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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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風雨,到天將明的時候才停住了。

  林謹容一夜輾轉,一夜悵然。

  將近天亮,雨聲停歇,她才算是拿定了主意,閉上眼養神。

  「奶奶?」荔枝立在帳外輕聲道:「您醒了麼?時辰不早啦。」

  林謹容全身的骨頭肌肉都是酸的,腦子卻異常的清醒:「什麼時辰了?」

  荔枝看著她眼下的青影,輕聲道:「將近辰時了。」

  隔壁傳來一聲門響,林謹容神色不變,正在結衣帶的手卻停了停。

  荔枝看得分明,低聲道:「奶奶,早飯已經送過來了,要先擺早飯麼?」

  林謹容平靜地道:「擺吧。」

  荔枝忙快步走出去,在廊下攔住了陸緘。

  「二爺,早飯已經擺好啦。」

  陸緘頓住腳步,立在那裡看著院子裡一灘水漬並不言語。

  荔枝有些緊張,生恐他不肯,負氣離去,正要再勸,陸緘卻轉身進了屋。

  林謹容衣飾整潔,安靜地坐在飯桌前,她的對面端端正正地擺著一碗飯,一雙筷子。

  陸緘瞥了她一眼,沉默地坐下,拿了筷子吃飯。

  荔枝見狀,忙把窗開了.

  晨風伴隨著霞光從窗口投進來,空氣清新甘冽,讓人的心情都要鬆快了幾分,正是互相解開心結的好時機。

  荔枝滿意地退了出去,留他二人說話。

  陸緘和林謹容都感受不到這樣美好的清晨,只顧埋著頭吃飯。

  林謹容半點胃口都沒有,不過吃了兩口就放了碗。

  見他停了筷子,林謹容道:「我想過了,你沒有錯。子嗣的事情一直以來都瞞著你,是我不對。」

  她決意不再恨他,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今生到目前為止,他是沒有錯的。

  而前生他們都有錯,中間更有無數人為的誤會和隔閡。

  本就不該走在一起的,她雖忘不了那些傷痛,但也該學著放開。

  總不能一輩子都記著那些事,日夜折磨自己。

  聽她如此說,陸緘立刻抬眼看著林謹容,卻見她的神色完全不是他所以為的,或者說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她並沒有看他,只是平平靜靜地看著窗外,全沒了昨日的蠻橫和激動,語氣里甚至還帶了幾分柔和。

  可是他突然害怕起來了。

  究竟怕什麼,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覺得某個地方即將要空了。

  「所以你現在怎麼想,怎麼生氣都是應該的。」

  林謹容頓了頓,繼續道:「但我昨日與你說的話都是真話,我沒有三頭六臂圓轉自如,我只是一個想過普通小日子的平凡女子,哪怕就是窮一點,默默無聞也不錯。而你才貌雙全……」

  陸緘不想聽她繼續往下說,飛快地打斷她。

  「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是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的。」

  陸緘緊緊盯著她:「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怪我?」

  她小時候就不喜歡他,更不願嫁他,卻被逼著嫁了進來。

  進來之後幾乎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一直都在刀尖上行走,冷刀冷箭無數。

  她生怨生恨,也是情有可原的。

  林謹容直視著陸緘,緩緩搖頭:「不,我不恨你。也不怪你。」

  這句話,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但終究是說出來了。

  如果不是林陸兩家非得結親不可,如果不是陸緘成了林玉珍的嗣子,就憑她那樣對他,他也是不可能一廂情願地娶她的。

  他和她一樣,都是捏在別人手裡的可憐蟲。

  不恨他就好。

  陸緘突然篤定了,情緒也平緩下來:「我也不恨你。但我怪你。」

  林謹容安靜地等他繼續往下說。

  似這樣的平心靜氣的說出彼此的心裡話,其實比狂亂不堪的互相亂咬亂刺好得多。

  但是,如果不經過昨日的事情,她大概也不能有現在的想法。

  陸緘看著桌面低聲道:「我在剛知道的時候,我是恨你的,恨不得把你生生咬死,那些天裡,白天黑夜,都是想生生咬死你。可是想到你死了,那也不能解恨。」


  他有些說不下去。

  林謹容無言以對,眉尖緊緊蹙在一起。

  陸緘站起身來,以前所未有的堅決強橫的語氣道:「你不願嫁,但你終究是嫁了。我如果可以選擇,當初也不想勉強你,但我終究是娶了。

  林陸兩家的約定不會輕易毀掉,你我的自由也不全在你我手裡,你我不只是你我,你我的身後站著林、陸兩家。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所以,你認命吧。」

