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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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8章 第一十五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2)

  「敬愛的孫永先生!敬愛的約書亞先生!尊敬的各位來賓!還有我親愛的日夲國民!很榮幸還能在橫濱和平中心的演播大廳繼續向你們講話。哦~我已經聽到有人在問:你剛才不是已經死了嗎!還是被人一刀砍成了兩半!變成了5條不對,是五攵(pu)朩(gòu)悟」

  演播大廳里響起了一陣愉快的笑聲,這笑聲和平時綜藝節目裡出現的那種捧場般的笑聲有幾分相似,稍嫌機械,並不是發自內心,畢竟在座的並不是全都是日夲人,更不是二次元,懂這個爛梗。

  笑聲中小泉京次郎停頓了須臾,等笑聲平復,他繼續說道:「很可惜,五條悟復活不了,但我卻能夠復活。因為剛才大家所看到的都是一場戲,為了引出黑死病和撒旦降臨重要人物才不得不演出的一場戲。在這裡,我們必須感謝聖女冕下和西園寺桑精彩的演出,尤其是聖女冕下,為了消滅黑死病和撒旦降臨,做出了極為巨大的犧牲,我希望我的這段特别致謝,能夠消除公眾以及信徒對聖女冕下的質疑」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在過道邊站在攝像機後面的本納·尼爾森,卻一手拿著手機對照著不久前小泉京次郎的講話錄像,琢磨著鏡頭中意氣風發的小泉京次郎陷入了沉思。

  「當黑死病和撒旦降臨破壞了全世界的安寧和和平時,我們應當立即看到,全世界所有組織都在團結起來,為了真正的自由和安全,為了每個社會的和諧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比如這次由我們神風策劃的行動,就取得了極其豐碩的成果」

  橫濱和平會議中心,大統領休息室。

  客廳里,120寸的sony電視正在播放小泉京次郎的講話,成默坐在沙發上端著冒著裊裊白氣的茶杯,認真的觀看著電視。

  西園寺葵懷抱一把長刀,站在他身後,神色肅穆的閉著眼睛,像是在聆聽附近的聲音。

  倒是西園寺紅丸大喇喇的坐在成默身側的單人沙發上,時不時的瞟兩眼臥室的方向,隔著「大和繪」的屏風,能看到幾個鳥嘴大夫站立的身影,以及一動不動僵硬站立的電子生物人,仿佛一出風格詭異的皮影戲。

  片刻之後,松本康稔和濱田清文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西園寺紅丸看了看還在電視機上發表講話的小泉京次郎,又打量了一下松本康稔和濱田清文,搖著羽扇,微笑著略帶不滿的說:「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不早點通知我?」他轉頭看向了成默,「難道我已經是你不值得信賴的夥伴了嗎?」

  成默還沒有開口,西園寺葵就睜開了眼睛,蹙著眉頭,嚴肅的說道:「紅丸醬,你怎麼能這樣和王說話?」

  成默笑了笑,搶在西園寺葵向他道歉之前,便說道:「沒關係。」他將視線從屏幕上挪開,回看向了西園寺紅丸,緩緩收斂笑意,嘆息了一聲說,「西園寺桑,這一點都不好玩,只讓人覺得疲倦。」

  「疲倦?」西園寺紅丸直勾勾的凝視著成默的雙眼,「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才會容易讓人疲倦,看樣子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厭倦權力和殺戮。」

  西園寺葵再次蹙眉,加重了語氣,「紅丸,用尊稱,在王面前別表現的這麼輕浮。」

  西園寺紅丸沒有理會姐姐的要求,繼續用調侃的語氣說道:「說實話,我差點以為你再也不會出來了,躲到伊甸園裡,左擁右抱,過逍遙快活的日子,管它外面春夏與秋冬。」

  見西園寺葵一言不合又要拔刀切腹,成默再次按住了西園寺葵的手,「朋友之間沒必要講究那麼多。」

  西園寺葵收回了刀,再次回歸了閉目養神的模樣。

  西園寺紅丸依然臉上掛著笑容紋絲不動的直視著成默,連眼珠子都沒有轉一下,「朋友?」

  無論女人太還是男人,在西園寺紅丸的直視之下都會面紅耳赤心慌意亂,但成默坦然的回望著西園寺紅丸,不置可否的笑著說:「我還記得當初寫信給你時,答應過你的承諾。」他放下茶杯,蓋上蓋子,「我一直都沒有忘記,我想那對我們來說,那才是有趣的事情。」

