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美記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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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的騷亂過後,大概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的賓客又重新回到了涼亭。

  雪野里穗把北川涼子攬在身後,低聲安慰了幾句。涼亭外的湖中,腦袋懵了一會的竹中昭日清醒過來,在水中撲騰了起來。他指著上方,整張臉都扭曲起賴:「你你你……」

  藤原臨也看著下方,一字一頓地問道:「我什麼?」

  竹中昭日表情猙獰著,還想要說什麼,這時候八重子忽然插了進來,強行打斷對峙:「抱歉,這個鬼族腦子有問題,還請藤原君看在山神的份上饒了他這回吧。」

  山神祭是個喜慶的日子。

  在這樣的日子裡鬧事,的確是對山神大人的不敬。

  八重子這個理由無可挑剔,藤原臨也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下砸自己的場子。竹中昭日爬上湖岸,腫著半邊臉,一言不發地離去。

  一場小衝突很快平息下來。

  對岸彈琴的女子,也繼續彈琴。

  川島美記和夏希栗步入涼亭,和雪野里穗站到了一起。

  八重子的眼神,無意間掃過川島美記的臉,隨即回到藤原臨也身上。

  「嗯。藤原君,你很厲害哦。」她帶著和煦的笑容說,「先有絡新婦,後有雪女,都對你死心塌的。對啦,你還是不是九課的人?」

  藤原臨也聳了下肩膀:「儘管一天都沒上過班,可我的確是九課的人。」

  八重子不由地放聲大笑:「我說,你可是執法者耶。怎麼可以和罪犯談戀愛呢?」

  「有什麼問題嗎?」藤原臨也問道。

  「沒問題,我也喜歡這樣。」八重子說著,打了個響指,「跟好萊塢電影一樣,警察與女罪犯,鈔票捆加霰彈槍。我就喜歡這種樣子。」

  「喜歡?」

  「就個人喜好而言,是這樣的。」八重子面帶笑意,說,「互相對立的兩個陣營的禁忌之戀,還是這樣更有吸引力啊。我是罪犯,卻偏偏喜歡正義的執法者呢,你不覺得這樣很酷?」

  「你是罪犯?」

  「是哦,我和他都是呢。」八重子搖搖指了指竹中昭日。

  「期待和藤原君一起逃亡,拜拜~」

  八重子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那背影和在新宿站看到的一樣,雙腿修長筆直。

  欠我的錢就拿靈魂來還吧……藤原臨也思考了下往後的計劃,轉回身看向幾位女子。

  衝突來得快散得也快,雪野里穗和北川涼子倒沒受到什麼影響,不過少女還是一臉忿忿不平地鼓著臉,看到藤原臨也轉頭回來後,她嘟囔了一句「謝謝啊……」。

  那聲音很小,要不是藤原臨也聽力好,肯定聽不到。

  「聽不到啊。」他笑著說。

  北川涼子哼地將臉轉到一邊。

  少女此時十七歲還不到,雖不及明日香那般精緻,但也還是蠻可愛的。

  想起遠在東京的學妹,藤原臨也不由地笑起來,問她:「剛才怎麼回事?」

  北川涼子從雪野里穗懷裡抬頭,氣呼呼地說:「那個人剛才就直直衝了進來,說要雪野姐和他走,莫名其妙的混蛋……那傢伙的腦袋是為了讓他看起來夠高才長出來的嗎?沒看出來雪野姐很煩他麼,死纏爛打不要臉。這種人以後就交給你來對付了,最好就是要他媽明天等不到他回家吃飯!」

  「這對他媽來說太狠了!……而且為什麼是我出手?」

  「雪野姐是你女朋友!」

  「可你不是說要公平競爭嗎?」藤原臨也故意在逗她。

  從這種動態調整的競爭上來看,少女可能已經把節操扔掉了,真是個識時務的小可愛呢。

  「藤原別逗她了。」雪野里穗說了句話,自然而然地挽住藤原臨也的手臂,「剛才也沒什麼大事,不要被打攪了心情,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走走吧。」

  她的性格就是這麼的嫻靜淡雅,不喜爭鬥。

  就和藤原臨心裡想的那樣,喜歡她,絕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貌而已。

  一行人離開涼亭,往湖邊走去。

  此時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陽光已經開始減弱了。

  湖邊的櫻花林很茂密,有兩條小溪聯通著胡泊與大河,溪水反射著日光,迷離晃眼。走在空氣清新的樹林間,偶爾可以聽到三味線撥動的聲音,絲竹悅耳動聽,還有女性銀鈴般的笑聲。