  林謹容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陸緘。

  「你無需多言,現在你心裡想的,擔憂的,我都知道了,也知道該怎麼辦。」

  陸緘靜靜地看著她,表情篤定沉穩,眉眼裡多了幾分堅毅果敢,全不見先前的慌亂。

  他挺直腰背,把手伸到她面前,語氣很堅定:「該給長輩們請安了。」

  林謹容沒見過這樣的陸緘。

  她蹙著眉頭,將他從上看到下。

  陸緘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該給長輩們請安了,再晚就要有人說閒話了。」

  林謹容道:「我……」

  「我知道。」

  陸緘淡淡地打斷她。

  家裡不會同意我休你,我也不會休你,你就還得在這裡住下去,還得繼續過日子,如果你不想某些人得意如意,最好按我說的做。」

  一縷陽光照在陸緘伸出的手上,那隻手修長潔淨,指腹上還有長期寫字留下來的薄繭,甚至於中指和食指關節處微微有些變形。

  林謹容盯著那隻手,遲遲不肯放上去。

  陸緘垂眼看著她,固執而安靜。

  林謹容輕輕把手放上去。

  陸緘慢慢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裡,她的手冰涼,他的手卻滾燙。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想要做什麼。

  她說他只會躲在暗裡嫉妒人猜忌人,那他就讓她看看,他究竟還能做什麼。

  一直以來都是她占著上風,這次不該她再占著上風了。

  從裡屋到廊下,不過幾十步的距離,林謹容卻覺得走了許久。

  丫頭婆子們看著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滿臉的驚喜。

  陸緘走得很穩很慢,林謹容卻有些腳步虛浮。

  出了院門,她就試探著把手從他手裡掙出來。

  陸緘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們,放開了她的手,仰著頭往前走,沉聲道:「同樣的事情,不許再有第二次。不然我就告訴你母親,或者慎之已經長大了,也懂得明辨是非。」

  林玉珍正給陸雲忙活定親的事情,心情很好,見他二人一同進來,忙招手叫他二人過去看她面前堆著的金銀之物。

  「過來看看這些東西怎麼樣?」

  林謹容的心思尚且不能全數收回來,陸緘卻是穩穩噹噹地走過去,平心靜氣地給林玉珍提了幾個意見。

  「只是回禮,不必太過豪奢。比著他們家送來的禮回就好了,何必現在就想壓著他們一頭,反倒給他們心裡添了不快?妝奩豐厚實惠才是最要緊的。」

  林玉珍先前尚且不悅,可聽到他後面的話就又收了不悅。

  只不過自大慣了,心中以為然,卻不肯露出來,只淡淡地道:「我自己有數。」

  陸緘便不再多言,略坐了片刻,平靜地吩咐林謹容:「我今日要到鋪子裡去巡查,晚上不回來吃飯了。你讓人把聽雪閣收拾一下,我晚上回來就往那邊去讀書。」

  林謹容應了,陸緘便與林玉珍行禮告辭。

  行到門邊,遇到陸雲,陸雲興高采烈地與他打招呼:「哥哥,這便要走啦?多坐一會兒罷。」

  陸緘淡淡一笑:「我九月要進京,手裡還有許多事要做個安排。」

  點了點頭,自去了。

  陸雲目送他走遠,回頭看看林謹容道:「嫂嫂,我好似覺著哥哥今日與往日不一樣呢,你覺著呢?」

  林謹容垂著眼道:「還好吧。」

  陸緘從聚賢閣走出來,在竹林口遇到了陸紹。

  陸紹很高興:「二弟,真巧,這是要出門麼?」

  陸緘站定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真巧,大哥是才回來麼?」

  陸紹對著他棺材板似的臉,有些笑不下去,只好道:「不知上次哥哥給你的藥方和藥渣你看過了麼?」

  陸緘的唇邊露出一個冷笑來。

  「看過了,不過是廢紙一張,渣滓一堆,也難為哥哥竟能從什麼旮旯犄角里摸索出來。

  哥哥若是想要重得祖父的歡心,還當把心思放得正一點,不要成日弄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需知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陸紹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你過分了,二弟。」

  陸緘一字一句地道:「過分的是你。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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