  西園寺紅丸收回視線大笑起來,笑了好一會,他才滿腔愉悅的說:「很高興你還記得。」

  「欠下的承諾我都不敢忘記。」成默盯著熒幕,回答的像是漫不經心。

  恰好這時小泉京次郎的講話完畢,輪到約書亞·羅銅財爾德上台,攝像機給了緩步走上台的約書亞·羅銅財爾德幾秒鐘的特寫。

  「我看你們電子生物人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西園寺紅丸搖了下羽扇,「這不是替代約書亞·羅銅財爾德的好機會嗎?為什麼要放過?」


  「我不確定星門是不是會檢測出來,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能放過他。」成默回答道。

  「可如此大規模的替換。這不是遲早會被發現的事情嗎?」西園寺紅丸扇了扇羽扇,搖著頭說,「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到這一切,難度太高了。」

  「沒必要試探。」成默說,「我們確實本來是想在這次大會上一網打盡,但沒想到原本預定會出席的愛德華·羅銅財爾德和拿破崙七世居然臨時取消了行程。但這次大會議題的投票又至關重要,所以我們不得不選擇替換掉一部分人,以保證太極龍的提案可以通過。」

  「『長征計劃』?全力研發星際旅行飛船?」

  成默點頭,「太極龍是對的,天選者系統就是一套星際旅行系統,它和戰鬥原本沒有一分錢關係,只不過是我們人類把它用在了爭權奪利上。」

  西園寺紅丸笑,「是你把這件事透露給太極龍的吧?你在推動這一切?也是,老鼠們從來不會想以後的事情,還有什麼比粘板上的奶酪更重要呢?真讓老鼠們來選,當然是選窩在地球上哪裡都不要去啊!危險和滅絕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即便我們這些老鼠賴以生存的星球,時時刻刻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大家都可以假裝看不見,未來和當下,當然是當下更重要,沒有誰願意吃苦,更沒有誰願意冒著失去『天選者系統』的風險,所以『長征計劃』必然通不過。」他收起羽扇,「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沒想到你竟不介意失去路西法的冠冕和利劍!那可是就連大衛·洛克菲勒都夢寐以求的東西啊!太偉大了!默醬,你為人類的未來殫精竭力,然而那麼多人卻視你為魔王!這什麼中二劇情啊!我簡直要淚流滿面,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世界以疼吻我,我仍報之以歌。」

  成默無奈的說:「別陰陽怪氣的,我只想信守承諾而已。」他又無所謂的說,「大家窩在地球上玩電子遊戲,我並不是不能接受」

  西園寺紅丸笑著搖頭說:「你能接受,可不代表你喜歡。」

  成默沒有否認,「總之我們必須儘快完成對全球政客的替換,尤其是星門和歐宇的一些關鍵人物,其中最主要的兩個人就是愛德華·羅銅財爾德和拿破崙七世,必須搶在他們覺察之前。」

  「儘快是多快?」

  「儘快就是儘快。」成默回答道,「得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沒那麼容易。」西園寺紅丸再次搖頭,「第三神將和第十二神將就是兩隻千年王八,他們能在今天都還保留有神將之位,不就是能苟的住嗎?第三神將的情況我不清楚,第十二神將我倒是有點消息來源,說忍者神龜從來不出基克洛普斯堡壘這個烏龜殼,出去參加活動和會議全都是用的替身,就是怕被你殺了」

