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聽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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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氏就著春芽的手起身靠好,掠了掠耳發,低聲道:「我和你舅舅商量好了,等過兩日雪停天晴,我就會去我的陪嫁莊子住著養病。你們祖父已經同意了。」

  這是陶舜欽的主意,他進門後所有的隱忍,都只是為了能讓愛面子勝過一切的林老太爺同意陶氏離家去養病。

  在外人看來,陶氏搬去陪嫁莊子,仿似被放逐一般。

  但恰恰,這才是對陶氏這種性子的人最好的養病方式。

  眼不見心不煩,去了心病自然好得快,且那莊子附近有個溫泉,很是舒坦。

  林謹容兩眼發亮。如她所願,事情朝著好的一面發展。

  前世時,陶氏病倒,陶舜欽彼時也曾向林老太爺提出讓陶氏去這莊子裡養病,卻得到林老太爺無情的拒絕。

  在平洲盤桓了一兩個月,最終也只能是無功而返,之後便是時不時派人送錢送物,此外再無他法。

  可現在,不管是因為陶氏占了理,還是為了林慎之,林老太爺終究是同意了。

  而她,也給自己找到了這樣一個機會。

  林慎之必是要留在老太爺身邊讀書的,林謹音這個即將出閣,又可以威懾黃姨娘的長女也要留在家中看住林慎之。

  她呢,就該跟著陶氏去盡孝道。

  自由自不必說,她還有幾樁橫在心上的事情,一日不得落實,一日不得實現,她連睡覺也不安穩。

  安樂居里,林五坐在林老太面前,滿面愧色地道:「祖母,今日都是我的錯。我勸不住四姐姐,生生辜負了姑母的一片好心。

  這也倒罷了,姑母和表妹都是大度的,不會和她計較。

  可她真不該因為吹塤贏了吳家二少爺,就歡喜到燙得六妹大叫,惹得七妹當場發作丟醜也不懂得道歉心疼人,害得人家都笑話我們林家的姑娘沒有眼色,不知進退。

  多虧楊茉替她打圓場,不然我們的臉面真是不知該往哪裡放……」

  林老太陰沉著臉,垂眼盯著指上那顆鵪鶉蛋大小、如同一汪碧水的翡翠戒面,不發一言。

  林五見她遲遲不語,漸漸有些不安,不由悄悄抬眼偷覷她的神色。

  林老太長長嘆了口氣:「你不必說了,今日這事兒說到底是對不起陸雲,總要給她一個交代。」

  林五大喜過望,正要再添補上兩句,就見林老太屋裡的另一個大丫鬟白果進來道:「老太太,四姑娘來給您請安。」

  林老太抬了抬鬆弛的眼皮,淡淡地道:「讓她進來。」

  「祖母,孫女兒給您請安。」林謹容進門來,低眉順眼地給林老太行禮問安。

  林老太冷著臉不理睬她,就讓她在那裡站著。

  林五見林謹容衣服也未曾換,就連腳上那雙被自己踩髒了的鹿皮靴子也不曾換去,不由微微冷笑。

  「四姐姐,六妹和七妹是要去上藥,你怎地也這時候才來給祖母請安?還連衣服也不曾換?這麼髒的靴子也敢穿到祖母面前來。」

  林謹容早已拿定主意,自是不慌,正嫌自個兒呆站著無聊,索性逗她玩。

  「五妹妹,我呆頭呆腦做錯了事情,被你罵了又說要告訴祖母之後心裡難免慌張,便去尋我娘。

  我娘卻罵我,既不是故意的,你姑母和表妹都不和你計較,你怕什麼?自去同你祖母認錯。我這便來了。」

  「……」林五聽這話就曉得是假話,當下哂笑道:「真是奇怪了,悶葫蘆一樣的四姐姐今日不但大出風頭,嘴皮子也挺利索的,就和平日裡仿若兩個人一般。

  四姐姐,你也別不好意思,你是去尋陶家舅舅了吧?說來也巧,你每次犯錯,都是在清州來人的時候……」

  其中的挑撥之意再是明白不過,就是三房母女都趁著娘家有人在,有恃無恐地大肆和林家二老作對。

  林謹容看著林五,緩緩道:「的確,我沒本事,每次都給家裡人丟臉,叫舅舅、舅母操心。我很害怕再這樣下去,我再也沒臉去見他們。」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傷感低沉起來:「五妹妹,往日裡你待我那麼好,怎麼今日就這麼恨我呢?

  你今日當著那麼多人罵我,我很難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就算姑母和雲表妹、六妹和七妹,也都沒像你這樣罵我。

  你到底對我有什麼誤會,你直接和我說好麼?我改了就是。」


  裝什麼裝啊?