  視野盡頭,小溪邊閃出一塊綠地來,那裡就是聲音的源頭。

  有舞台在表演能劇和歌舞伎,坐席安排了不少,一位藝伎打扮的侍女在賓客的注視中悠然起舞,等待她的舞蹈完後,一幫男人拼命地鼓掌叫好。

  藤原臨也這一行人,有說有笑往那邊走去。

  說的話題,是八重子。

  「你們說那對可惡的男女是不是一對夫妻?」北川涼子一臉認真地問。

  「應該只是合伙人吧?」雪野里穗不太確定地說。

  「我看就是一夥的,渣男婊子真是絕配!」北川涼子說著說著,又用同樣鄙視的語氣和藤原臨也搭話,「欸,渣男君,你去泡了她吧。」

  跟在身後的川島美記三人同時瞪向她。

  一時間,北川涼子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哆嗦了下。

  「要去拆散他們嗎?」藤原臨也一臉沉思的樣子。

  「對對,……可以嗎?」北川涼子想著那樣的畫面,微微有些期待。

  「應該沒問題吧,怎麼說我長得帥,嘴巴夠甜,還很厲害……」

  「嗯,泡她!當著那竹中的什麼面調教她,等她對你死心塌地後,再把她拋棄掉,以始亂終棄來報復!這時候她肯定離不開你了,你就讓她去歌舞伎町打工賺錢養你。」

  「好邪惡的少女……」

  「切,比這更邪惡的事涼子見得多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眨眼睛不幹嗎?」

  「我和你說涼子見得多了,你問我眼睛干不干?」

  一路牽著藤原臨也的雪野里穗,表情很是無奈地看著沒個正經的兩個未成年,她自然能看出藤原臨也一路都在拿涼子來找樂子,可涼子說不定是想來真的。聽到涼子要藤原臨也去泡那隻狐狸的時候,她下意識捏了捏他的手心,含蓄地示意他不可以那樣。

  待藤原臨也回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後,她才安心地把目光投到表演的場地上。

  三人走到了溪邊,距離表演的舞台還有三十米距離,就停下不走了。

  北川涼子蹲下來洗手,嘴裡還絮絮念叨著「那女人肯定對你有意思不然不會和你說話」之類的東西,說得高興了,便捧起溪水往藤原臨也這邊潑來。

  雪野里穗笑著拉上藤原臨也躲開,微板著臉訓斥少女:「弄濕衣服怎麼辦?」

  北川涼子吐了吐舌頭。

  「我們也在這裡休息吧。」藤原臨也在溪水邊坐下。

  潺潺流動的溪水,不時有裝著酒水的托盤順著水流流下,看到的客人可以隨意享用。

  這種叫曲水宴,是古代王朝貴族的高雅遊樂。

  人們在河邊寫詩作畫什麼的,酒杯從河上漂過來,待漂到自己跟前時,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再繼續寫詩作畫。

  雪野里穗彎試了下,溪水清澈涼爽。

  下午的天氣還是很熱的,雪女的身體又受不了熱,很快她就小心地脫掉鞋襪,雙手提著和服的裙裾把腿伸出去。明媚的陽光下,那晶瑩的赤足與白皙纖秀小腿泛著迷人的光澤,像冰雕那樣好看。藤原臨也還沒看夠呢,她便把雙足放進了溪水裡。

  「唔~」

  雪野里穗眯起眼睛,腦袋枕在藤原臨也肩膀上。

  那享受的表情,特別的可愛,和一條乖乖的小狗似的。

  「很喜歡這裡嗎?」藤原臨也輕輕摟著她的腰。

  「很喜歡呀,有溪水,有櫻花,還有表演可以看,你覺得呢?」

  「今年格外喜歡。」

  「往年你不在呀。」藤原臨雙手交抱著放在後腦勺躺到了草坪上。

  雪野里穗低下頭看他:「以後的每一年,我都在。」

  兩人相視一笑。

  隔遠一點的河邊,北川涼子的小手在水中撥弄著。

  耳邊聽著兩人說的話,眼睛不時瞥過來一下,嘟了嘟嘴。心裡有著那麼一點被拋棄的孤獨感,遠遠地有歌聲順著風傳到耳邊,婉轉優美。北川涼子想起了古川會館的同伴,轉過身,孤零零地朝來時的路走回去。