  「人在理性上總是趨向於完美和正確,然而感性總把人類引向另外一個方向。」成默意味深長的說。

  西園寺紅丸還想要繼續問,恰好希施推開了門,將頭探了進來,看向了成默不懷好意的說道:「老闆有人來找你了。」

  希施沒有說誰,成默就從希施的表情上猜到了是誰,他平靜的問道:「她在哪裡?」

  「她們剛下樓梯,很快就會到走廊。」希施笑著說,「要不要我去攔住她?」

  成默搖了搖頭,「沒必要。」

  「啊!」希施驚呼了一聲,掩著嘴說,「你不會打算背著老闆娘去見聖女冕下吧?」

  成默冷冷的瞥了希施一眼,沒好氣的說:「阿卡爾·恰武什奧盧處理好了嗎?」

  「那隻老狐狸的本體沒在式神里,裡面躺的是個替身,不過我在他身邊埋了眼線,他逃不掉的。」

  「既然如此,還不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去。」

  希施吐了吐舌頭,把門關上,消失不見。

  成默在房間凝固的氣氛中緘默了幾秒,從沙發上起身,對旁邊的西園寺紅丸說:「抱歉,失陪一下。」隨後又看向了身側的西園寺葵,「葵,你在這裡陪一下你弟弟。」

  西園寺葵點頭。

  西園寺紅丸輕笑道:「應該跟您說抱歉的是我。剛才對你的前任和現任說了些糟糕的話。」他又說:「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們誰更厲害,到了生死相搏的關頭,你會選擇幫誰。」

  成默低下頭,面無表情的俯視了西園寺紅丸幾秒,才淡然的說:「我關過你一次,那次是多久來著?」

  西園寺紅丸微笑著回答道:「五百七十一天十四個小時三十九分二十秒。」

  「再來一次,你可能要錯過無數有趣的情節了。」


  「我尊敬的王,沒必要這樣嚇唬你忠誠的老朋友。」西園寺紅丸停頓了一下,依舊笑著說,「無聊沒有那麼可怕,有趣這種情緒,也沒有那麼重要。更何況,被關起來,未必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沒人會喜歡經常賽博發癲的朋友,西園寺桑,要懂得分寸和邊界,才是朋友之道。」

  說完,成默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休息室,房間裡只剩下了西園寺兩姐弟。

  西園寺紅丸注視著還在微微波動的空氣,笑著說道:「姐姐,我為你選的男人還不錯吧?」

  「王很好。」

  西園寺紅丸變化了語氣,沉聲說:「那你跟了他這麼久,怎麼還沒有和他上床?」他嘆了口氣,「太讓我失望了。」

  面對西園寺紅丸毫無由來的怒氣,西園寺葵竟沒有生氣,反而極為自然的躬身致歉:「對不起,弟弟。」她小心翼翼的說,「王比你想像的還要節制,甚至於壓抑,更何況王還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難道你還沒有全身心的愛上他?你懂不懂什麼是愛啊?並不只是全心全意的為一個人好,而是激烈的、勇敢的,肆無忌憚的一種碰撞,別唯唯諾諾害怕激怒他。」

  西園寺葵將腰彎的更低,繼續低聲下氣的說道:「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當然是要對他好,盡心盡力的服侍好他啊!」

  「唉~~叫你有點個性還不如叫你去死。」西園寺紅丸怒其不爭的說,「算了,就憑你,怕是永遠都只配給雅典娜和謝旻韞提鞋,真是個廢物啊!」

  西園寺葵立即鞠躬,「真對不起。」

  西園寺紅丸揮手,「是我對你要求太高了,你先當好你的管家,別讓他把你甩了就行。」

  西園寺葵直起身子,勾著頭,畫著精緻妝容的美麗面孔掛著溫柔的笑容,「我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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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GM——《櫻花抄》)

