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計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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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雲抬頭看著陶氏,情真意切地道:「三舅母,真是我的錯。早前,請了幾位姐姐去家裡參加暖爐會……」

  她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有些說不下去,卻又嫣然一笑。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不會做事,讓母親對四姐姐生了誤會,幾位姐姐鬧了不愉快……

  若是我當時做得好一些,也不至於讓兩位長輩生了罅隙,以至於後來又加深了誤會……

  究其根由,都是雲兒的錯,求三舅母不要生氣了。」

  陶氏再是討厭林玉珍,再是護短,對著陸雲這樣的態度,這樣含淚帶笑的表情,也說不出一個不字,更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

  少不得起身扶了陸雲,柔聲安撫。

  「好孩子,你這胸襟氣度也真是難得,你受委屈了,你四姐姐自來有些傻,拿捏不住分寸,卻也不是故意的,你別和她計較。」

  陸雲害羞一笑:「舅母說什麼話,四姐姐是率真,我不如她就是不如她,難不成硬要她輸給我才叫好?那不合道理。」

  隨即對了林謹容笑道:「四姐姐,其實我也有些小氣的,當時只想著自己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了苦頭,卻輕易就輸了,便只顧著自己傷心難過,沒顧得上其他。

  若是我彼時處理好這事兒,五姐不會挨罰,你也不至於去鄉下。待我想通卻已經於事無補了。

  心裡一直不安,早想找機會和你賠禮道歉,但是一直不成行,今日我就借這個機會,同你賠禮道歉,請你原諒我。」

  言罷深深一福。

  她這一席話說得入情入理,情真意切,坦然直白,頓時得了所有人的讚許。

  誰也沒認為她當時生氣難過有錯,這是情理之中的,誰受了那種委屈不難過?

  刻意否認就是假話,反倒顯得虛偽做作。

  難得的是有勇氣說出來,還能反省,替人著想,這樣內秀大度,顧全大局的女孩子,又有多少?

  才氣有高低,品質有高下,德才兼備,德是第一,於是所有人都看著站在那裡不動的林謹容,神情各有不同。

  林謹容沉默地看著陸雲。

  好生會做人。

  卻又明明白白的讓人看出她的委曲求全,誰會怪她?

  與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無動於衷的自己相比起來,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可真是厚顏無恥,半點不知悔改,猖狂自大到了極點。

  其實林謹容真有過愧疚,但她從不後悔暖爐會時的行為。

  重來一次,她還會再做一次。

  因為她想不到其他任何辦法,可以讓她遠離陸家,遠離悲慘的命運。

  然此刻,對著一屋子人或是譴責,或是愧疚,或是不滿,或是厭惡,或是擔憂,或是輕視的目光,她突然很想笑。

  真是的,陸雲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了苦頭,好心請自家姐妹去助陣,卻被自家姐妹給踩踏了。

  這個人還不懂得收斂愧疚,更不知賠禮道歉,真是過分……

  就連她都為自己的行為不齒了,還能怪別人鄙視她,高看陸雲麼?

  她所有的愧疚和疑惑全都煙消雲散。

  陸雲根本不需要她的愧疚,有她不仗義在前,此刻陸雲的所為又有什麼是可以指責的?

  而她的疑惑,也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儘管這個答案是這麼模糊,但它卻又是那麼清晰的存在。

  用盡一生一世,也可能無法把一個人看透,她卻在此刻,看透了陸雲,看透了很多事情。

  有個堵塞著的地方,突然通了。

  「雲妹妹,你實在太過自謙,原本是我的錯,怎會是你的錯呢?你實在太讓我無地自容了。

  早前暖爐會的事情是我不對,挨了祖母的責罰,我心服口服。

  去鄉下莊子是我自己提出來的,母親病弱需要靜養,我正該隨侍在旁,同時也反省自己的錯誤。

  所以,和你完全無關,你千萬千萬不要自責。」

  兩個互相行禮的女孩子互不相讓,誰也不肯先起來。

  兩雙眼睛隔得從未有過的近,林謹容捕捉到了陸雲眼睛深處瞬間閃過的愕然。

  她想,陸雲大概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痛快地承認錯誤,如此快地進入角色。


  陸雲看到了林謹容眼睛深處的冷然,她想,林謹容其實並不笨,但那又怎麼樣?今日她完勝。

  沒有人是完美的,林四敢和她比為人處世之道麼?

