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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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1章 現身

  寶音面頰上沾染的鮮血已經乾涸,貼在她蒼白的臉側,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比平常更為冷漠肅殺。

  那一轉頭間,眼底的鋒芒如刀鋒般掃過,落在烏日蘇的身上,而她的手緩緩滑過劍柄,握緊,手背上青筋乍現,一言不發卻仿佛吹來了漫天的風雪,將烈陽掩蓋,無端發冷。

  有人從她的臉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女兒像父親,寶音骨子裡便流著先帝的血脈傳承。

  這一刻,沒有人說話。

  陳嵐也沒有說話,只是仰著臉,目光斜睨著她。

  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一蹙一笑,彼此都十分熟悉。

  陳嵐知道寶音身上背負著怎樣的責任和內疚,寶音也知道陳嵐此刻被親兒子用刀架在脖子上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寶音突然笑了笑。

  她突然想到,曾經和陳嵐聊過這件事。

  「若是有一天,我們其中一人成為別人手上的人質,用來逼迫另一個人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做還是不做呢?」

  寶音說:「做。兩害相權取其輕,保住性命要緊。」

  陳嵐說:「不做。除非確實會要命,別無他途。」

  這算不算會要命?別無他途了?

  寶音迎著烏日蘇戲謔的目光,仿佛知道他在嘲笑什麼似的,抿了抿嘴,大聲問:「如果你想威脅大晏朝廷,通寧公主的分量不夠。」

  一聽這話,烏日蘇就笑了。

  他眼睛涼涼地望著陳嵐,「聽見了嗎?你不夠分量,皇室養女,不夠分量。」

  怎麼樣戳心,他就怎麼說,似乎非得把陳嵐扎得千瘡百孔不可。

  陳嵐不動聲色,一動不動。

  轉眼,就聽到寶音又接一句:「不過,用她來威脅我,足夠了。所以,用一個更有分量的公主來交換一個不夠分量的公主。你換,是不換?」

  陳嵐眼底浮上霧氣。

  她何嘗不知,寶音強調她的分量,只是為了讓烏日蘇放過自己?

  哪怕她在烏日蘇手上其實比寶音更為安全。

  寶音本可以不這麼說。

  說了,不為其他,只是想要呵護陳嵐敏感的小心思,怕她胡思亂想……這些年來,她一直如此。

  烏日蘇哈哈大笑。

  「一個公主不夠分量,那就兩個公主好了。」

  稍頓,他收住表情,臉上陰沉了幾分。

  「長公主殿下,你若不想讓通寧公主血濺當場,就讓你的人繳械投降。兀良汗素來優待俘虜,可饒你們不死。」

  寶音淡淡一笑,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污。

  「要我死可以,投降沒門。」

  烏日蘇看她固執如此,微笑道:「二百人想抵抗十萬大軍?長公主,敬酒不吃,你非得吃罰酒是麼?」

  寶音冷笑:「本宮這輩子,還當真沒有吃過罰酒。我給你兩個選擇,二選一,要麼我過去換通寧,要麼魚死網破。我生於陰山,死於陰山,也算是造化,死得其所。至於通寧……」

  她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陳嵐,突然笑開,眼神里露出幾分柔軟。

  「我們做了一輩子的姐妹,今生同赴黃泉,下輩子繼續做姐妹,想來也是一樁美事。對不對?」

  陳嵐眸底通紅,嘴巴微微顫抖,語不成語,「姐姐,是我連累了你。」

  寶音大喇喇地擺擺手,「死而已,何足懼哉?烏日蘇,選吧。」

  烏日蘇看她周圍的陳蕭元馳白馬扶舟等人齊齊拔刀,臉色微微一變,忽而笑開。

  「我改變主意了。既然長公主不畏死,那我倒想看看,長公主的骨頭有多硬?」

  他突地抬手,示意左右的弓箭手準備,然後盯著寶音道:「長公主敢不敢從我的箭陣中走過來?只要你有本事走到我的面前不倒下,我便放通寧公主離開。」

  用親生母親威脅別人的人,寶音第一次見。

  她知道,烏日蘇未必真會傷害陳嵐,可這話她必須答應下來。

  陳嵐心思脆弱、敏感,不能讓她感覺到被放棄……

  「好。我來。」

  寶音昂首挺胸,「一言為定。」

  烏日蘇微微一笑,「本想給你一條生路,可你非要闖鬼門,那就怪不得我了。」

  寶音冷哼,將手上長劍遞給白馬扶舟。

  白馬扶舟臉色一變,驚呼:「母親……」

  「別廢話!」寶音冷著臉,轉頭又看了看陳蕭和元馳等人,「記住:不用管我生死,不用理會他的任何要挾。我一走,你們立即帶眾退回皇陵,等待援軍到來。相信阿拾,用不了多久就帶人回來了。」