  成默瞬移到了圓形的電梯廳,正對著安全出口的防火門。白色頂燈將牆壁和地板照的雪白,灰色的鋼製防火門壞掉了,不見蹤跡,空餘下黑洞洞的樓梯間,在一片晃眼的白色世界中,就像是通向異時空的通道。

  進入,不知將去往何處。等待,不知何人會前來。又或者,知道誰將到達,卻仍覺得惶恐,被未知的情緒所統治。

  成默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心慌意亂且懸懸而望。他屏住呼吸,踩著自己的影子,緩緩走到了門口。一陣清新的風從樓梯間吹了出來,鼓盪著冰冷氣息,讓人想起恩諾思那冰天雪地的天氣。他停住腳步,聽到了樓梯間裡細微而急促的腳步聲,就如同鐘錶的秒針在時空的階梯上飛速跳動。

  忽然間,他覺得鐘錶的設計就是一種欺騙,時間在裡面旋轉,一圈又一圈,周而復始,似乎是在告訴你,不要太急,一天過去又是新的一天,時光永遠不會有終點。

  人是在什麼時候,才會突然意識到生命是如此有限的呢?

  明明每一個人,都如此在意時間,明明我們每一個人,時時刻刻都在計算著時間。也許是因為時間不是眼前有限度的標尺,而是是孩提時十五塊錢十分鐘的碰碰車遊戲卷,是一本一本的漫畫、小說、課本,是暑假餘額不足時空白的作業,是高考前貼在黑板前一頁一頁被撕下的日曆。然後,它是從故鄉到異鄉的車票,是每個月生活費到帳的簡訊通知,是借書證、食堂飯卡、遊戲裝備以及和異性長長的聊天記錄、是畢業證書、集體合影還有站台前短促又冗長的告別。再後來,它是一份又一份的求職簡歷,是工資條、電影票、結婚證、房本、貸款餘額、出生證明

  每一樣、每一項都在提醒著我們,時間到了,你該怎麼樣了,是如此急促。它是那麼清楚分明,又是那麼模糊晦暗。它似乎在不斷的變化,似乎又一成不變,好像我們始終在物是人非中打轉,就像錶盤上忙碌不休的指針。你清楚的感知到時間它在你的命運中存在,流動,似乎是一條永不枯竭的長河。

  直到死亡突然的到來。

  也許是至親,也許是自身,當你迫不得已直面死亡時,才會發現,你所擁有的回憶越來越多,你所擁有的時間正越來越少。時間對你而言,不是黑夜白天的循環日復一日,不是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時間是盛開又凋謝的花零落成泥碾做塵土,是燃燒至熄滅的蠟燭空餘灰燼不能復燃。

  這個時候,你才懂得,也許時間無限,然而生命有限,你邁下的每一步都在走向終點,見過的每一面都是告別。你行走於時間之上,回首時,才看到,時間不是一條冗長的線,而是茫茫荒原,所有值得緬懷的事與人,都不過是頭頂遙不可及的星光。


  成默聽到了腳步聲從秒針變成了分針。

  時間慢了下來。

  成默又回想起了四年前的匆匆一瞥,對他而言,這疼痛僅次於在巴黎眼睜睜的看著她化作一道光。

  對於痛苦的回憶,他總會盡力去忘記。有些時候,回憶會是你的敵人,它總能在某些時刻,自一些你無法逃避的場景中閃現,悄無聲息,一擊致命。有些時候,它也是你在時間荒原上倉皇求生時的星光,照耀著你,指引著你。

  成默聽見腳步聲已近在咫尺,卻慢到幾近停滯,如同時針。他大腦變得一片空白,眼睛裡也是一片白色,那是她飄過轉角雪白的裙袂,如同白蓮花被風剝落的花瓣。他凝視著黑暗的雙眸,因這倏忽墜入視野的白色變得暈眩。人習慣了黑暗,驟然間看到光,就是這樣。時間在這一瞬變得冗長,周圍也安靜了下來,不是那種絕對沒有一絲聲息的靜,而是像森林,月光穿過繁枝,流水聲潺,蟲鳴悠遠,孤獨的旅人行走在斑駁中的寂靜。他在沉默中等候,看到了她的臉,就像是看到了照亮了迷途的燈光。一如許多年前,他在學校大禮堂的台階下面看到了一襲白裙的她。

