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一:割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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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0章 一:割鹿

  時近歲末,天降大雪。

  逢天下盟盟主李暮蟬與劍神謝曉峰等幾位劍道絕頂決戰翠雲峰,故而金陵城外早已聚集了各路江湖人物。不但有黑白兩道中大名鼎鼎的武林巨擘,亦有三教九流中的前輩宿老,還有諸多後起之秀,群英薈萃,魚龍混雜。

  雪地里,卻見有一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老叟,手杵竹杖,於人群中埋頭趕路。

  這人蒼髮如雪,步履蹣跚,懷中還抱有一襁褓,內裹嬰孩兒,走的極快不說,渾身上下更是惡臭沖天,只把旁人熏得滿臉厭嫌,無不退避三舍。

  只是眼瞅著就要入城,不想那來來往往的江湖客中,忽見閃出兩個人來,冷眉冷眼,暗含殺氣,擋在了前方。

  老叟心頭一驚,下意識緊了緊懷裡的襁褓,止步間眼珠子骨碌一轉,忙嚷道:「割鹿刀!」

  旁人正等著入城觀戰,冷不防聽到這三個字,先是短暫一寂,旋即無不譁然。

  「割鹿刀?」

  「那口絕世神刀?」

  「刀在何處?」

  ……

  老叟想也不想,反手自背上摘下一副木匣,竟是丟給了那攔路的二人。

  其餘眾人正自環顧找尋,乍見木匣拋空,無不紅了眼睛,蜂擁而上。

  據傳這口神刀可是能媲美淚痕劍的神兵利器,為刀中至尊,乃春秋戰國時期徐夫人的後人徐魯子所鑄,可遇而不可求。

  更重要的是,傳聞這口神刀可破嫁衣神功。

  還有傳聞,那李暮蟬雖神功蓋世,天下無敵,但最後一定會敗在這口神刀之下。

  傳聞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但此刀威名之盛,還未現世,就已名震江湖,掀起數場殺劫。

  趁著場面混亂,老叟想也不想,轉身就跑,步伐矯健,動行如飛,眨眼功夫已是一溜煙的鑽入了茫茫雪林中。

  好快的身手。

  只說那老叟一口氣奔出十數里地,方才縮在一顆大樹後頭匿了起來。

  老叟按耐著丹田翻騰的氣息,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浮現出幾分苦楚,看著懷裡昏睡的嬰孩呢喃道:「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能否活著,全憑你我的命數了。」

  「老東西,識相的把割鹿刀交出來,不然今天保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寒風飛雪中,就見來時路上有一中年文士飛身掠出,正沿途找尋著蹤跡。

  老叟心頭一凜,見對方距離尚遠,當即起身又是一陣發足狂奔。

  那中年文士聽得動靜,腳下速度一提,冷笑道:「垂死掙扎。」

  風雪撲面,想是上了歲數加上連日奔逃的緣故,老叟原本快疾的身法漸漸緩了下來,鬚眉上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冷霜,似已後繼無力。

  眼看身後追敵越來越近,老叟猝然喝道:「你莫要得意,此處可是金陵地界,我已送出消息欲將割鹿刀送予那位天下盟盟主,你若奪刀,便是與天下盟為敵。」

  聽到天下盟三個字,中年文士先是一驚,然後嗤笑道:「呵呵,那李暮蟬現在自身難保,能不能活著從翠雲峰走下來還不一定呢。再者,就算他真就現身一會,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真當我是單槍匹馬闖他這金陵城麼?」

  二人一逃一追,兔起鶻落間,距離已是越來越近。

  老叟回以嗤笑,「知道你不是一個人。普天之下,有膽與天下盟為敵,與那李暮蟬為敵的,不過一人罷了。」

  這人話裡有話,語氣稍作停頓,凝聲道:「除了當今皇帝,還有誰敢與天下盟爭鋒。呵呵,你們若不是怕那李暮蟬,又豈會屠我蕭家一百三十七口,欲要奪那割鹿刀。」

  原來,這刀竟是用來對付李暮蟬的。

  見被道破心思,中年文士乾脆也不遮掩了,冷淡道:「怪只怪你們太蠢,居然輕易相信外人,活該落得個族滅人亡的下場。而且伱蕭家耗數代之功,鑄這一口絕世神刀,不就是打算對付嫁衣神功麼。既然有心與朱氏為敵,那便死不足惜。」

