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十章 諸神的黃昏(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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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冗長的自我剖析中成默忽然間停了下來,他凝視著朝聖者那星圖般璀璨與幽暗兼具的袍子,像是靈魂被吸入了進去。

  然而朝聖者並沒有給他更多思考的時間,不解的說道:「我沒有能聽懂你的意思,孩子,難道你還想要和你這不幸的命運糾纏下去?又或者說,你還有什麼具體的事情放心不下?」

  成默抬起了頭,直視著朝聖者頭頂那令人頭暈目眩的彩虹色光暈,「究竟什麼樣的人生才能算是幸福的人生?」

  「每個人的答案不盡相同,這個需要問問你自己。」朝聖者意味深長的回答道。

  「是啊!得問自己。」成默點頭,「我們成長的過程,其實就是理解這個世界的過程。並且有些東西沒有經歷過,光靠學習根本無法理解。就像我,讀了那麼多書,不管怎麼用知識來武裝自己,實際上被困在那一層層鐵皮盒裡的我,依舊不過是個孤獨、脆弱又敏感的小孩。我得謝謝我遇見的所有人,是他們讓我逐步獲得了成長,尤其是今天,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幸福和痛苦是一對矛盾又統一的概念,我們的人生想要獲得幸福,就必須付出痛苦,沒有人平白無故的收穫幸福的人生。就好比我,我的人生整體建立在黑暗和痛苦調性之上,但我在這些黑暗和痛苦的磨礪中卻不斷的收穫著幸福,我遇到的很多人都在幫助我成長,他們是我沉入黑暗中的暖色調,是我陷入痛苦時的止痛藥。。而我的父親、母親還有謝旻韞對於我而言是黑暗中的高光,是痛苦中的救贖,他們讓我成長為了完整的自己,也讓我體驗到了莫大的幸福。」

  朝聖者一聲不響,在虛空中佇立,恍如聆聽懺悔的神像。

  成默喘息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說我選擇重生來追求幸福的人生,我可以肯定的說, 不可能的, 重生不可能帶給我更大的幸福感。人只有在痛苦中才能獲得成長, 只有成長了才能真正懂得幸福的意義,才會知道珍惜和感恩。人們常常誤以為一帆風順沒有遭遇任何痛苦和挫折的人生就是幸福的人生,但其實一帆風順的人是不會懂得一帆風順到底有什麼幸福可言的。就像你在沒有得病之前, 很難體會到健康的幸福。你在沒有被詐騙損失金錢之前,很難體會不被騙的幸福。只有當你遭遇意外, 比如你出了車禍失去了雙腿。你痛苦萬分的在病床上祈禱, 也許是向造物主, 也許是向什麼朝聖者,當他滿足了你的心愿, 你毫髮無損,重獲新生。那麼今天將成為你生命中無比幸福的一天。然而當什麼都沒有發生時,所以你的今天還是那麼無趣和平淡。」

  「還真是深刻的闡述, 那麼如你所言, 你現在應該感到無比幸福才對。造物主有沒有聆聽到你的禱告我不知道, 但我, 朝聖者,聽到了。」朝聖者說, 「並且給予了你回應那麼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不,朝聖者閣下。」成默搖頭,「人生和電影一樣, 既需要整體的幸福,同樣也需要局部的痛苦。比如一部觸及人心的電影, 開始總是始於平常,然後因為某種原因發生突變, 在漸強的音樂中劇情加速,主人公遭遇挫折跌落谷底, 人生丟失了色彩,變成了痛苦的黑白,悲傷的音樂響起,情緒逐漸洶湧失控,而後突然的頓悟,找到了通向幸福的路徑和人生的真義,最後歸於平淡。瞧, 這是所有電影的公式。不只是電影,音樂、繪畫、還有舞蹈不都是如此嗎?音樂需要悠揚的前奏、高昂的主歌和雋永的副歌;繪畫需要冷色調也需要暖色調;舞蹈的編排需要平衡點的重複,也需要失衡點的錯落。藝術總是在表達著人生,需要從對比中升華和表達主題。所以我們的人生, 需要在直面局部的痛苦中,去追求整體性的幸福。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戰勝了多少痛苦,就能收穫多少幸福,命運在這上面是絕對公平的不僅藝術如此,世間萬物如此,人亦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朝聖者聆聽完成默漫長的敘述,饒有興致的說:「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就是覺得你不可能比現在過得更幸福了?難道你認為你的父母和妻子的生命沒有你的體驗重要?」他嘆息了一聲說,「你的說辭讓我覺得你是在解釋你的薄情寡義,原來你的吶喊,你的眼淚都是騙人的啊!你還真是個天生的好演員」