  時間凝固了。

  在近乎靜止的僵硬中,成默空白的大腦中閃過數不清的畫面,那些畫面,翻來覆去的,在某些時刻,就會在他的大腦中閃回。此時此刻,他很難分清,這些記憶,究竟是拋不下的沉重包袱,還是指引路途的星與火。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懷念那間沒有電梯的老屋,懷念那台放著老舊留聲機的陽台,懷念在湘江邊的那所學校,懷念嶽麓山腳下的那家麥當勞他曾擁有過的平凡事物,現在如同夢境,他所思念的人時常會在那裡出現,在那裡他能看到他們,對他們說一聲:「我很想你。」

  可那是在夢中才能傳遞的話語。

  如今,他站這裡,站在回憶之中,就像是屹立於一卷古老的膠片上,你說不出心裡話,必須得跟著台詞走。

  光不知道什麼時候退散了,他看見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站在台階上,素麵朝天,穿著他熟悉的一字肩連衣裙,清透白皙的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雨後的傍晚,彩虹斜掛天際,路邊的積水倒映著橙色的街燈,他的唇上沾染著甜蜜的香味。

  「學姐好久不見。」

  他閉了下眼睛,下意識的張開了緊閉的唇,說出了同樣是許多年前說過的那句經典且爛俗的對白。其實這句話四年前他就應該說出來,可人總有很多時候要說言不由衷的話,就像是小說里的對白,電影裡的台詞,耐人尋味的話語總是長久的被讀者們所琢磨,試圖找到潛伏在字句之下的靈犀。

  這大概就是閱讀理解的由來,只不過不同的閱讀帶來不同的理解,除了上帝,就連作者有時候也未必能真的懂得他當時寫下這句話時的思量。就像莎士比亞的那句名言: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換成現代俗語——莎士比亞懂個屁的《哈姆雷特》。

  也不知道這句歷久彌新的話在空寂的樓梯間迴旋了多久,時間短暫的失去了丈量人生長度的能力。直到成默凝望著謝旻韞扶著欄杆,緩緩的走了下來,他隱約的感覺到了生命從凝固到流動,時空也隨之變遷,一步黃昏,一步晨雨,她蜿蜒的身線仿佛化成了長江大河,從遠古流淌到了這個世紀。他看到她的眼眸,就像是在風中凌亂飄蕩的花瓣,有時蕩漾於湘江那泛清的碧波,有時縈紆在白樺如海的金色樹梢。

  成默注視著謝旻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略帶愁緒的眉眼,她緊呡的唇,她裸露在外面的削肩,都變得具現化,暈眩中,她散發著明麗的清輝,攜帶著沉重的真實感,仿佛是穿越了亘古的迷夢,抵達了他的眼前。

  闃然無聲中,他聽到了她的呼吸聲,仿佛聽到了一聲又一聲靠岸的汽笛,冗長、欣慰,又極度緩慢。他看到光影變幻,就在她走出那像是異世界通道的防火門之時,如盛夏的陽光跟隨浮雲消長,穿過海風,將相思的形狀投射在等待的人兒臉上。直到兩個人的視線最終交匯在一起,他生出一種塵埃落定之感,就像是行船靠岸,旅客歸鄉,有情人等來了日思夜想的眷屬,冰冷的身體終於找到了溫暖所在。

  謝旻韞停住了腳步,站在距離他剛好觸手可及的距離,她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凝視著他,輕聲說道:「外面在下雪。」

  成默喉嚨乾澀,明知故問,「下雪了嗎?」

  謝旻韞淺笑了一下說:「下雪了,很大的雪。」

  成默太久沒有見過謝旻韞的笑容了,這一笑就像是破曉,令他目眩神迷,他陷入其中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


