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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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漸起,氣溫越來越低。

  兩個穿得簇新的婆子含著笑過來把廊下的大紅燈籠點將起來,暖暖的紅色瞬間籠罩了整個院落。

  櫻桃抬起頭來,看著天際那半輪灰白的月亮搓了搓手,小聲道:「桂圓姐姐,這是什麼時辰了?」

  也不知外面的酒宴可要散了,怎麼也沒個人來給她們送飯食?

  桂圓低聲道:「約莫快到戍時了罷。有人過來了。」

  院門口,一個嬌俏少女披著湘色的毛邊錦緞披風,烏黑的髮髻上簡簡單單插著一枝珍珠步搖,笑吟吟地走過來。

  身後幾個丫頭婆子提著朱漆食盒緊隨其後,卻是陸雲帶了人來送飯食的。

  櫻桃趕緊往裡去通知林謹容。

  卻見林謹容已經起了身,坐在床邊捧著一本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書,正對著桌上的龍鳳雙燭看得認真。

  姑娘這兩日從錢痴突然變成了書痴,也虧她看得進去。

  櫻桃暗滴了一顆冷汗,笑道:「姑娘,表姑娘來了。」

  桂嬤嬤低聲斥道:「不能再稱表姑娘了!」

  林謹容收了書,道:「從現在起就改口罷。」

  然後對著推門而入的陸雲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阿雲,你怎麼來了?」

  「我的新嫂嫂。」

  陸雲上前親熱地和她見禮,笑道:「哥哥讓我負責安排好她們的飯食,這不,我就親自送來啦。」

  林謹容便吩咐桂嬤嬤等人下去吃飯,自陪了陸雲說話:「煩勞你啦。」

  「自家人,客氣什麼?以後我還要靠著嫂嫂疼我呢。」

  陸雲掃了一眼她手邊的書,掩口笑道:「原來你們竟然是一對書痴。」

  林謹容笑了一聲,低聲道:「干坐著也不是事。」

  輕輕嘆了口氣,嫣然一笑,「總之,你記得找我就是了。」

  林謹容點點頭:「我記住了。」

  二人默然坐了片刻,桂嬤嬤和荔枝等人飛快用完了飯,進來拜謝陸雲。

  外面也有人送酒席進來,道是陸緘要進來了。

  陸雲也就含笑起身:「那我去了。」

  林謹容起身相送,給荔枝使了個眼色,荔枝忙將早前備好的喜錢拿去打賞跟隨陸雲前來的婆子丫頭。

  陸雲含笑看著,告辭而去。

  桂嬤嬤一邊布置席面,一邊贊道:「這雲姑娘,做事兒就是大方好看,有這樣懂事的小姑,姑娘日後有福了。」

  荔枝沒有吭聲,林謹容漫不經心地應道:「是啊。」

  門輕輕一聲響,櫻桃和桂圓齊齊脆聲道:「二少爺來了。」

  林謹容藏在袖子裡的手輕輕握緊又鬆開,抬起頭來看向門口。

  陸緘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她,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見她朝他看來,他便微微一笑,朝桂嬤嬤等人和氣地道:「都退下去罷。去長壽那裡拿賞錢。」

  桂嬤嬤看了看林謹容,十分為難:「姑娘還沒用飯呢……」

  陸緘的臉一紅:「我們自己會吃,吃完以後你們再來收拾。」

  桂嬤嬤見林謹容垂著頭不語,曉得不可能不聽,便示意荔枝等人跟她下去。

  門被輕輕關上,屋子裡安靜之極,龍鳳雙燭的燭火跳了跳,帶得屋裡的光線跟著晃了晃。

  一雙靴子緩緩出現在林謹容眼前,她垂著頭緊張地大大吸了一口氣,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陸緘。

  「阿容……」陸緘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你很怕?」

  「不怕。」林謹容堅定地擺了擺頭,仿佛是在和他說,又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怎麼會怕呢,我最不怕的就是你了。我給你斟酒吧?」

  東陽酒倒入銀色的龍鳳酒杯中,濺起漂亮的酒花,酒香撲鼻。

  林謹容聞到那味兒心裡稍微要安定了些,手腳還算利索地把一杯酒遞到陸緘面前,又將碗筷遞給他。

  陸緘抬頭看著她道:「你說得對,你最不怕的就是我了。這樣也好。」

  語氣里竟然帶了點輕鬆和調侃。

  林謹容不知他什麼意思,也不想去深究,垂下眼握了筷子道:「你不吃麼?我餓了一整天。」

  陸緘夾了一箸蔥潑兔肉在她碗裡,低聲道:「吃吧。我吃過了,就是陪你吃。」

  林謹容看著她碗裡的蔥潑兔肉,突然就覺得吃不下去,胃口全無。

  陸緘看到她飲酒時行雲流水般熟稔的動作,愕然無比,卻也沒有說什麼,只取了面前的酒杯,輕輕啜了一口,沉默地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