  成默淡淡的問道:「朝聖者閣下,既然你擁有超越時間與空間的力量,那你可曾嘗試過回到從前或者窺探未來, 以改變自己的人生嗎?」

  「我並不能這樣做,我的生命並不在三維規則之內。當我步入三維規則之內,我也只是個凡人。」朝聖者好整以暇的回答道。

  「那您又改變過多少人的人生?你認為『重生』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以及他周圍的人的人生嗎?」成默在那一片聖潔又璀璨的光芒中又低下了頭, 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道,「您刻意沒有提到我是否能保存記憶, 那就意味著我的大腦里肯定不存在這些不曾發生的情節。在不存在信息差的情況下,也許沒有心臟病的我,確實能在短時間內獲得一段完美的人生,但從長久來看,只要我身處同樣的時代,就無法掙脫這命運的束縛。」


  「也許是吧。」朝聖者曖昧的答道,隨即他又說道,「可事情怎麼可能十全十美呢?人不能過於貪心。」

  「這不是貪心不貪心的問題。」成默看向了朝聖者,心平氣和的問道:「您覺得星門、歐宇又或者黑死病會放過我的母親嗎?如果它們不會放過我的母親,那麼我的父親和我,又該怎麼樣才能置身事外?還有我的妻子,她的身份註定了她不可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我該如何選擇,又該如何才能跟得上她的腳步?所以,到最後是不是還是會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又憑什麼和時代洪流對抗呢?」

  面對成默一連串的詰問,朝聖者像是完全聽不到一樣,沉默不語。

  「而且而且如果我重生變成一個健康的我,那我還將喪失我最強有力的武器,我從心臟病的折磨中所收穫的堅強、理性、不屈不撓以及完全不在乎他人眼光的孤僻,這是我堅持走到這裡的武器。如果現在的我無法改變未來,那麼重生的我又憑什麼改變未來?我是不是該一次又一次來到這裡,再回到過去,不停的在註定要破滅的幸福循環中,逃避真正的現實?還有我如果選擇了重生,那麼此時的我是不是拋棄了那些對我滿懷期待的人,那些仍然在等待我的人,還有那些歷盡千辛萬苦陪伴我走到這裡的人?我的父親教導了我什麼是擔當,我的母親教導了我什麼是責任,我的妻子教導了我什麼是付出和勇敢。我想,無論是我的父親、母親,還是我的妻子,都不會想我無視他們的犧牲,看似在為了他們犧牲,實際上,不過是軟弱的做出了逃避現實的選擇。」成默又一次抬起頭,他凝視著被籠罩在聖潔光芒中的朝聖者,仿佛在估測這光到底有多深,就像用目光測量一口井的深度,「人生絕不會有如此輕鬆的選擇,朝聖者閣下。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與眾不同是孤獨的,是可悲的,更是可怕的,但對於我來說,這是我必須堅守的,必須承受的黑暗。我的命運註定如此,我必須要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我必須要承受冷酷的夜晚和猛烈的陽光,因為我是成永澤和林怡青的孩子,是謝旻韞的丈夫。即使重來一千次,一萬次,這都是我無法迴避的命運。回到過去只是個甜美的陷阱,朝聖者閣下您肯定比我更清楚」

  朝聖者在如雪飛揚的光羽中俯瞰著他,保持了長久的緘默。

  時間在一種絕對的寂靜中流逝。

  朝聖者嘆了口氣說:「你知道你放棄了什麼嗎?」

  成默這一次沒有再低下頭,他專注的凝視著那一片光,似乎從中看到了玫瑰色的夕陽從榆樹的樹梢上落下,母親和父親坐在長條石凳上看著他在綠茵茵的草坪聲追逐著皮球。當城市蜿蜒的燈火亮起了時,他和母親、父親一牽著手回家。他也看到了隆起如陽傘的嶽麓山,他和謝旻韞一起走向那蕩漾著清風的山頂,他們站在風中俯覽滿城流光,感受涼爽的風驅散燥熱。可他的內心清楚,命運就是莫比烏斯環模樣的鐐銬,捆綁了他的命運。