  謝旻韞明亮的雙眸如一泓秋水倒映著滿月,她只是看著他,仿佛心湖中有陣微風拂過,掀起柔柔的陣陣漣漪,像是又千言萬語要傾訴,可她偏偏又不什麼也說,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

  成默的大腦又因為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對話而進入超載狀態,即使面對大衛·洛克菲勒,這顆堪比超算的大腦都沒有失去計算能力,此時卻瀕臨宕機,他又語無倫次的「那~~~那~~~」了幾聲,才有些手足無措的說,「要不要不我們出去走走?也許這裡不太方便。」

  謝旻韞咬著嘴唇笑了笑,「好啊!去走走。」

  成默鬆了口氣,似乎卸下了笨重的防備,「海邊?還是哪裡?」

  「都可以,我聽你的。」

  謝旻韞的聲音一如從前,清淡中帶著矜貴,不居高臨下又保持著恰當的距離,不過分生疏卻也沒有一點親昵。但成默聽在耳里,卻有些失落,他未曾預想見面會是怎樣,卻也未曾料到會如此平淡,真就像是事隔經年的老友,相約見面一般。

  他平復了一下侷促笨拙的狀態,說道:「那我們走。」

  謝旻韞點頭說:「好。」

  兩個人沒用使用「瞬移」,就像是普通人一樣走進了樓梯間,從一片白光,走進了晦澀的幽暗。他們沿著台階又向上走,樓梯並不算特別寬,但也不算特別窄,兩人並肩而行綽綽有餘。

  謝旻韞距離著成默大概五拳的距離,這個距離算不上疏離,卻也說不上親近。可成默想起從前,他和謝旻韞的距離縱使是一前一後,也沒有像現在這般遙遠,無法觸及。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與物理距離無關,只與心靈的連接相關,橫亘在兩個人之間的不是這半米遠,而是這些年對彼此的未知。

  在寂然無聲中兩個人走過了一段階梯,像是保持默契般沒有說話,又像是都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黑暗中,成默不動聲色,心臟中卻藏著滾燙的石塊,他不敢看謝旻韞的臉,他聽著謝旻韞的呼吸和腳步,就像在聽耳機里播放的抒情音樂。這舒緩的樂章冷卻了他心中那火紅的塊壘,讓他的心跳逐漸正常。可他那精確到微妙的大腦,卻失去了計算時間的能力,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走過了多少級階梯,用了多長的時間,直到通向廣場的側門透出的光線照射在他的臉上,投射進瞳孔,他才意識到剛才不是在夢中,而是現實。

  兩個人不約而同停住了腳步,停在了安全出口的邊緣,仿佛害怕走出夢境。他們靜默著眺望,廣場四面高聳的射燈將世界照射的一片瑩白,從天空落下來的雪花在燈光中疏密不定,隨著他們的呼吸聲飄轉,緩緩降落。而在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屋頂堆滿了霜糖似的白雪,下邊亮著萬家燈火,影影綽綽的被蒙上了一層白紗。這世界美得就像是童話。

  謝旻韞似乎記起了什麼,伸出手,探出了屋檐去接那一片一片自遠空掉落的雪花。也許是她的手也很冰冷的緣故,那潔白、美麗的晶體,輕輕的落在她的手掌中央,沒有融化,在燈光下仿似美鑽。

  成默當然明白這些雪自何而來,又因何發生,他不得不開口,以緩解無法言說的窘迫,「雪真的很大。」

  謝旻韞將那枚雪花拋了出去,看著它像是羽毛一樣盤旋下墜,直至落在雪地上,消失不見,「很多人喜歡夏天,但我喜歡下雪。」她轉頭看向了成默,「我喜歡冬天。」

  「我」成默竟不知道謝旻韞是說真心話,還是意有所指,他來不及思考,脫口而出,「我也喜歡下雪。夏天夏天對我來說負擔太重了。」

  「我知道。」謝旻韞輕輕跳下了台階,站到了紛飛的雪花之中,和雪花幾乎融為了一體,回頭對成默說,「那我們就沿著街道隨便走一走吧!這樣的天氣好適合散步呢!」

  「嗯。」成默走下了台階,走到了謝旻韞的身邊,在謝旻韞正要邁步的時候,他說,「等等。」

  「嗯?」

  謝旻韞停住腳步看向了他,他脫下了「暴君」,披在了謝旻韞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不會冷,可我還是怕你冷。」

