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不離其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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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葛明玉沉思許久,喚來谷中弟子,道:「你等聽秦王號令便是。」說罷旋身走到船沿,放下小船,跳了下去。

  道:「萬望秦王帶領我妙音谷弟子避過此禍,但嶺南諸郡各族視我妙音谷為領袖人,青姨捨身護谷,在下又怎能棄鬱林郡軍民百姓而不顧?」他運功趨舟,小船已到了六七丈外,「淳淳仙樂,滌淨濁世,五音六律,八門天賜,清心不止,妙音長存。」

  李世民聽此歌聲飄渺,浩然正氣充沛其中,望著小舟遠去,嘆道:「濁世滔滔,哪是一人可以滌淨?」隨即道:「蕭閣主和諸位莫要怪罪本王,此戰有敗無勝,立刻掉頭,覓處藏身。」

  他敬佩諸葛明玉與鬱林郡軍民同生共死的俠義正氣,但他並非武林中人,怎也不願打這毫無勝算的仗。

  妙音谷弟子皆站立不動,李世民明白他們意思,但口中卻怒道:「妙音谷門規戒律可曾允許爾等不尊號令?」

  無人答話,李世民朗聲訓斥道:「若爾等還當自己是門中弟子,便留著有用之身,他日隨我殺入河間,已蕭銑鮮血和人頭為你們谷主和少主報仇雪恨。」

  他聲音頗大,氣勢如虹,自有一番領袖氣質。

  船上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盡數跪在船板,齊聲喊道:「妙音谷門徒於此請求秦王,他日定要為我們谷主報仇,為妙音谷和嶺南枉死之人報仇。」大船轉帆,行入郁水支流。

  是夜,眾人棄船入山,收帆掩木,在山中搭起了許多帳篷。

  李世民身處一座簡陋帳篷之中,寂坐在一塊大石之上,皺眉不語。身邊便是昏迷未醒的楊逸。

  這時,蕭羽拿著烤熟的野味和水壺進來,遞到李世民身前道:「秦王,吃些東西吧。」

  李世民搖搖頭,苦笑道:「閣主,我們這次敗得太難看了。」

  蕭羽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秦王不需太過在意。」

  李世民道:「我怎也想不通,蕭銑怎會算計得絲毫不差,何時訓練了一批強悍至此的死士。」

  蕭羽坐下道:「蕭某還是執意認為蕭銑並不知秦王來了嶺南,要勸服妙音谷相助大唐,其中該是巧合。」

  李世民搖頭道:「絕非如此,他該明白他不可能占領嶺南的。」

  蕭羽皺眉思索,蕭銑該是從洞庭已水師入黃河再入郁水,確能繞過五嶺,但這條戰線僅僅只能靠水師來走,便註定他兵力有限,攻鬱林郡該是不難,但若要占領嶺南,不外乎自取滅亡,不為其他,只因戰線太長,沒有步騎兵做後援。這便是嶺南一直在王權之外的最大原因,有五嶺為憑,南海這便,地勢之利,易守難攻。

  但蕭銑既然下了這麼大功夫,卻得不到足夠好處,是說不通的,苦笑道:「蕭某也想不通。」

  李世民道:「我只怕是因為楊兄啊!」

  蕭羽一怔,點頭道:「確有可能,他若能於此時擒殺南王,定能得中原正道門派好感,道門和魔門相鬥多年,定會助他,那時巴蜀之地······」

  武德元年,蕭銑水師三萬,攻嶺南鬱林郡。

  鬱林郡軍民齊心,苦守一日一夜,終被破城,軍民死傷四萬餘人,守城將領同妙音谷諸葛明玉戰死。

  蕭銑水師折損近萬。

  楊逸以己身修為撐持陣圖,功力幾乎消耗殆盡,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後,睜眼見得身處一簡陋屋舍,起身便想下床,不料渾身無力,甫一站起便覺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

  這時一妙音谷女弟子端著水盆進來,見楊逸摔倒,慌忙走過去扶他坐到床沿,一句話也不說。

  楊逸也不曾去想有何古怪,心中念著谷中弟子是否全部逃脫,開口問道:「這位姐姐,谷中弟子是否安全撤離?玄甲人可有追來?」

  他聲音頗顯虛弱,中氣不足。

  他只能回憶起當時用巨龍埋了玄甲人,但究竟後來如何,確是不知。

  那女子本走到桌邊給他倒水,聽得這話,楊逸清楚見到她身子一震,卻一言不發,不由奇道:「姐姐怎麼了?難道玄甲人追上來了?」

  心中又覺不對,若是玄甲人追了上來,自己該是沒有活路,怎也不會安然躺在此處。

  那女子忽地轉身,盯著他看,眼中怒氣毫不掩飾。

  楊逸大惑不解,怎也猜不到那女子為何敵視於他,急道:「姐姐這是為何?不知我何處得罪了姐姐?」

  那女子氣沖沖道:「你是魔門天帝是不是?」


  楊逸聞言一怔,心下黯然,無論到何處都能聽到這話。

  楊逸直覺這話不對,那些玄甲人若說沖他來他尚能理解,但蕭銑又是如何說起?他並不知蕭銑三萬水師強攻鬱林郡之事。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全是因你,我們谷主死了,少主也在鬱林郡城破之時犧牲,谷中死了一百多兄弟姐妹,全是因為你,就連跟著你來的柳大家也死了······」