  難不成林四真以為,順手幫個族裡的窮親戚,就真的能得到賢名了?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羅氏笑嘻嘻地扶住了二人的胳膊,朝林老太笑道:「老太太您瞧,做妹妹同做姐姐的賠禮道歉,做姐姐的也同做妹妹的賠禮道歉,這正是一段佳話呢。」

  林老太很滿意,非常滿意,略帶了些威嚴地笑道:「正是,這才是我的好孫女兒!這才是名門望族該有的規儀!」

  隨即指點了林五、六、七三人,「你們都該向她們學學!」

  林五眨眨眼,立即倒了一杯茶上前,雙手奉給林謹容。

  「四姐姐,我適才說要斟茶向你賠禮道歉,不知你是否肯接這杯茶?」

  林謹容翹起唇角,雙手接過茶。

  「五妹妹,你我骨肉至親,我早說過不怪你的,又何需這杯茶?這茶不如借我去敬姑母,向姑母賠禮道歉如何?」

  不等林五反應過來,她高高舉起那杯茶朝林玉珍走過去。

  「姑母,都是我的錯,請您不要和我計較。」

  陸雲那樣長篇累牘的好話,她說不來,就算說得來,她也不打算說。

  說這簡單的一句話,不為別的,只為這一低頭,陶氏和她能在林老太面前真正得到好處。

  林玉珍看著林謹容,非常非常膈應。

  說林謹容真心吧,這茶都是借來的,這賠禮的話也實在太過簡單,轉折婉轉更談不上。

  顯得實在不夠鄭重,更沒有絲毫解釋哀求,希望能得到自己原諒的意思。

  說她不是真心吧,她的姿態和表情,以及語氣都無可挑剔。

  她整個人都仿佛在說,我已經做了該做的,接不接,氣不氣,全在你。

  而事實上,林玉珍也非接這杯茶不可。

  但形勢就在這裡,陶氏都能安撫誇讚陸雲,她怎能被陶氏比下去?

  於是她接了林謹容的茶,態度說不上好,但也還說得過去。

  沒有人再提陸緘在莊子裡的事情。

  仿佛所有的不愉快都來源於那個暖爐會,也結束於那個暖爐會。

  羅氏終於得了林老太一個讚賞的笑臉,於是暗自歡喜。

  周氏沒看到想看的戲很鬱悶。

  陶氏情緒一般,這頓飯對於她來說,相當於什麼好事都沒發生,也什麼壞事都沒發生。

  年輕小姑娘們個個兒都在沉思,只有林老太最歡喜。

  東陽酒,味辛不厲,美而不甜,色復金黃,熒澈天香,風味奇絕。

  真是好喝,林謹容一連喝了三四杯還想喝。

  正想再要,看到林謹音不贊同的眼神,微微一笑便放了杯。

  只暗自盤算,什麼時候弄點來喝個夠。

  在莊子的那些日子裡,她已經學會凡事要對自己好一點,不要再那麼苛刻。

  因為這世上,沒有人能替自己疼,沒有人能替自己難受,哪怕就是親如骨肉也不能。

  陸雲與林六依依惜別後,溫言安撫了幾句抓著她的手不放的林五,走到林謹容面前笑道:

  「四姐姐,我哥哥和我說,清涼山上的桃花梨花很美麗,清涼寺里的古碑很值得一看,清涼河裡的桃花魚很好吃,還聽說,清涼寺中還有溫泉,是麼?」

  林謹容淡淡一笑:「大抵是習慣了,我沒覺得有什麼稀奇的。不過冬天裡外面下著雪,泡著溫泉的確是很舒服。」

  陸雲正要隨著她的話往下繼續深入研討,就聽林玉珍不耐煩地道:「阿雲,該走了。」

  「來了。」

  陸雲嬌俏地朝林謹容吐了吐舌頭,伸手從她鬢角摘下一朵珍珠月季,笑道:「四姐這花兒真好看,分我一朵戴。」

  然後拿了那花朝林玉珍奔了過去。

  林謹容立在安樂居門前的燈籠下,靜靜目送陸雲的背影。

  林六走過來,輕輕挨近了她,低聲道:「阿雲很不錯吧?到底是從小就跟著姑母出門見過世面的人。」

  「是,我自愧弗如。」

  林謹容將頭上剩下的那朵珍珠月季摘下,隨手一揉,扔在了地上。

  林六半掩著扇子,打量著林謹容的動作,微微一笑。

  「四姐,我真佩服你,竟敢那樣對著方嬤嬤說話。」

  林謹容回頭看著林六嫵媚一笑:「如果你是我,你也會的。」

  燈光下的林謹容,眉眼間已經有了幾分稚嫩的妍麗。

  這一笑,嫵媚頓生,還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

  林六形容不出這種感覺來,只怔怔地想,真是好看。

  於是那句「那莊子裡真有這麼好玩?讓二表哥都樂不思蜀了。」的話就沒能出口,眼睜睜地看著林謹容和林謹音手牽手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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