  謝旻韞回憶起了某次往事,說道:「我覺得你是怕我說你沒有紳士風度!」

  「不管怕不怕,這也算是成長吧。」成默靜立在雪中說,鵝毛大雪一會落了一些在他的頭髮上,在他的肩頭,「不是嗎?」

  謝旻韞雙手交錯,裹緊了一下皮衣,仿佛很享受裡面的溫度,垂下了眼帘,輕聲說道:「謝謝。」

  成默指向了橫濱地標大廈,「那我們去那邊吧?那個方向的人少。我記得哪裡還有一條河,河岸兩邊種滿了櫻花。」


  「好。」

  兩個人避開了和平會議中心的方向,並肩朝著橫濱地標大廈的方向走去。大雪中的橫濱有種別樣的美,錯落有致的建築物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將那些堅硬方正的水泥盒子裝飾得圓潤可愛,一扇一扇密密麻麻的玻璃窗里透著黃光,讓這些平日冰冷毫無感情可言的人工造物顯得浪漫又溫馨。尤其是此際街上空無一人,豎著的GG燈牌發著光,像是長在雪屋上的造景花,狹窄的人行道、寬闊的馬路全都鋪滿了白色的粉末,上面沒有一絲痕跡,彷如栩栩如生的街景翻糖蛋糕。他們走在上面,踩著雪地發出的咯吱咯吱聲,留下了一長串腳印。

  成默抬頭望向落雪的夜空,紛繁的雪花之間,暗昧的夜幕深處飛過一隻白色的海鷗,他腦海中閃過了他記憶尤為深刻的畫面,還有那幾句曾讓他初次感受到「愛情」這種情感的內心獨白,他說:「我初中的時候看過一部動畫片叫做《秒速五厘米》,我就是因為那部動畫片喜歡上下雪的。」

  「《秒速五厘米》?」

  「你也看過嗎?」成默側頭問。

  「我看過的動畫片不多,恰好這部看過。」謝旻韞說,「也許大部分都喜歡第一部分,但我更喜歡第二部分,《太空人》的那部分,我記憶最深刻的台詞就是」

  在謝旻韞還沒有將台詞說出口的時候,成默就在心裡念道:「那真的是一段孤獨得難以想像的旅程。」

  「それはほんとうに、想像を絶するぐらい孤獨の旅であるはずだ」

  「在真正的黑暗之中一味孤身前進,甚至連一粒氫原子都很難遇見。」

  「本當の暗闇の中を、ただ直向に。ひとつの水素原子さえめったに出會うことなく...」

  「只是一心想要迫近那深邃的太空里埋藏的秘密。」

  「ただただ、深淵にあるはずと信じる世界の秘密に近づきたい信念。」

  謝旻韞的背誦像是閱讀,很慢,有種寂寥的孤寂,成默的心中應和著她的聲音念誦,旋動成一股情緒的渦流,不知道要向何方傾瀉。他每個細胞里都盛滿了謝旻韞的聲音,他知道他不應該,可不可遏抑的念想,還是像是汲取了巨大養分的藤蔓,在心中瘋狂滋長。

