沒有困難也要製造困難?

  還有些話林泰來沒有細說,也不好對高長江講明,這裡面牽扯到巨大的政治博弈。

  當初王家老夫人去世、王司徒被迫丁憂後,首輔又是狂暴的更年期狀態,他林泰來陷入了巨大被動。

  那時候為了大局,就故意「示弱」,又加上手裡籌碼不多,必須要用在關鍵時候。

  所以他林泰來也就沒有干涉應天巡撫和蘇州府知府人選,任由別人發揮了。

  還有個原因是,在那樣的敏感時期,要依賴皇帝好感度翻盤的時候,要杜絕一切可能導致皇帝猜疑的行為。

  如果為了爭奪應天巡撫和蘇州知府,與清流勢力打得沸沸揚揚,敗了皇帝眼緣,從而失去操縱各部尚書人選的機會,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用應天巡撫加蘇州知府,換取一個兵部尚書,並阻絕清流勢力占據工部、戶部,非常值得。

  沒提上面這些內幕,林泰來只問道:「你還是先說說,怎麼不對勁?他們上任也沒多久吧?」

  高長江連忙說:「新巡撫趙參魯上個月才到任,這新官上任三把火,每把火都是衝著我們來的!

  第一,規定今年錢糧催征九成;第二,重新平均徭役,聽說擬定要一戶百畝以下者不用徭役;第三,準備重新厘定各河道關稅和機稅。」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三條如果真的實行後,最大的受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蘇州林氏集團。

  因為包攬蘇州錢糧、工程徭役、河道關稅,還有蘇州最大的工場主,全都是林氏集團。

  比如說第一把火錢糧,前文介紹過,蘇州錢糧根本無法足額徵收,規則是七成合格,八成優秀,九成卓異。

  但是官府一般不要想收到九成,如果你官府拿走九成,那包攬錢糧的大戶和社團還能有什麼利潤?

  巡撫說要收到九成,那林氏集團的社團業務今年就要白幹了。如果為了安撫基層,說不定還要倒貼一部分。

  如果這巡撫是當年趙老頭那樣的自己人,那麼為了給自己人刷政績,白干也可以接受,但現在明顯不是這情況。

  至於說第二把火徭役政策,蘇州官府工程的最大承包方就是林氏集團。

  既然是官府工程,就可以低價低成本的使用徭役。

  如果徭役來源減少了,那林氏集團工程的成本肯定要大幅度上漲。

  像城牆、疏浚、修堤這種沒有明確盈利模式的工程,承包工程的林氏集團失去徭役低成本就等於賠錢。

  第三把火更不用說了,說是河道關稅和絲織機的機稅,其實針對的是交通和工業。

  這都是林泰來親自謀劃的核心利益,地位遠在工程、錢糧等業務之上,絕不容被染指。

  聽到高長江的稟報後,林泰來稍微愣了愣後,依然很淡定,「那你怎麼看?」

  高長江殺氣騰騰的說:「我怎麼看?我看巡撫他想死!」

  林泰來:「.」

  這還是那個動輒慫逼的說書人老高麼?在你嘴裡,對巡撫都要喊打喊殺了?

  回過神來後,林泰來提醒說:「我好奇的是,他應該明知道這樣是作死,而且也有前車之鑑,但他為什麼還要作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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