  她越說聲音越大,最後如含著怒氣吼出來般。

  一字一句落在楊逸耳中,直如針扎刀絞一般,但前面幾句雖讓他傷感,但絕不至於內疚,最後一句柳大家也死了說完,心都跟著冷了幾分。

  他哪裡知道柳如夢是否真死,此時聽那女子聲聲含恨,立時便當真,心忖:「柳姑娘死了,柳姑娘被玄甲人殺了······我不該帶她來嶺南的,我不帶她來她便不用死了······」

  他向來便憐柳如夢善良,心中只願自己死了也不想這仙女般的姑娘死,此時陡然聽了頓時心思大亂,加之內傷未愈,一口血吐到地上,便再暈了過去。

  口中還喃喃念著:「我害死了柳姑娘······」

  那女子見他暈倒,立時嚇得傻了,她說這些話不過是谷中一些人私下抱怨的,是真是假說不清楚,但妙音谷陡然失去谷主和少主兩人,誰聽了都心裡有氣,她本是照顧楊逸的弟子,天天見著更加生氣,此時被楊逸問了幾句,便忍不住說了些重話,怎也想不到氣暈了楊逸。

  李世民進屋見得那女弟子嚇傻了般站著不動,楊逸暈倒在床沿,地上血跡未乾,饒是他謙謙公子,也急得喝道:「你幹什麼!」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床邊,查探楊逸,見他臉色忽白忽紅,口中念著:「都是我害死的,都是我害死的·······」

  卻是重傷下,意志本就不堅,陡然聽了女子的話,胡思亂想間無力疏導體內功力,生了心魔。

  李世民急道:「你說了什麼?」

  那女子嚇得斷斷續續的說出剛才的話兒,李世民差點脫口就叫出一個滾字,堪堪忍住道:「去叫蕭閣主。」

  那女子如蒙大赦般跑出屋去,李世民知楊逸入了心魔,將這許多過錯全部歸在自己身上,若是不能疏導他體內真氣,只怕絕無活理。

  蕭羽片刻便到,見此啞然失色道:「怎麼回事。」

  蕭羽坐到床邊,扶正楊逸,運功就要幫楊逸疏導氣息,不料功力一到,頓時覺得一股冰冷至極的內勁襲入他經脈,忙收手而回,只見雙手竟泛起層層白霜,詭異莫過於此。

  訝道:「南王體內真氣有古怪,只怕是大羅天罡中奇異法門,外力根本輸不進去。」

  李世民急道:「那如何是好?」

  蕭羽運功化掉手上白霜,搖頭道:「南王功力之高,只怕在我之上,只怕要為他導氣,需得帝師親來。」

  李世民心中叫糟,凌虛塵出了洞庭,找也沒得找。

  蕭羽聽楊逸口中依舊念叨「柳姑娘被我害死了!」這話,皺眉道:「南王和柳大家是何關係?柳大家怎就死了?」

  其實柳如夢被水靈風帶走後,究竟生死如何,無人知曉。

  李世民搖頭道:「方才聽了幾句氣話,他只怕以為柳大家真死了。」不由又是不解,只因當時楊逸入谷後不久便是玄甲人殺來,他和柳如夢究竟是何關係李世民也是不知。

  心下疑惑,莫不是他又招惹上了柳如夢?這念頭一生,慌忙拋開,心道:「李世民啊李世民,楊兄此時頃刻斃命,你不想如何救他,卻想些什麼?」

  當下道:「蕭閣主想想,可還有什麼法子能救救楊兄?」

  蕭羽細細看了楊逸半天,才緩緩道:「南王該是因為心系之人殞命而傷心,他體內功力太強,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且看他能否自己想通了。」