  林五已然把林謹容劃分為陰險狡詐之人,沒好氣地道:「我什麼時候罵你去來?我是看你發呆,找不著北了,好心提醒你!」

  「閉嘴!」

  林老太猛然一拍坐榻,厲聲道:「還嫌你們今日給我丟的臉不夠麼?都給我跪下!」

  林五被唬了一跳,抬起頭來不敢相信地看著林老太,委屈地道:「祖母,我……」

  她又沒做錯事情,為何要她跪?

  「跪下!」林老太一聲暴喝。

  林五唬得一激靈,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林老太面前,也顧不得膝蓋生疼,只是委屈地咬了嘴唇,含了淚狠狠地瞪著林謹容。

  林謹容不緊不慢地跪了,雙目直視面前的青磚,一顆心卻飛揚上了天。

  林老太罵道:「都不是好東西!欺我老了什麼都不知道?今日之事,誰都不用多說了,我全知道!」

  然後指定了林五,厲聲道:「有人看見是你身邊的丫頭信兒去撞的楊茉,然後楊茉才撞上你四姐,接著傷了你六妹。

  你可知道你丟的是誰的臉?你丟的是林家的臉面!下作東西!」

  言罷對著林五的臉就是一巴掌。

  下作東西,下作東西,祖母怎能這樣罵她?

  她長這麼大,也從來沒人這樣罵過她,還打她的耳光……奇恥大辱。

  林五捂住臉,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滿面,失聲道:「不!我沒有!信兒也沒有!誰看見的?叫她出來和我對質!

  祖母,您不要誤聽他人讒言,受了蒙蔽。我自來曉得輕重,怎會去做這種事情?害得姐妹失和,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接著回頭瞪著林謹容,厲聲道:「是不是你?你為了推脫罪責就冤枉我!」

  林謹容長長的睫毛懶洋洋地一顫,極淡地瞟了林五一眼,垂著眸子不說話。

  活該啊!心術不正又還笨,你不倒霉誰倒霉。

  「你是說我冤枉你了?」

  林老太冷冷地看著林五:「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我給你留臉面,就不細說了。

  我只想要你們無論什麼時候都明白一件事,我和你們祖父還活著!不是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心裡沒有家族,沒有父兄骨肉的人,不配做林家的女兒!更不配享受林家的錦衣玉食!」

  林五深知老太太的脾性,曉得她既然已給自己定了罪,那便再無翻身的可能。

  林謹容面無表情地看著林五。

  她早在前世的時候就知道,在別人已經給你定了罪的情況下,這種毫無意義的喊冤,根本就沒有半點作用,不過是讓人更輕視而已。

  哪怕就是背後獨自流淚,也比這樣更有尊嚴吧?

  大太太周氏得到風聲趕來,看到林五幾乎哭暈的樣子,心疼得眉頭都蹙成了一團,卻不敢開口求情,只敢站在一旁可憐兮兮地看著林老太。

  林老太見周氏這麼快就得了消息,更是寒了臉,根本不看周氏和林五,只把目光落在林謹容的身上。

  林謹容曉得要到自己了,忙垂了眉眼,裝出一副忐忑不安的害怕樣來,低低叫了聲:「祖母。」

  林老太冷聲道:「伸出左手來!」

  林謹容吸了一口涼氣,顫巍巍地伸了手出去。

  林老太一把攥住了,變戲法兒似掏出一把鐵戒尺,「啪!」地就是一下。

  林謹容疼得差點沒跳起來,咬著嘴唇忍住了,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林老太眯了眼瞪著她:「疼了?走的時候我怎麼交代你們的?謙和守禮,你做到哪一件了?

  你上門做客,連最起碼的尊重主人的禮儀都做不到,也好意思說是書香門第的姑娘?

  再有才能又如何?無德無行照樣讓人瞧不起!以後還有誰敢請你上門做客?」

  林五看見林謹容也被打,心裡的難受勁兒好歹輕鬆了許多,大哭變成小聲抽泣,側著臉偷看好戲。

  林謹容吸了吸鼻子,堅持道:「祖母,您既然都知道了經過,就該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本是不參與的,又自來不喜出門,沒甚見識,只聽五妹說雲表妹是江南名家指點過的,心想她怎麼都比我強。

  我輸也不能輸得太難看,讓人瞧不起林家女兒,遂放開了手腳去做,哪知會成這樣?

  您可以罵我呆傻笨,卻不能說我有意去害姑母和雲表妹。我不認!」

  她早就計算過,要說分茶之事,林老太的確有理由責罰她,也該給陸家一個交代,表示歉意。

  和吳襄比試吹塤贏了,誰也怨不上她,又不是她一個人偷偷摸摸與吳襄相會,也不是她非得和吳襄比試強出風頭,有目共睹。

  而林六被燙傷,有楊茉作證,林六又表示不追究,林老太的話里也似乎是認定了就是林五搞的鬼,誰還能奈她其何?

  「這樣說來,反倒是你姑母自不量力,你雲表妹活該丟臉受委屈了?誰教你的歪道理?我今日就教教你什麼是為人處世的正理!」

  林老太氣極反笑,手裡的戒尺又高高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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