  「我們,是要去到哪裡呢?我們又能去到哪裡呢?」

  謝旻韞又一次看向了成默的側臉,像是在繼續背誦,又像是在詢問:「僕たちはそうやって、どこまで行くのだろう。どこまで行けるのだろう。」

  「你是問要去哪裡?」成默頓了一下說,「還是問能去哪裡?」

  「都問。」

  成默沒有立即回答,兩個人左轉下了河岸邊的步道,這裡更冷了,被射燈照亮的櫻花樹還沒有來得及凋謝完,就被凍成了冰雕,一株一株立在反光的細長河流兩岸,如同一尊一尊精美的藝術品。更遠處是冰凍的大海,他們朝著大海的方向漫步。

  「這些年我一直在朝著師傅、你父親還有你嚮往的方向狂奔,但我不確定,我能否抵達那裡。」成默頓了一下,「其實也不是不確定,我心裡是認為的,不管我們如何努力,都到達不了夢想之地,我也只有盡我所能。」

  謝旻韞突然停住了腳步,咬緊了嘴唇,她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雙眼,視線如劍,像是要刺穿他的心臟,緘默了幾秒,她輕啟朱唇,冷冷的問道:「為什麼不躲了?你繼續躲啊?」

  成默垂下眼帘,凝視著謝旻韞下唇剛剛咬下的齒痕,在略顯蒼白的粉色中,那道深紅血痕仿佛不可癒合的傷口,透著一抹殘忍血腥的美。他很想伸手去觸摸,想撫平它,可他又覺得自己不可以,不應該,他暗中深吸了一口氣,於是那熟悉的少女幽香隨著冷風衝進了鼻腔,他抑制住內心的貪婪,假裝平靜的回答道:「我從來沒有躲過你。」

  謝旻韞冷笑一聲說:「在黃昏之海你假裝不認識我?後來在萬神廟你不告而別,這還不算躲?」

  「黃昏之海是形勢所迫,我沒有選擇。後來在萬神廟,我沒把聖女當成你。」

  「那後來呢?你明明知道我還是我,你還在背後推動『聖女教』發展,卻又不來見我,你究竟想要怎麼樣做呢?」謝旻韞抬起雙手抓住了成默的衣領,「我對你來說又算什麼呢?是棋子?還是妻子?」她又垂下了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妻子嗎?」

  「我」成默聽到內心深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告誡,在哀嘆,可是當謝旻韞的眼淚滑落,如岩漿般滴在他的手上,他還是克制不住內心的悸動,這種悸動和他預期的完全不一樣。是對他意志徹頭徹尾的顛覆,心中嘆息,艱難的說道,「當然記得,怎麼能不記得呢?」

  「那你剛才跟我說什麼《秒速五厘米》?你想要暗示什麼?」

  成默苦笑,「我沒暗示什麼。我喜歡下雪,確實是因為《秒速五厘米》。」

  謝旻韞揪著他的衣領盯著他,無暇的面龐散發著銀河版的淡淡輪廓,她緊緊的凝視著他的雙眼,含淚的眼眶如同湖泊,眸子中專注的光如潮水般在其中流轉,「我喜歡下雪,是因為我們一起在極地露營,是因為你在雪地里給我堆了雪人,給我在極光下放了一顆星球糖,我最快樂的記憶就是發生在哪裡。你知道不知道我在那裡修了棟小木屋,我裝了透明的窗戶,正對著那顆星球糖,我在森林的邊緣豎起了籬笆,沒根木樁都雕刻成了男孩和女孩,他們手牽著手。我還養了些馴鹿,即便是下大雪,它們也能拖著雪橇車,帶我們去森林深處」

  「我我知道。」

  「我要你跟我走。」

  夜空中震盪了一下,雪像是變大了一樣,簌簌掉了下來,須臾之間,染白了他們的頭髮,就像是兩個白髮蒼蒼的人兒,在大雪中靜悄悄的相望。

  「再給我一年時間。」成默說出這句話,有種結局接近之感,雪落的慢了下來,櫻花樹的樹枝全都被凍結在了空氣中,仿佛水晶冰雕,遠處樓宇中燈光,不知何時熄滅了,世界一片沉寂,「再給我一年時間,我給你個交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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