  李世民聞言仍然不放心,但也無計可施,嘆道:「我去尋妙音谷中醫道之人為楊兄看看,願上天憐他宅心仁厚,不至要了他性命。」

  蕭羽點了點頭,楊逸於最後關頭布大陣斷後,救妙音谷千餘人性命,實是大仁大善之人。

  此處乃是妙音谷在山中一處營地,本是儲糧所用,經營多年,此時用來暫避禍端也是個極好去處。

  不料楊逸雖然真氣順了,心卻沒順,他一心念著若不帶柳如夢前來嶺南,便不至於喪命,若自己不來嶺南,便不會死這麼多人,到最後更是想著如果自己真如楊廣所謀做了皇帝,天下便不會死這般多人。


  這本是一顆大善的心,但此時不免在心裡給自己上了一道枷鎖,把自己關進了內疚和悔恨的監牢,就此木然的躺在床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帳頂,一言不發。

  李世民見他醒來本是高興,也並未太過在意他反常模樣,不料他竟不言不語了整整兩日,其間茶飯不思,動也不曾動過幾次。

  直到第三日夜裡仍是如此,李世民這時才知他並非是傷勢未愈無法下床,與他說話他也不答,心中不免憂慮,想道:「楊兄只怕還在自責,但這些事情怎能怪得了他,這是何必?」他在一旁勸了許久,楊逸只是不聽,繞是他智計超凡,此時也是無計可施。

  直到次日,李世民見楊逸一早便爬起來,頓時大喜,以為他終於想通了心頭鬱結,不料楊逸在寨子中來回尋了許久,抱了兩壇酒回返房中,靠床坐在地上兀自猛灌。

  他方才喜悅心情維持不到一刻,復又直跌入谷底,幾步跑進房中,站到楊逸身前勸道:「楊兄!你這是何必!」

  他每個字都宛如咬著牙說出口般,其中盡顯無奈和惋惜。

  楊逸只管喝酒,答也不答。

  李世民皺眉想道:「楊兄太也善良,見不得別人死,看不得別人苦,但這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天天死了不知多少人,怪得了誰?又該怪誰?」

  嘆了一聲,轉身出了房,楊逸此時絕聽不進一句勸告,若他一心認定這些人是因他而死,別人說什麼都是假話,李世民雖千萬個擔心,也僅能讓他自己去想。

  妙音谷無主,這眾多門人弟子都需得李世民去安排,嶺南各族雜居,本就有排外之心,此時鬱林郡一戰爆發,李世民此行通過妙音谷得嶺南的目的再不可行。

  他盼著楊逸早日想通,不料楊逸日日沉醉,不知何時是頭。

  李世民見楊逸一天比一天消沉,心中不由擔憂和感懷,勸慰的話兒說了也不知有多少,絲毫沒有作用,楊逸依舊沒日沒夜盡泡在酒罈子中度日。

  這時他外出布置離開事項,甫一回來便見得楊逸又抱著酒罈,倚在門沿,喝得紅雲滿臉,兩眼彌散,頓時氣上心頭,走過去一把搶過酒罈砸掉,喝道:「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他怒楊逸心智不堅,遇事不思解決辦法,整日借酒澆愁,以此來躲避。

  楊逸見酒罈被李世民踢開,怒容一閃即逝,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要去拿,李世民見他如此,直覺心如刀割般疼痛,伸手將他拉住,語氣中帶著些央求,如嘶吼般沙啞道:「楊兄。。。。。。」

  他把楊逸拉回門口,只見楊逸神色迷離,淚光閃閃,心中不由發酸,再說不出口責備呵斥的話兒。

  心忖:「楊兄太過仁義,他是將柳姑娘和阮谷主的死全算在自己身上,不僅如此,還將這天下千千萬萬無辜枉死的百姓之死全算在自己身上,唉!他又何必如此?」

  他聲音軟下來道:「楊兄,你坐在此處等我。」說罷便將楊逸按在門沿上,側身進屋,抱出兩個酒罈,毫不講究地上髒亂,矮身靠著門檻同楊逸並肩而坐,遞給楊逸一壇,道:「楊兄既然想喝,世民陪你便是。」

  他見楊逸不接,便硬塞到他懷裡,自己抱著一壇仰頭便灌,酒水嘩啦啦流下,將胸口整潔的衣衫全部染濕,直覺咽喉發燙,雙臉發燒,再不能咽下才放下酒罈。

  楊逸見他如此,也抱起酒罈猛咽。

  此時月明星稀,屋前院子裡一顆大槐樹在夜風中輕輕搖晃,槐花香氣撲鼻。

  李世民望著夜空輕輕笑了出來,笑聲漸漸變大,幾經瘋狂,道:「楊兄啊,你可知世上能讓世民佩服的人沒有幾個啊。」

  楊逸抱著酒罈,也不知聽沒有聽。

  李世民自顧自說道:「世民此生第一佩服的便是你的師尊帝師凌虛塵,帝師雖身居洞庭,卻規劃出了整個天下,一言便是天下法,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能如他一般,不費一兵一馬,反手便是江山改朝,覆手便是中原換代,秦王漢武亦要失色於他。」