  老叟聽聞此言,痛心疾首,眼泛淚光,嘶聲道:「你這種人面獸心的畜生,絕沒有好下場,一定會遭報應的。」

  想他蕭氏一族早已不問世事多年,始終隱於崑崙,族人也都安居樂業,無意江湖紛爭,從未有過爭雄之心。

  可不想到頭來,居然落了個族滅人亡的下場。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身後的中年文士。

  此人亦是朱家人,五年前孤身入崑崙,嘴上說是為了求取一株奇藥,然暗地裡卻是為了接近蕭家。奈何蕭家族規森嚴,他見明里難以接近,便以花言巧語加上一連串的苦肉計騙取了一位蕭氏族女的芳心,以入贅之身居於崑崙。

  禍劫也是由此開始。

  這人起初表現的十分人畜無害,豈料在大婚當日,舉族共歡之際,以奇毒入酒,散盡了眾人的功力。

  即便蕭氏一族底蘊不俗,但事出突然,加上這人還暗中遣來數十位高手,一番裡應外合之下,蕭家自是慘遭屠戮。

  最後還是幾位族老拼死相護,這才護得少主以及少夫人逃入中原。

  只是這一路上的追殺就從未斷過。少主誘敵而死,而少夫人也於路上難產而亡,最後就只剩他懷裡的這個孩子,蕭家最後的血脈。

  「報應?虧你也算是江湖前輩,居然相信報應。」中年文士嗤之以鼻,淡淡道,「豈不聞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麼?若這世上真有報應,哪還有這麼多的災禍浩劫?又何來的青龍會啊?」

  中年文士不緊不慢的跟著老叟,只如貓捉耗子般綴在後面,也不急於動手,「想那李暮蟬做好人時受盡欺辱,唯有遁入邪道,方才揚眉吐氣。這偌大江湖,多少英雄豪傑,明面上如何如何了得,可背地裡全是男盜女娼。好人?哼,笑話。」

  老叟怒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那天下盟盟主就算再邪再惡,也還講江湖道義。不似你,狼心狗肺,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中年文士也不動怒,而是幽幽地道:「做大事嘛,總是要有犧牲的。」

  突然,老叟停下了腳步,黝黑的臉色驀然蒼白起來。

  蓋因他的前方,一個體態渾圓,瞧著和和氣氣的漢子正從一顆老樹下繞了出來。

  這人錦衣華服,滿身珠光寶氣,面帶微須,像極了一位富家翁。

  見此情形,老叟神情大變,去勢一改,就要往左遁走,但轉身一瞧,左邊也有人現身走出;他又往右,不想右邊同樣有人。

  這下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把東西交出來吧。」那富家翁笑眯眯地道。

  老叟步步後退,眼生絕望,直至背抵一顆大樹,他突然反手一挽,袖中已吐出一把短刀。

  中年文士笑道:「呵呵,到了這般地步,你莫不是還打算負隅頑抗?」

  豈料老叟冷著臉,二話不說,竟將短刀架在了那孩子的脖子上。

  中年文士與富家翁俱是一愣,似乎沒反應過來。

  遂聽老叟不緊不慢地道:「你們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這孩子,然後再自絕當場。」

  富家翁收斂了幾分笑容,道:「我看你當真老糊塗了,居然用自己人的性命威脅我們?」

  老叟冷笑道:「割鹿刀已被我事先藏起來了,等我們死個乾淨,到時候誰都不知神刀藏在哪裡,我看你回去了怎麼和你的主子交代。」

  他說罷作勢就要動手。

  中年文士忙道:「別別別,千萬別衝動,嘿嘿,事情也不是沒有緩和的餘地,咱們靜下心來慢慢談。」

  富家翁也趕緊幫腔道:「說的沒錯。不如這樣,你把割鹿刀的下落說出來,我們放你二人離去,咱們就當誰也不認識誰,如何?」

  老叟冷笑連連,也不回應,而是冷喝道:「你們先往後退。」

  那中年文士與富家翁互望一眼又都彼此使了個眼神,見老叟懸刀不落,當即笑道:「差點讓你唬住了。這人可是蕭家最後的血脈,你殺了他,真到九泉之下,我看你怎麼和他爹娘交代,有負所託,言而無信。」

