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殊途不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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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輕塵望著俞北冥,透過他的眉眼,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深愛的女人。

  「你是她的兒子,便也是我的……」

  「住口!」俞北冥冷冷地喝斷,「我隨母姓,而你……」

  他黑色的長劍指向了顧輕塵的心口,語氣冷如寒冰:「而你,是害死我母親的兇手,我今日來便是要取你的命!」

  顧輕塵這些年也一直活在悔恨中,為此一夜白頭。

  他曾悄悄派人四處去尋找俞北冥母子倆,可惜一無所獲。

  而此刻,親生兒子就在面前,卻無半分親情,只有恨。

  顧輕塵擦了擦了眼角的淚痕,對俞北冥說:「子弒父,會背上因果,讓你無緣仙途。」

  俞北冥道:「我從未想過飛升成仙!」

  「可我作為父親,總希望你能有個光明的未來。」他說著,忽然伸出兩指,夾住俞北冥的劍刃,再用力一折,劍刃斷裂。

  俞北冥還當他要反擊了,正要應戰,卻見顧輕塵反手將斷刃插入自己的心臟。

  鮮紅的血液瞬間蔓延開來,把他一身白色長袍染成了一片斑駁的紅。

  俞北冥道:「你以為這樣就能贖罪了嗎?就夠了嗎?」

  顧輕塵笑了笑,唇邊有血液滴出。

  他說:「不夠的,我去下面讓你母親慢慢清算。」

  「我能看出,你資質絕佳,放下仇恨吧,好好修仙早登仙途。」

  俞北冥想過和他生死搏鬥,想過同歸於盡,甚至想過失敗了會如何。

  卻沒想到,他就那麼輕易地在自己面前自殺,僅僅只是怕他以子弒父,背負上因果,損了道心?

  「孩子,你可否喚我一聲……爹爹?」

  曾經,為了這個掌門之位,他不惜傷害最愛的女人,害得唯一的骨肉在仇恨中長大。

  可如今,他這高高在上的掌門,在生命最後一刻,所期盼的不過是父子相認。

  「休想!」俞北冥冷冷地拒絕,就像當年他背叛愛人屠殺她族人時,一樣的無情。

  「是我的錯,我的錯……」顧輕塵呢喃著閉上眼睛,溘然長逝。

  他製造出來的隔離結界,也因此支離破碎。

  桑非晚正在幫師姐療傷,一抬頭,就看到支離破碎的結界散開,而師父已從高處墜落,胸前插著黑色的斷刃。

  有鮮血飄灑下來,滴在她的眉心上,灼灼生痛。

  最終,一場險些滅門的大戰,以顧輕塵的死而畫上了句號。

  離火門撤兵退走,天姤宗死傷慘重,籠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桑非晚成為新的宗主,主持葬禮,救扶傷員,並重新設立防護結界。

  她用了一年的時間,才讓宗門內歸於平靜。

  這天,她處理完了一切宗門的事情。

  換下了掌門的衣袍和頭冠,疊放整齊後,親手交給了大師姐非櫻仙子。

  非櫻仙子眼眶微紅:「掌門,真的非要如此嗎?」

  桑非晚笑了笑:「師姐,以後你才是掌門,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喚我晚晚吧。」

  「晚晚,那條路太過孤獨。你從來都是愛鬧愛玩的性子,怎麼耐得住?」

  桑非晚摸了摸非櫻仙子的空空蕩蕩的右邊袖子,心疼地問:「師姐,還疼不疼?」

  非櫻趕忙搖頭:「早就不疼了。我現在已經會用左手使劍了,你不必太過介懷。」

  可桑非晚如何能不介懷呢?斷了一臂,師姐的修為直接掉了一個境界,如今只能止步於金丹了。

  「宗門如今人才凋敝,過去與我們交好的門派,表面上想要幫扶我們,其實只是想藉機安插人手,接管我們的宗門。還有離火門的……那人……」

  她才剛要提他的名字,心裡就一陣刺痛。

  「我必須快速地強大起來!師姐,以後你做掌門,我為你護法!當日滅門之災,決不能再現。」

  她決絕離去,御劍而飛,很快就到了天姤山最高的一座峰上。

  她還記得,當年初入宗門的時候,師父就帶著她站在風姤崖前,指點著周圍說:

  「晚晚,看見了嗎?以後這一片都是你的家。師父和你師姐、師兄他們都是你家人!」


  「小心些,莫要掉下去了!底下是斷情海,掉下去你就會變成一個無喜無悲的怪物了!」

  而今,家人凋零,師父去仙逝。

  她孤零零地站在崖邊,山風肆虐,攪動她衣裙翻飛,好似隨時要乘風歸去。

  身後傳來了微弱的腳步聲,她一回頭,就看到了俞北冥。

  俞北冥身穿素衣,未戴頭冠,只用了木簪。這打扮,和從前在流連鎮時一樣。

  可桑非晚卻再也不能把他當成自己的跟班、攤前的招財貓。

  俞北冥說:「我是來解釋的,其實我……」

  桑非晚打斷了他的話:「不必解釋。師父去世前,給我留了個夢境。我看到了他和你母親的過往,我也知道你是他兒子。我還知道,我師父是自殺的。」

  「俞北冥,我不怪你。站在你的立場上,你要報仇並沒有錯。」

  「可我無法原諒你。我師父因你而死,我大師姐被你的手下斷了一臂,我還有許多師兄弟無辜慘死。」

  「他們於你而言,也許無關緊要,甚至是仇人。可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呀!」

  「我六歲那年,父母死於瘟疫,全村都死絕了!只有我活了下來,我不記得我後來走了多少路,過了多少年,經了多少事……」

  「我只知道,那幾年我的世界是一片灰色,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河流和山巒。」

  「終於有一天我也倒下了,灰色的老鷹在我的頭頂盤旋,等著覓食。」

  「就在我以為我將要死去的時候,天邊突然划過一道金色的流光,撕開了灰色的世界。」

  「我的師父,帶著一身金光,落在我的面前,如謫仙臨世。」

  「整個世界萬籟俱寂,只有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他說:孩子,別怕。」

  「後來他帶我回了天姤宗,我看到雲海繚繞的山峰上,巍峨壯觀的建築,還以為自己到了天上仙境。」

  「我問師父:這裡能見到我爹娘嗎?」

  「師父揉了揉我的頭說,以後我和你的師兄、師姐們,都是你的親人。」

  「師兄師姐們都憐惜我,從來都讓著我、寵著我,居然讓我養成後來頑劣不堪的性子。」

  「要不是因為頑劣,我也不會跑下山去,不會遇到你。」

  「若我沒有遇到你,若我好好守著師門,也許我的大師兄、二師兄、五師兄就不會死。我的大師姐,不會斷去一臂。」

  「俞北冥你說,我怎麼能原諒你呢?」

  俞北冥手掌一翻,幻化出了一把黑色的斷劍。

  他把劍遞給桑非晚:「當日你的師父,就是死在這柄斷劍之下。你的師兄們,也是被這劍殺死。現在劍給你,殺我。」

  這柄黑色的玄鐵劍,桑非晚再熟悉不過。

  從前在流連小鎮,她有時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就用他的劍劈柴。

  那時,又何曾想到,這把劈柴的劍,最後竟會沾滿了她師父、師兄的血?

  「師父臨死前特意給我留了夢境解釋一切,讓我不要恨你,不要找你尋仇。」

  「我聽他的話,我不恨你,也不找你報仇。」

  「可我沒辦法替死去的人原諒你。就像你,沒辦法替你的母親原諒我師父犯下的錯。」

  「以後我會好好的守著我的宗門,如果你還能顧及我們從前的情分——如果那幾年勉強能算是情分的話,我們就互不相擾吧。」

  俞北冥來之前,想了許多的話想和她說。怎麼解釋,怎麼說自己的苦衷,怎麼讓她原諒。

  他甚至還想,若是她實在生氣要動手,就站著不還手,讓她打。哪怕她一劍把自己刺死!

  可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是這麼平靜。

  平靜地訴說著過去,平靜地講述她和師門淵源。

  她還說她知道一切,理解他,明白他,也不恨他,只是不能原諒。

  可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字都像一把刀,慢慢刺進他的五臟六腑,慢慢地攪動。

  痛不欲生。

  「晚晚,真的回不去了嗎?」他哀傷地祈求著,「回到流連鎮,回到我們最初相遇,一直相守的那個小鎮?可以嗎?」


  「我本也是準備,把恩怨了結之後,就回去找你,再不理會其他。」

  「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是他的嫡傳弟子。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就不報仇了嗎?」桑非晚接過他的話問,卻又笑了笑,「那你母親的仇怎麼辦?你不能背棄她,就像我不能背棄我的師門一樣。」

  「俞北冥,大概這就是我們的命吧,殊途不同歸。」

  俞北冥一時無言以對。

  她太通透、太清醒。可往往越是這樣的人,才越是痛苦,越讓人心疼。

  「俞北冥,」她的神情突然變得決絕,「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你我不見、不思、不念!」

  說罷,她轉過身,向著萬丈深淵縱身躍下。

  「不要!」他急急去拉,卻只抓住了她斷裂的半截衣袖。

  風姤崖下無情海,洗滌她的七情六慾,也讓她徹底忘記了他,踏入了無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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