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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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正午,陽光被雕花的窗欞割成了許多形狀各異的方塊,投影在整潔光滑的青磚石地面上,明亮中透著別樣的幽清。

  光影里,無數細微的塵埃熱烈地歡舞著,都做了這場陸老太爺死後最熱鬧的內訌事件的見證。

  正堂里的紛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因為身份高低的緣故,陸建新允許陸建中最先出示證據。

  陸建中父子準備做得很充分,帳簿一本一本地翻開,有問題的地方一條一條地清理出來。

  人證、物證樣樣齊全,質問更是咄咄逼人,一切都朝著不利於范褒的方向發展——

  不單有很多管事出來指證范褒隻手遮天,為所欲為,還有范褒的鄰居出來指證范褒家有橫財,來歷不明。

  范褒在老家有座很大的私宅,還有很寬一片土地。

  范褒自己家裡也是呼奴使婢,范褒的兒子過的是有錢人家少爺的好日子,還做著生意。

  也不是做了奴僕的人,就不能過好日子,有些高門大戶的體面管事,過的日子比尋常的老百姓好上許多倍。

  但在通常情況下,這種豪門奴僕一般都是家生子,幾代人為一家人服務,一家子都會在主家當差。

  可范褒不同,他不是家生子,因緣巧合才投身做了陸老太爺的家奴。

  他的一家子人全留在了南方老家,就得他一人在這裡,且陸家的家門也還沒高貴強勢到那種程度。

  范褒可以說是陸老爺子給的饋贈,可是他沒有能力拿出證據。

  相反,陸建中父子卻找出了證人,千里迢迢地接了范褒的鄰居來作證。

  那農人唾沫橫飛地形容著范家的日子。

  「頓頓吃肉喝酒,還養著漂亮的小娘……要是有人讓我給人家做這樣的奴僕,我也樂意……」

  陸建新平靜安然,不喜不怒,淡淡地打斷那農人的話:「你可以下去了。范褒,到你了。」

  范褒早被鬆了綁,一堆帳簿被推到他面前,陸紹微微冷笑:

  「范大管事可以就剛才的那些事情一一解釋給大家聽,想來你一定有合理的解釋。

  如果剛才的管事們的指責不作數,我還可以找幾個和你做過生意的商人,聽聽他們都怎麼說你的事跡。」

  他自然不能從陸建新的臉上看出什麼來,卻可以看到陸緘的平靜憐憫中帶了幾分篤定安慰。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衫,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清潔整齊一些,然後看向剛才指證他的那幾個管事。

  「王取,你當年被歹人引誘,輸光了給老母請醫延藥的錢財,被人打得橫臥街頭,幾欲死去。

  是誰,不但救了你的命,還給了你這份體面的差事,讓你走到今日?」

  那管事羞愧地低了頭,卻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范褒又指定其中一個人。

  「劉布,當年你挪用鋪子裡的錢為你的父親治喪,是二老爺私底下拿錢給你補了虧空不假。但老太爺卻不是不知道,終究是他老人家憐你孝道,所以放過了你。」

  那人也垂下頭來,剩下幾個人都緊張地看著范褒,生怕他又說出自己的什麼隱私來。

  結果范褒不說了,只是微笑。

  「我只是想,你們各有各的難處,所以就算是忘恩負義也是不得不為之。

  大爺,您要找外頭的行商來指證我貪污造假,我相信您一定是找得到的,而且也早就找好了,您和二老爺有這個能力。

  但是沒關係,我便是洗涮不清,永被逐走,也可叫爾等身敗名裂!!!」

  最後這句話,他說得怨毒無比,竟叫陸建中與陸紹莫名多了一分寒意。

  陸紹喝道:「骯髒小人,把你的手段都施展出來,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把白變成黑!」

  小的另有一本帳簿,相信大老爺看了那帳簿,便都明白這些錢財的去向了。

  東西我埋在聚賢閣里,還請大老爺使人隨同小的去挖來。」

  陸建新微微頷首:「二郎,你去辦這件事。」

  又問陸建中與陸建立:「你們也派個信得過的人跟著罷。」

  陸紹往前踏出一步,陸繕猶猶豫豫的,終究也跟著站了出來。

  很好,一房一人,陸建新還不放心,看向幾位族老。


  「請哪位長輩陪著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們跑這一趟。」

  陸沖和陸凌領了這差事。

  等范褒等人出去挖帳簿之後,屋裡剩下的人各懷心思,東張西望,都想從對方臉上看出點什麼端倪來。

  陸建新眉頭深鎖,一臉的難過,輕輕搖頭,同老祖公道:「家門不幸……」

  老祖公呵呵一笑:「皇帝身上還有幾個御虱呢,小事情,小事情。」

  一邊說,一邊以目探詢陸建中。

  他覺著,他們還是走人的好,不要摻和太多,才能給大家留幾分體面。

  陸建新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便回頭看著陸建中,仿佛是壓低了聲音,卻又剛好讓其他人都聽見。