  喝了口酒又道:「第二佩服便是煬帝,為政以來,勢如潮水般席捲帝國,所作所為儘是驚世駭俗,唉!可惜沒人理解他,世民曾經也不理解,但直至此時父親做了皇帝,我便思量我們李家該如何得此天下,又該如何治天下,呵呵。。。。。。這天下還需得怎麼來治?你兄楊廣一己規劃了天下百年後格局,怎能不讓人佩服?若是他晚出生幾百年,那時的人民該能理解他的思想。」

  楊逸目光緩緩凝聚,眉頭輕輕皺起,顯然聽著李世民的話。

  李世民看他一眼,嘆道:「世民第三佩服的人,便是你楊兄了!我從沒想過這亂世之中會有如楊兄般善良仁義的人物,你救了小妹,世民能以為你是對她有情,你救了岳湘琴,我也能認為你對她有愛,但你憑一己之力搭救妙音谷千人,他們和你不曾有一絲關係,世民也想救天下人,但從未想過用自己的命來蒼生性命,但楊兄竟願用自己性命相救這些毫不相干之人,便此一點,我李世民敬配楊兄大仁大義。」


  楊逸緩緩舉壇和他碰了一下,李世民哈哈大笑道:「世民今日所言,皆是源自肺腑,楊兄萬萬莫要以為世民是故意說來逗你開心。」仰頭又灌了幾口酒。

  楊逸愁之來處,可分為三。

  一為柳如夢之死,他自覺若不帶柳如夢前來嶺南,柳如夢便絕不會死於玄甲人之手。

  二為阮青和諸葛明玉之死,玄甲人來此和他絕脫不了干係,阮青為護妙音谷弟子撤離,葬身玄甲人之手,諸葛明玉又同鬱林郡共存亡,妙音谷為他遭了大難。

  三為蕭銑兩萬水師來攻鬱林郡,他若聽楊廣之言做了皇帝,怎也不會讓鬱林郡生靈塗炭。嶺南百越之地百年平靜,因他而蕩然無存。

  細細算來,他將這天下人所有無辜枉死之人的性命全部算到了自己頭上。

  但這亂世之中,又有何處能落得安寧?

  李世民淡淡道:「楊兄可知道世民為何來嶺南妙音谷?」

  楊逸雖然心中仍然內疚傷感,但此時也被李世民的話叫回了一半的心神,搖了搖頭。

  李世民見他有反應,心中本是狂喜,但忍住道:「世民也不想打仗啊,大唐根基在關中,若要揮兵南下,肅清中原亂局,便有兩件大麻煩。一是長江,二是洛陽,長江乃是南北之間天險所在,關中兵馬若要進入南方,必須過這天險,但長江附近勢力橫生,大唐要南下便是長江邊上要打的仗便數也數不清。」

  楊逸細細一想,李世民此言乃是至理,天險猶在,無論南下北上,都是打不完的仗。

  李世民道:「洛陽此時落入王世充手,此人心機城府,委實瞞盡天下人。忍辱負重,厚積薄發,絕非蕭銑一流,難以對付,洛陽本是關中屏障,有王世充在此,只怕這一仗又不知是多少年。除他之外,尚有宇文化及把持許都,竇建德民心所向,這些人加起來,我大唐出關,實是遙遙無期,更莫要說一統天下。」

  楊逸忽然想起王世充尚有魔門四脈支持,只怕真是天下人都看輕了這人,心中內疚之感緩緩被思索壓下。

  李世民突然站起,仰望夜空,徐徐道:「我李世民不才,只願天下少打幾年仗,便想了兩個方法,來越過長江和洛陽兩大難關。一乃嶺南,若得此處為南方根據,此處有五嶺之險,南海之便,得此處便可與關中遙相呼應,以此為大唐在關外根基,便可越過長江,直指中原。所以世民央畫閣蕭羽前來,試圖說服在嶺南有極大影響力的妙音谷,不料天不隨願,怪不得誰。」

  這本是極好的計策,但被蕭銑陰差陽錯的破壞,又有玄甲人攪局,李世民也深為此事落空而可惜。

  他卓立仰首,一手抓著一隻酒罈,一手負背,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耀眼,「除卻嶺南,便是巴蜀!巴蜀地勢奇特,易守難攻,北通關中,南連大江,若能得巴蜀支持,中原再無長江之險可守,大唐只需加緊修造戰船,由巴蜀南下,南北之說便是廢話,江南之地杜伏威朱桀之輩,絕非我大唐對手。」

  楊逸此時心中忽地一震,卻不是覺得李世民說錯了什麼,乃是想到一人,便是徐世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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