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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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理取鬧!」

  陸建中大怒,使勁一甩袖子。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是那種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人?你祖母不是我親娘?你母親不是我嫂子?

  你兒子不是我侄孫?你三叔父不是我親兄弟?我不發這個誓!你這是在侮辱我!欺人太甚!」

  他就不發這個誓,陸緘又能把他如何?

  陸緘定定地看著他,臉色越白,眼睛越黑。

  「二叔父不敢也沒關係,我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的。」

  言罷轉身要走,卻聽陸老太太大聲道:「老二,你跪下!」

  陸建中委屈地看著陸老太太:「娘!」

  陸老太太板著臉,淡淡地道:「二郎不能要求你發誓,我讓你發誓,可以麼?」

  陸建中即便是心裡說了一萬個不可以,但當著他兒子兒孫的面,哪裡又敢說不可以?

  當下委委屈屈地跪在陸老太太的跟前,舉了手對著灰濛濛的天空發誓。

  「黃天在上,我陸建中發誓,一定盡力將家人……」

  陸緘打斷他的話:「將老母、大嫂……」

  陸建中恨他恨得牙痒痒,卻也只得磨著牙道:「一定盡力將老母、大嫂、侄兒、侄兒媳婦、侄孫、三弟、三弟媳一起平安帶回老宅中,並帶人回來接大哥。但有私心,違背了這誓言,叫我……」

  正在猶豫間,對上陸老太太森寒的眼神,不由低了頭,微不可聞地道:「叫我不得善終。」

  「好了!」陸老太太抬起頭來威嚴地看著陸緘道:「二郎,好孩子,我們先走了!保重!」

  林玉珍走過去看看陸建新,望著陸緘輕聲道:「小心一點,我們一起等著你回來。」

  至此時,她方相信陸緘早前說不會丟下他們不管是實話。

  陸緘用力點了點頭。

  風起,雲低,夜色自天邊升起。

  陸緘立在雪泥里,眼看著坐在牛車上、緊緊抱著毅郎、不錯眼地看著他的林謹容離他越來越遠,聽到毅郎突然大哭起來,聲音一向的響徹雲霄。

  這臭小子,不哭就不哭,一旦發作總是特別難哄,聲音還特別大,陸緘苦笑著翹起唇角,幾度控制不住想拔足追趕上去。

  「二爺,差不多了。」朱見福的聲音及時讓他回了神。

  陸緘抹了一把臉,輕聲道:「走吧。」

  騾車「依依呀呀」地順著來時的路折了回去,迎面走來一撥又一撥的人。

  他回頭去看,只見陸家眾人的身影已然被湮沒在人群中,他再看不到林謹容母子。

  「二爺,二奶奶她們不會有事兒的,還有韓根他們跟著呢。我渾家和小子也還不算笨。」

  朱見福挺佩服陸緘的,他沒想到平日看著文文弱弱,沉默寡言,還能和陸建新時不時軟頂一下、硬頂一下的陸緘在這個關鍵時刻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果然關鍵時刻見人心,老爺這個嗣子沒選錯。

  由來的,對陸緘的態度就有了些微改變。

  從前他是因身份地位產生的巴結和討好,現在卻是有了由衷的欽佩之意。

  陸緘自是不知朱見福是怎麼想的,只憂慮地看著一直昏迷不醒的陸建新。

  「父親傷得不輕,也不曉得前頭那戶姓邱的人家可肯幫這個忙,有沒有好大夫。」

  眼看著那莊子臨近了,朱見福便吩咐跟著的另外三個家丁。

  「等下二爺去求主人家,你們切記要做出斯文有禮的模樣來。別讓人看著就凶神惡煞的不敢放你們進去。」

  那幾個齊齊應了,陸緘整理了衣衫帽子自上前去與人交涉。

  此時天色已然擦黑,莊子外頭並不似先前那般有許多的人圍著歇氣,只剩下零零散散幾群人圍了火堆烤火說話。

  陸緘繞開那些人走到後門處求助,許久才有人打了火把順著樓梯爬到牆頭往外照,粗著嗓門不耐煩地道:

  「要熱水往前頭去,後門不許過來,不然一石頭砸死了!」

  陸緘知道似這種時刻後門必然一定會有專人把守的,之所以這時候才肯搭理自己,不過是耐不住自己臉皮厚。

  他也不氣,更不覺得被人拒絕了恥辱什麼的,只耐著性子賠笑。


  「這位大哥,我是白日曾求得莊主為家中女眷行方便的人,鄙人姓陸名緘,字敏行。因事想求見邱莊主一面。」

  牆頭上的火把又多了兩把,似是有人借著火光仔細打量他,但先前說話那人的聲音卻也沒因此就變得溫和一點,反倒更不耐煩了。

  「你待要如何?已然給你行了方便的,還不知足?快走,快走!」

  陸緘生怕他不肯聽自己說話就直接走人,飛快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深深一揖。

  「鄙人祖上也算是平洲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讀的聖賢書,也還薄有家產。

  無需擔心我是歹人,會行那不知恩不感恩的惡事。

  那人沉默片刻,道:「你們陸家我們是聽說過的,曉得是正經人家。

  你能為了老父折回來也是大孝,可圍牆外頭不只是你們一家,這個規矩不能破。

  一旦破了,便再不能拒絕其他人了,我們家底薄,人手少,經受不住的。

  大夫麼,這種鄉野地方能有什麼好大夫!」

  陸緘再三懇求,那人只是不肯,甚至都不肯去報給家主知曉,只推說夜深了,主人已然歇下了。

  陸緘已然絕望,卻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突地響起來:「是哪個陸家?」

  陸緘眼睛一亮,忙把家門清清楚楚地報了一遍。

  那年輕男子沉吟片刻,道:「你家有個子弟,早年曾把踏犁、秧馬引到平洲城來的,聽說這人後來考中了進士……」

  陸緘也顧不得自謙了,忙道:「正是區區不才。前年我因先祖去世回家守制,怎奈遇著這禍事,但求閣下行個方便。」

  只聽那人與身邊之人低聲說了兩句話,隨即就沒了聲息,就是牆頭上的火把也滅了。

  陸緘獨自在冷風黑暗裡立了一歇,不見有人再搭理他,暗想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再耽擱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前往其他地方去試試運氣。

  拿定主意轉身回去,朱見福等人還眼巴巴地等著他,一看他的神情就萎了。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遊民袖著手蹲在火堆邊你一言我一語的道:「今日有幾個軍爺去砸門,人家都沒理的。死心吧。」

  陸緘心裡也不好受,問明陸建新還是沒動靜,人卻是還活著的,便道:「我們其他地方碰碰運氣去。」

  待得行了約有一炷香時間,就聽後頭有人匆匆追來,壓著嗓子喊:「前面陸家的哥兒略停一停。」

  來人卻是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小廝,笑道:「陸二爺走得好乾脆利落!倒叫小的好追。我家家主請你們回去哩。」

  陸緘大喜,頗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之感,立刻便叫人把騾車轉過方向來。

  那小廝忙道:「不走這邊,走這邊。」

  一邊引路,一邊絮絮叨叨。

  「本是不能壞了規矩的,外頭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呢……是我家少爺聽說是陸二爺本人,曉得府上一向行善,這才特為求了老爺,讓小的追出來,不好讓其他人瞧見的。」

  陸緘早前還暗自嘀咕他們願意留人也不肯說一聲,現在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少不得配合著,悄無聲息地跟著那小廝繞了另一條路,從個角門把陸建新給送了進去。

  迎出來的是個年約二十許的年輕男子,自稱姓邱名振,是這莊主的次子。

  先利落地指揮下人把陸建新抬進廂房裡去,又讓人安排陸緘等人食宿,抱歉道:

  「早前就有心相幫,但家父說一不二,又當此亂時,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不得不仔細謹慎,亦不敢私自做主,只好行著委婉之事,倒叫陸兄笑話了。」

  平洲城有名望的人家戶陸緘心裡也是有數的,唯這邱家,真是不熟悉,陸緘應對了幾句,委婉地表示疑問。

  那邱振笑道:「家父身體不好,喜靜,故而家中子弟忙時耕種,閒時讀書,不輕易出門。」

  把陸建新安置妥當後,須臾引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子出來。

  「這是我家三叔公,略通黃岐之術,家父的醫藥全靠他老人家,若是陸兄不嫌棄……」

  陸緘此刻死馬都要當做活馬醫的,哪裡會不肯?

  何況這人說話多半是自謙,連忙作揖謝了:「多勞老丈。」

  那邱老丈客客氣氣地受了禮,立時洗手閉門替陸建新檢查傷勢,過後只是搖頭嘆息。

  陸緘問得急了,也不過道:「盡人事知天命。我看是摔了腰,後腦勺也腫了一大塊,不知道裡頭怎樣,更不知能不能挺過來,端看他自己的運氣。」

  又道:「我把醜話說在前頭,早前我所見過從馬上摔下來的人,缺胳膊斷腿的不少,更有從此癱了的。

  令尊年紀大了,又肥胖,且沒任何防備,摔得極重,只怕是凶多吉少的。萬一不成,你可不能怪我。」

  陸緘正色道:「救命之恩尚且未報,哪裡敢行如此不義之事?老丈只管下手。」

  湯藥灌下去,金針刺將下去,天明時分,陸緘正昏昏欲睡之時,陸建新終於幽幽喘過一口氣來。

  陸緘鬆了一口氣,忙上前問他:「父親,您哪裡不舒服?身上可疼?」

  陸建新卻只是睜大眼睛看著他,喉嚨「赫赫」響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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