  「呀,涼子……」

  「讓她先回去吧,傍晚你去找她。」


  「也好。還有你別老是逗她,她蠻可憐的一個小女孩……」

  「好好好。」

  日光在樹影間斑駁而下,林間有泥土的馥郁和櫻花的薰馨,櫻花下的他們小聲說著情話,氣氛靜謐安然。逐漸帶有夕暉的陽光里,他們活成了一副唯美的畫。

  過了幾分鐘,川島美記三人也走過來這邊。

  樹林間的舞台,表演還在繼續。

  有六七個藝伎穿和服跳起了舞,旁邊有人敲著太鼓。畫面很是幽雅,透過櫻樹綠葉的縫間,可以窺見逐漸下落的太陽。

  「今晚把小臨也看緊一點。」夏希栗和兩位夫人說道。

  「他不會這麼就善罷甘休的。」川島美記笑了起來,有些無奈也有些滿意,「表面看起來和和氣氣,私底下心狠手辣著呢。上次黑蜘蛛組一夜之間全員覆滅的例子還不夠嗎……我敢打賭,他今晚一定會下手。」

  說這話時,川島美記內心非常篤定。

  因為她自己就深刻地體會過。

  當初她只是拆了他的神社,他就PUA她,讓她用自己的身體來賠償……真的太壞太小心眼了。

  「那可不行!」笠原深繪里說道,「狐族和鬼族聯手密謀的事還沒調查清楚呢,怎麼能讓他把嫌犯殺了。」

  「所以要你看緊他。」夏希栗暗示她,「只要你今晚把他拖住了,不讓他出房門,他不就沒機會去殺人咯。」

  笠原深繪里眉頭一皺,發現夏希栗又在套路她。

  櫻樹林裡視野開闊,三女快走到水邊時,就看到藤原臨也和雪野里穗在草坪休息,兩人沐浴著陽光,說著悄悄話呢。

  同居了一段時間,而且還有過深入的交流,兩人的關係好到快要融在一起了。雪野里穗雙腿泡在水中,享受著這種休閒時光,很隨意閒聊:「今天的事情忍一下吧,你不要衝動。」

  「我這不是在忍了嗎。」藤原臨也眯著眼睛,一副睡相。

  「你明明就一副恨不得現在去殺了他的樣子,騙誰呢。」雪野里穗笑了笑,很溫柔的笑容。隨即她也躺下來,身體稍稍貼著藤原臨也,「我也不是聖母什麼的……只是他背後是酒吞啊。聽我一句好不,暫時先放過他。反正我是你的了,又跑不掉……」

  藤原臨也翻了個身,看著她漆黑明亮的眼睛。

  這雙眼睛裡閃著愛意呢,雖然她還不明白什麼是愛。

  「我擔心你會被他沒完沒了地糾纏。」藤原臨也輕撫她的臉頰,那臉頰被太陽曬得有些燙。

  語氣淡然溫柔,還有著她一貫的樂觀與懵懂。

  除了冰雪般的外貌,她還有非常非常多的值得人用一生去呵護的東西,藤原臨也手指在她唇畔摸索著,感受著其的溫暖與柔軟。

  雪野里穗笑著睜開眼:「癢。」

  「可我還是想讓他活不過今天。」藤原臨也認真地說。

  「……今晚不讓你走。」雪野里穗緊緊抱著她胳膊。

  藤原臨也很感興趣地問:「怎麼不讓我走?」

  「你明知故問。」雪野里穗臉色微紅,輕輕用腦門磕了下他胳膊。

  「涼子今晚怎麼辦?」藤原臨也好笑地問。

  這種「如何將護花使者支開好讓你吃掉我」的話題,以雪野里穗的性格自然是不會和他討論的。她只是把頭靠在藤原臨也肩膀上,愜意地呼吸著他的體味,喃喃道:「反正今晚就是不讓你走……」

  草地上點綴著朵朵野花,舞台那邊歌喉婉轉。

  藤原臨也躺著望向天空。

  一群烏鴉從樹梢上掠過,其中最胖最黑的那隻停在枝頭。藤原臨也和烏鴉對了下眼神,讓他去安排今晚的計劃,順帶選好埋屍的地點。

  在自己的地盤上放過竹中昭日?

  開什麼玩笑。

  至於他背後的陰謀什麼的,沒什麼好擔心的啊,死了一個竹中昭日,不是還有個八重子麼?