  老叟雙眼大張,目眥盡裂,「我殺了他,總好過落在你們手中生不如死。」

  富家翁怪笑道:「你這老頭還真是道貌岸然,我們再怎麼不堪也不會對一個孩子下狠手,你自己怕死也就罷了,偏要拿孩子做擋箭牌,真是卑鄙無恥。」

  「你……」

  老叟被幾句話氣的是怒火攻心,一張老臉青白交替,最後乾脆充血漲紅,如飲烈酒,眼中幾要噴出火來。

  可就這分心一怒,那風雪中忽見一枚鐵蒺藜「嗖」的破空打來。

  老叟避之不及,但覺手背傳來一陣鑽心之痛,短刀瞬間脫手。


  他心頭大驚,正要動作,不想一隻軟綿綿的肉掌已搭在他的左肩。

  化骨綿掌。

  剎那間,老叟如遭雷擊,已被人扣在當場。

  「你這老……」中年文士笑吟吟的正欲開口,但臉色驀然大變,怪叫一聲,抽身暴退的同時還不忘厲聲叱道,「誰?」

  但見風雪中有一口黑刀從天而降,落在老叟的身後。

  此刀古拙黯淡,通體無光,然其上所散發的凶意絕不在當年的圓月彎刀之下,甚至猶有過之。

  這是一口有魔性的刀。

  白家神刀。

  雪幕中,一道身影正邁著左腳,拖著右腳,以一種奇怪的姿態步入眾人視野。

  這般走路姿勢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可笑的,可唯獨面對這個人,誰都笑不出來。

  蒼白的右手已握住了刀柄,來人走到老叟身旁,在其肩頭一揉,然後停下。

  中年文士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傅紅雪!」

  傅紅雪看了眼四方伏兵,簡潔且冷淡地道:「退開。」

  中年文士嘆道:「你既有意退隱江湖,又何必趟這渾水。」

  傅紅雪面無表情地道:「我也想啊,可總有礙眼的人跳出來。」

  富家翁笑眯眯地道:「江湖傳你刀法幾近神聖,莫非你真覺自己已是超凡入聖?」

  傅紅雪淡淡道:「假如江湖傳你是個蠢蛋,莫非你也要相信自己是個蠢蛋?」

  富家翁這下終於是笑不出來了。

  但就在傅紅雪現身之後,林中四方,忽聽眾多腳步聲憑空冒出,密集如鼓點,來勢洶洶。

  中年文士寒聲道:「把那老東西交出來,我們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只是眼看傅紅雪無動於衷,那富家翁當即發號施令道:「動手!」

  霎時間,雪林中肅殺驟起,但見人影騰挪如鬼魅,於樹縫間來回穿梭,在雪中飄忽莫測,竟是結出一方殺陣。

  瞬息半剎,雪中乍見刀光劍影,前後左右俱是殺手,就連頭頂亦有殺機天降,以天羅地網之勢,圍殺向傅紅雪。

  傅紅雪神情不改,眼神微動,未見刀影,未見刀鋒,未見刀氣,他已在收刀。

  刀入鞘中,本是潔白的雪幕下倏然浮出一縷血線,就像一筆墨痕,蜿蜒起伏,在天地間繞出一圈。然後是飛快擴散的血色,飛濺於天地之間,齊齊綻放開來,淒艷動人。

  血色沁染之下,才見一道道身披雪白斗篷的身影當空跌落,倒地氣絕。

  中年文士臉上的所有表情都不見了。

  這一刀,這神鬼莫測的一刀,比閃電更耀眼,更迅疾,足可驚天地泣鬼神。

  他從未見過如此刀法,仿佛這柄黑刀已成為眼前人身體的一部分,與之融為一體,無有破綻。

  然後,中年文士雙眼陡張,在不敢置信中倒了下去。

  他上半身已倒,下半身竟還立在那裡,斷口血水沖天,噴涌如吼。

  竟被腰斬當場。

  富家翁臉頰一顫,額滲冷汗,強自發笑的同時他已在啞聲道:「你可知是誰要這把刀麼?」

  傅紅雪看也不看對方,而是望著襁褓中熟睡的嬰孩,漠然道:「我只看到人,沒看見刀。」

  老叟愣了半晌,終於回神,喜極而泣道:「多……多謝。」

  「把割鹿刀交出來,我放你們離開。」

  突然,雪幕中傳出一個嗓音,聽著極為平靜,但卻又暗藏威嚴霸道。

  更多的腳步聲自林中湧出。

  而在不遠處的雪幕中,依稀可見有一人坐在一張大椅上,頭頂華蓋,深不可測。

  傅紅雪遙遙注視著對方。

  他知道對方是誰。

  昔年李暮蟬與談無雙決戰之後,那位九五之尊便留下暗疾,於次年斃於豹閣。

  而眼前這位,必然就是新帝。

  「呵呵!」

  然而,就在劍拔弩張之際,那飛雪中又聞一聲輕笑。

  「唔,你說了能算麼?你說了不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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