  「長公主。」

  「殿下,不可!」

  眾人都不願意寶音涉險,紛紛出聲。

  然而,寶音抬手阻止。

  「不必勸我,我主意已定。人總有一死,葬身陰山,我之所願。」

  她整肅表情,理順頭髮,朝烏日蘇的方向走過去。

  「且慢——」

  背後突然傳來的一道低喝,洪鐘般有力,震盪耳膜。

  寶音遲疑一下。

  同眾人一起,齊齊回頭望去。

  烈日蒼穹之下,一個黑衣黑袍的男子迎風而來,消瘦頎長的身子襯不起袍服,一身衣衫寬鬆得仿佛是飄蕩在他的身上。但他身姿筆直,竟有些卓爾不凡。

  「褚老?」

  「褚老來了?」

  眾人都有些詫異。

  褚道子身上有傷,方才留在開室陪伴和照顧玉姬,怎麼突然一個人出來了?

  迎著眾人困惑的目光,褚道子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重重地咳嗽,一直走到了寶音的身邊站好,直面烏日蘇和陳嵐,他才慢慢地抬手,一把拂開罩在頭頂的袍服帽子,將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是一張蒼老的臉,頭髮花白,滄桑滿面。

  「通寧公主,可曾記得在下?」

  這一聲通寧公主,他喊得音色沙啞,起伏不定。而褚道子在眾人眼裡,素來是一個平靜無波的高人,泰山崩於前都不變色,為何一聲「通寧公主」,竟叫他如此激動?

  陳嵐眼睛眯了眯,看他片刻,搖頭。

  「你是何人?我認得你嗎?」

  褚道子苦笑。

  她認不得他了。

  認不得了。

  褚道子一嘆:「我是你在兀良汗的一個故人。」

  陳嵐在兀良汗的歲月,幾乎全是灰暗與不堪。一聽兀良汗三個字,她臉色便褪白了幾分,再盯褚道子的眼神,便添了幾分隱隱的不安。

  「你是誰?」

  「芮廣。」

  褚道子慢慢道出兩個字,看陳嵐臉色變幻,目光激射而來,知道她記起他了,緩緩一笑,又抬手將連在袍服上的帽子拉上來,遮擋住烈日,重新罩在頭上。

  「我在兀良汗叫芮廣,其實我是南晏人,真名褚芮廣。」

  說到這裡,他看向疑惑的眾人,最後將目光定在烏日蘇的臉上。

  「在座若有兀良汗的老將,想必有人還記得我。我曾在先汗王阿木古郎身邊行醫,後來被汗王指派給了先汗大妃——」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

  「事到如今,這應當不再是秘密了吧?先汗王阿木古郎並無大妃。從頭到尾,那個傳說中傾國傾城從不現於人前的大妃,都不存在。有的只是汗王的妹妹阿木爾。在每一個需要大妃的場合,都是阿木爾掩面假扮,並將巴圖過繼阿木古郎為子,以堵住悠悠眾口。」

  這事寶音早已知曉,但再次聽來,仍然有些止不住地戰慄。

  阿木古郎為了她的母親,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只可惜,世間只有一個娘。

  烏日蘇察覺到現場氣氛不對,突然冷笑一聲。

  「你到底想說什麼?即使我父親是過繼而來又如何?他仍然是我祖父唯一的兒子。你以為這樣就能否定我了嗎?」

  褚道子又往前走了兩步,咳嗽聲聲,嘴角甚至咳出了血絲來。

  他抬手抹了抹,淡定地一笑,目光掃視眾人,拔高聲音問:

  「巴圖是阿木古郎的兒子沒錯。可是你,烏日蘇,並不是巴圖的兒子。兀良汗的將士們,你們可以接受一個背叛祖宗篡位而來的汗王。難不成,還能接受一個來歷不明,根本沒有阿木古郎骨血的人,成為你們的汗王不成?」

  來歷不明,沒有阿木古郎的骨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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