  藤原臨也才不信殺了一個竹中昭日後,那什麼組織就會暫停運作了。

  「你和暗鴉說了什麼?」

  耳邊傳來小姨的話,藤原臨也側頭,和小姨打了個眼色。

  在這麼多女人當中,他唯一瞞不了的就是小姨,不過小姨也是最寵他的,所以他完全不用解釋什麼。


  夏希栗抬頭往暗鴉瞪了下。

  胖烏鴉當場一個哆嗦,從枝頭上掉落下來,噗通一聲砸進水裡。

  在暗鴉心中,少主是最厲害最偉大的,而少主的小姨,是最不能得罪的。得罪了少主,他頂多被驅逐出神隱小鎮;要是得罪了少主的小姨,他是真的會變成一隻香噴噴的烤烏鴉的。

  「呱呱——」

  兩聲烏鴉叫響起。

  再之後,對少主忠心耿耿的暗鴉,就逃命去了。

  笠原深繪里走過來,往躺著的藤原臨也看過去。他穿著潔白的襯衫,頭髮有些亂,合上睫毛的模樣,活像個幼稚的少年……不對,他本來就是少年。笠原深繪里屈膝坐下,沒再從正面瞅他一眼。

  川島美記在另一側坐下來。

  藤原臨也睜開眼看看她:「草地好硬,睡得我頭疼。」

  「嗚,我太喜歡美記太太了。」藤原臨馬上側頭枕在她柔軟的大腿上。

  川島美記微微眯眼,伸手捏住捏他的鼻子,臉上露出好看的笑容。

  美麗中帶點調皮,還有些女人的小心眼,讓人不禁想把她狠狠摟在懷裡的笑容。但能獨享這份笑容的藤原臨也,直接眼睛一閉,嘟囔道:「我死了,別和我說話。」

  「別在這裝。」川島美記用力捏著他鼻子,質問:「八重子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你和她很熟?」

  「不熟呀……」

  「那你還和她聊得那麼親熱?」

  「哪親熱了啊?」

  「我說親熱就親熱!」

  「……我和她才第一次見面,你講講道理好不。」

  「我是來這是和你結婚的,不是來和你講道理的。」

  「……」

  看到藤原臨也那帥氣的臉被川島美記當麵團一樣揉出了各種形狀,一副委屈但不敢說話的樣子,笠原深繪里不禁笑了起來。

  對付渣男就應該這樣不講道理。

  樹木高大的光影移動著,傍晚逐漸臨近。

  那邊的演出散場了,賓客和扮演歌舞伎的侍女有不少在櫻樹林中散步,隔著樹葉可以隱約看見她們華麗的衣裳。

  「我們要不要去玩玩?」藤原臨也盯著舞台那邊和川島美記說話。

  「去吧。」夏希栗帶頭走過去。

  川島美記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她當然知道藤原臨也在想什麼,無非就是想看自己跳舞而已。

  雖說今晚會有更盛大的表演,但她身為山神夫人,自然是不適合親自下場的,而藤原臨也又饞她跳舞饞了很久。反正身子都要給他了,借這個機會跳一下給看也不是不可以。

  「太太越來越溫柔了!」藤原臨也一臉興奮地跑到了舞台下面。

  雪野里穗拿起了三味線:「我來幫忙配樂吧。」

  夏希栗拿起太鼓。

  「《松風》會吧?」川島美記問。

  「會的。」

  「那麻煩你們啦。」

  三味線輕柔古典的旋律中,川島美記從舞台一側登台。

  她一身素色打底的輕薄和服,長髮及腰而下,頭髮用絲帶固定了兩朵白花。這打扮既不顯得媚俗,也不會脫俗;平易近人中不失高雅的氣息,眼角卻透出了些許的嫵媚來。

  「波濤巨浪涌連天,」

  「須磨海岸邊。」

  「月若有情月亦老,」

  「淚濕長袖卷。」

  非常寧靜清澈的歌聲中,川島美記緩緩揚手,跳起了四國的《風之舞》。

  紅色的太陽懸在櫻樹林上空,流雲被風扯成了細絲,櫻花燦爛地盛開著,橘色的夕暉著進林間,像是籠罩在天地間的迷幻霧氣。

  落日的餘輝灑在了林間。

  過於美麗的光線,把舞台板照得平滑明亮。

  川島美記一個優美的舞蹈跨步來到舞台邊緣,柔和的笑臉在藤原臨也面前轉了一圈,柔軟的夕陽照在她臉上,平添了一份詩情畫意。她和服上的皺褶,被被照亮得通亮,像是從裡面發出了亮光。