  「沙特爾大教堂迷宮」不過是高大牆壁組成的路徑,這間屋子才是真正的迷宮,心靈的迷宮。如果他選擇「復活」,那麼他將永恆的囿於這虛假的幸福迷宮之中。

  除了向前走,他別無選擇。

  「知道。」他回答。

  「你確定要放棄重生。」朝聖者莊嚴的詢問。

  成默閉上了眼睛,想要阻止流下來的淚水,可那顆淚水已經落進了唇角,變成了難以咀嚼的苦澀。

  「是」他艱難的回答,感覺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心中百般掙扎,即便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可母親、父親還有謝旻韞的面孔卻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中環繞。他的口鼻間充斥著茉莉花的香氣,它無處不在,像是寄生蟲一樣鑽進了他的血管,沿著動脈,進入了他的心臟。他還是垂下了頭,像是觸摸到死亡般低聲的說道,「是的我放棄」

  朝聖者周身的光開始變淡,老屋的客廳先是從半透明變得清晰,接著又變得半透明,漸漸如霧氣般消散,白雲般的地面和一扇漆黑的鐵門出現在他的眼前。

  懸浮在半空中的朝聖者淡淡的說道:「現在你可以離開了。」「等等」

  「怎麼?後悔了?」朝聖搖頭,「已經遲了。」

  「我並沒有後悔。」成默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快速的平靜下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問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帶我去到六年前看看。」

  「六年前?你想要看什麼?」

  「我想要看看我父親寫的一本書。」成默說,「一本叫做《人類起源》的書。」

  「這是個危險的想法。」

  「我願意承擔這危險。」

  朝聖者搖了搖頭,「你支付不起這代價。」


  「那您能不能把我的烏洛波洛斯還給我?」

  「你是說這個?」

  朝聖者向成默攤開了右手,寬大的手掌掌心一陣波光閃電,憑空跳出了他那塊電子表形態的烏洛波洛斯。

  「是的。」

  「你拿什麼東西來交換?」朝聖者冷淡的說,「我這個人只做公平的交易。」

  成默目不轉睛的盯著朝聖者手中的烏洛波洛斯沉聲說:「那我把我的命給你做交換。」

  「你的命?」

  「對,我的命」成默手中爆發出一束奪目的光,直刺朝聖者的面門,他低喝一聲,「雅典娜!」

  朝聖者的背後的白光中憑空出現了一道黑線,那黑線如活眼般緩緩張開,綻放出一輪黑色的空洞。

  「法則:奧卡姆剃刀。」

  雅典娜人未至,刀先至,直抵朝聖者的後背。

  於此同時,成默的「七罪宗」如刺破濃霧的雷射,穿過了朝聖者光團般的頭部,如同從空氣中掠過。

  成默還沒有來得及思考,他整個人都飛了起來,朝聖者手中的一道如利劍般的金色聖光穿過了他的胸膛,將他刺在了半空之中。

  「還有雅典娜,不至於差距如此之大。」

  他心想,然而下一秒,他就眼睜睜的看著雅典娜破空而來的長刀,還沒有觸碰到朝聖者的後背就像倒帶般縮了回去。那黑色的空洞看似緩慢,實則快速的又合攏成了一道裂隙,再退化成一條線,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純潔無暇的白光一片。

  「你幼稚的舉動真叫人失望。」

  成默猛烈的咳嗽,血霧四濺,潮水般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他收回了七罪宗,抓住那道灼熱的金色聖光,勉強喘息了幾下,發出「呵呵」的笑聲,那笑聲沙啞的就像收音機發出的電磁干擾聲,刺耳又難聽。

  「隨便試一試而已,能能殺死你就賺了,就算殺殺不死你,反正你你也不會殺了我的咳咳咳」他又猛烈的咳嗽了幾聲,揚著滿臉是血的面龐衝著朝聖者微笑,「對不對?李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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