  陸建中此刻心裡已經微亂,他不知道範褒到底藏了個什麼東西,上面都記著什麼。

  他想,也許還是個局,范褒根本挖不出什麼東西來,不過是訛詐。

  但他還是有些坐立不安,有些想反悔。

  他抬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假的就是假的,我何懼他來!」

  陸建新悲憫而微不可見地輕輕搖了搖頭。

  站在後頭的宋氏看到陸建中飲茶的動作,想了想,輕手輕腳地朝著外頭走去。

  林謹容站得久了,有些乏了,變換了個姿勢,鬆了松腰,目送著宋氏出去,卻也沒做任何表示。

  呂氏賊兮兮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便又有些鄙視。

  倒是康氏,一直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

  腳步聲從外頭傳來,當頭的陸凌神色嚴肅地捧著一本用油紙包著的帳簿進來,後頭陸沖、陸緘、范褒等人依次而入。

  陸建中從陸經的臉上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表情,驚恐的,不安的,張惶的。

  仿佛有一把重錘,重重地捶在陸建中的胸上。

  他定了定神,冷笑,只是一本帳簿,就算把他歷年來做的所有事情都記錄下來,又算得什麼?

  很多事情時過境遷,早已經湮沒在了塵埃里。

  范褒在冷笑:「請大老爺主持公道。這本帳簿上,記載了多年以來凡是我所知道的二老爺、大爺做的好事。」

  陸建新朝陸緘點點頭。

  陸緘輕輕將帳簿上的那層油紙褪去,打開已經有了些年頭的帳簿,雙手遞到陸建新面前。

  陸建新不接,微微閉了雙目:「念!」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

  陸緘面無表情地順著帳簿念了下去,大堂之內悄無聲息,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伯父好手段,定是你與范褒合謀了要……」

  陸紹暴起,陸建中將手裡的茶盞朝他扔過去,暴喝:「沒規矩!這不是輪到范褒說他的理了麼?你大伯父說什麼了?」

  陸紹此番卻不聽陸建中的話了,淚流滿面。

  「父親,大伯父常年在外做官,您在家伺奉祖父母,風裡來雨里去,從不曾抱怨過一句辛苦。

  沒有人說您好也就算了,現在還有人要含血噴人,污衊父親的清白,想要獨斷專行,趕盡殺絕,兒子怎麼也不允許!」

  陸緘停住,看向陸建新。

  陸建新嘆了口氣,仿似不曾聽見陸紹剛才的那些指責。

  「大侄子,你不是要公平麼?你不是要看范褒有些什麼手段?

  快別亂發小孩子脾氣了,乖乖地站到一邊去。二郎,繼續!」

  帳簿上頭記載的東西冗長而繁瑣,林謹容聽得昏昏欲睡,陸建立與塗氏聽得火冒三丈。

  陸建中在等待。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際,宋氏走得汗流浹背。

  她想趕快趕到榮景居,即便是敗了,也不能當著眾族人的面,只有老太太才能解開這個困局。

  可她越想走快,卻越是覺得自己走得怎麼這麼慢。

  前頭冬青樹後轉出幾個人來,當頭的正是林玉珍。

  林玉珍抬著下巴,可憐地看著她:「二弟妹這是要去哪裡?」

  還說這又蠢又橫的女人真的被氣得病倒了呢,原來是守在這裡等著這一刻。

  大房必然還有極其厲害的後著!

  宋氏的一顆心直往深谷里墜,她再顧不得與林玉珍虛與委蛇,直接給身邊的婆子使了個眼色。

  她身後的婆子立刻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朝林玉珍身邊的方嬤嬤等人撲過去。

  宋氏則直直地朝著林玉珍撞將上去。

  林玉珍正在得意洋洋,哪不妨她竟會朝著自己衝撞過來,驚嚇之中,被撞了個趔趄,「哎呦!」一聲跌倒在地。

  方嬤嬤等人趕緊過來扶她,宋氏卻已經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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