  「情思將欲委何君,」

  「秋風知我心。」

  「不憂大海重重隔,」

  清澈婉轉的歌曲聲中,美記小姐化身為了痴情的女子。這樣的詞句,在她美麗的舞姿和纖瘦腰身的渲染下,意境美得令人連呼吸都忘了。

  眼睛隨著她的身子移動,藤原臨也不由地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幽婉感。宛若站在在荒廢了許久的皇室宮殿的一角,從那承受著風雨的吹打的建築上清晰地看到優雅剝落下來的碎片。

  舞台之上,川島美記也把自己代入了角色中。

  地板被夕陽照得平滑明亮,把她淡藍色的和服與紅色內裙間的金色絲線映照得熠熠生輝。她的臉龐同樣籠罩著一層入火般美麗的薄紗,讓人心醉神迷。

  三味線與太鼓合奏的樂聲,如同歡快的小溪,不停流淌。

  「舉目塵世中,」

  「苟延竟是萬般難,」

  「令人實傷感。」

  「仰慕浩月掛長空,」

  「清輝灑人間。」

  「且盼潮汐頃刻到,」

  「汲水明月下。」

  川島美記唱出的詞句,扣動著聽著的心弦。

  如同陣陣細雨飄灑在寂靜無聲的海面上,這一瞬間,向聽眾襲來的一種不知名的戰慄。她穿著白布襪的腳趾尖,宛如不善行走的海鷗,朝著情郎一點點地探過來。

  舞台上吟唱和搖曳的身影,是美的化身,異常優雅而又撩人情思。

  「情深意濃有月君,」

  「伴我把家還。」

  「月有半對,」

  「人為一雙。」

  舞曲的最後。

  川島美記閉著眼,陽光將她纖長的睫毛映在臉頰上。

  她在回憶自己的過去。

  從幼年的蜘蛛形態的對世界的新奇,到第一次幻化成人的欣喜;從四國那些年學習如何成為人的過程的無盡煩悶,到在東京成為女帝後對未來的迷茫。

  28年的歲月,用於概括太短,而用於細究又太長。

  她睜開眼,和藤原臨也對視。

  心底有股甜美溫馨的情緒。

  溫柔而親密的氛圍中,川島美記如同雪後初晴的早晨那光彩照人的美貌,撲向了少年的懷中。

  ※※※※※

  雪野里穗去找古川會館的學生準備晚上的演出,夏希栗領著兩位夫人回寢宮內院換衣服去了。藤原臨也走在獨自走在林間,打算和暗鴉商量晚上的計劃。

  色彩鮮艷的櫻花林,漸漸融在陰影里。

  惟有靠近湖邊的斜坡,還殘留著落日的餘輝。

  藤原臨也走著走著,忽然停下腳步。

  視線的前方,有位婦人似乎在等誰。

  她的腳下盛開著鮮艷的橘色花朵,美麗的藍色的蝴蝶,在她身邊起舞。

  她的旁邊還有一頭白鹿。

  角度不對,婦人的模樣看得不太清,藤原臨也只看到白鹿低頭在湖邊飲水,而婦人拍著白鹿的後背,動作輕柔。

  走近了一點觀察。

  她身上穿著絳紅色的窄袖和服,頭髮盤成了髮髻。

  髮髻中間穿過一支銀色簪子,垂下的流蘇如半隻蝴蝶在微微地搖曳。

  又走近了點。

  發現她攬袖帶和從裙褲露出來的細腰帶也是紅色的,袖子很是寬大,吹來的晚風之中,那袖衣輕顫的幅度恍若要飛起來了。

  這不是遊行隊伍中的常盤御前夫人嘛……藤原臨也有些奇怪地從她身後走過。這時,御前夫人忽然回頭,和他說:「過來我這邊。」

  藤原臨也看清了她沐浴在夕暉下無比尊貴嬌美的臉蛋。

  這一瞬間。

  他感到了三重的喜悅。

  西沉的黃昏,輕柔的晚風,嬌美的婦人……藤原臨也走過去,把鼻子靠近她的耳際聞著說:「御前夫人好香呀,蝴蝶和白鹿一定是被您吸引來的,對不?」

  御前夫人輕輕抬起一隻手。

  藤原臨也下意識牽住她少女般柔嫩的手心,和她在夕陽下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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