  林謹容兩杯酒下肚,覺著四肢百骸都漸漸暖和起來,動作也就不再似先前那般僵硬,垂著眼專挑自己愛吃的吃。

  她又一連飲了四杯酒,在倒第七杯的時候,一隻手溫和卻極堅定地按住她的酒杯。

  「差不多了,這酒後勁足,再喝你就要醉了。」

  林謹容盯著那隻纖長的手看了半晌,輕輕出了一口氣:「你不知我善飲麼。」

  「不能再喝了。」陸緘不容她再多說:「來人,收拾了去!」

  荔枝和櫻桃等人進來,見了林謹容的樣子,都有些吃驚,卻不好說什麼,安靜地收拾了杯盤碗盞,送上熱水巾帕,供二人盥洗。

  林謹容坐在桌前一動不動,酒勁上頭,臉頰緋紅。

  陸緘等了她片刻,見她自坐著巍然不動,只得起身先行前往淨室盥洗。

  荔枝忙撲到林謹容身邊,焦慮地低聲道:「姑娘,您要做什麼?奴婢求您了,這骨節眼兒上可不能鬧……」

  林謹容抬眼看著她,眼神清冷:「我知道,你們放心。給我褪去簪釵和外衣。」

  荔枝見她神態語氣都極清醒,暗裡鬆了口氣。

  扶她坐到照台前,支起鏡子,手腳輕快地替她褪去簪釵,又鬆了頭髮,松松綰了個墜馬髻。

  仔細替她褪去大紅銷金的衣裙,待到要替她換鞋時,突然作了難:「姑娘,這個……」

  陸緘盥洗完畢,站在屏風後側耳聽著裡面的動靜。

  聽到簪釵碰擊的清脆聲,他方放鬆了僵硬的肩頭,估摸著差不多了方才進去。

  才一進去,就看到了坐在床前穿著湘妃色小襖,緋紅撒花褲子,蔥綠軟緞睡鞋的林謹容。

  她烏黑的頭髮輕巧地綰成了一個墜馬髻,斜斜地偏在左邊。

  淡粉色的肌膚,一雙眼睛黑黑的潤潤的,嘴唇微微抿著,雪白的雙手交握著放在膝上。

  雙腳自然下垂,蔥綠的軟緞繡鞋上用金線繡了合歡花,鞋尖上各墜了一顆珍珠。

  見他看過去,那雙腳還賣弄似地輕輕翹了翹。

  陸緘突然很想笑。

  他小時候見過塗氏的腳,纏得又窄又直,也知道陸雲的腳也是很小就纏了的。

  說實話,這雙腳的確比塗氏和陸雲的腳寬,不是那麼纖巧。

  他不知道林謹容到底纏過沒有,不過看她這模樣,應該是沒有纏過。

  她故意拿給他看,這樣炫耀挑釁似的,不會真喝醉了吧。

  桂嬤嬤見他二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大眼對小眼的,忙伏在林謹容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和荔枝幾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屋裡的兩個人都同時驚了一驚,抬眼看著彼此,卻都是無比的鎮定。

  林謹容迅速垂了眼,微微往上翹著的雙腳也沮喪地垂了下去。

  陸緘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試探地伸手去握她的手,入手一片冰涼,不由皺了眉頭:「為何這樣涼?」

  林謹容飛速縮回手,上牙和下牙磕得亂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是不舒服?」陸緘試圖去摸她的額頭,「我叫桂嬤嬤來?」

  林謹容忙往旁邊讓了讓,低聲道:「我沒事。睡吧。明早四更就要起床呢。」

  言罷褪了鞋子,往裡輕輕躺下。

  陸緘收回手,盯著她看了片刻,起身放下紅羅帳幔,脫了鞋子,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躺下,就著帳外龍鳳喜燭的光線安靜地看著她的臉。

  林謹容的呼吸輕淺到幾乎聽不見,長長的睫毛亂顫著,牙關咬得緊緊的,雖然她在極力控制,他還是感受得到她的顫抖。

  一時之間,他的心裡充滿了憐憫。

  「阿容……你看著我。」

  他朝她伸出手去,輕輕扶在她的肩頭上,試圖把她扳過來對著他,她卻總是和他拗著,抖得更厲害了。

  再說不怕,其實還是怕,喝那麼多的酒,也是為了壯膽吧?

  陸緘輕輕朝林謹容靠過去,按住她顫抖的肩頭,低聲道:「阿容,你不要怕,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會善待你的,從前的事情我們都忘了吧。」

  從前的事情……忘了?!

  林謹容奇蹟般地不抖了,她睜開眼睛看著陸緘,不等陸緘看清她的眼神,她又急速地閉上了眼,安靜而順從。

  窗外,半輪明月掛在天際,幾點寒星閃爍著。

  微涼的春風在院子裡輕輕打了個旋,把廊下的大紅燈籠吹得轉了幾個圈,又悄然離去,瞭然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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