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陸景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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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國有一座佛堂天下有名。

  據說這佛堂中曾坐化了一位籍籍無名的僧人,坐化處卻多了一枚金色舍利子。

  佛門高僧久受佛法洗滌,自有舍利慧根,坐化時候便會留下這等寶物。

  可天下僧人眾,留下舍利子的卻是極少數,留下金色舍利子的更是少之又少,細數四甲子,金色舍利子不過有三,其中之一便是出自這座佛堂。

  這座佛堂名為蟬堂,據說是因為那位僧人生前最喜愛養蟬,僧人養蟬是否慈悲暫且不提,正因為那僧人養蟬,如今在這略有些燥熱的彌國竟然也家家戶戶養蟬,聽取蟬鳴成了一件雅事。

  於是天下人只將那位僧人喚作蟬僧,那金色舍利子在蟬堂中供奉了四十年,卻又神秘消失,不知所蹤。

  那時的彌國國王丟失舍利子,唯恐佛陀奪去他的恩澤,便在這佛堂前種了滿地的槐樹,樹上又養滿了整樹的蟬。

  此時正值傍晚,蟬鳴四起,陸景盤坐在佛堂前,他周遭虛無中隱約有一座夫子杏壇若隱若現,

  旁人看不見這夫子香壇,可陸景端坐於其中,周身的元氣緩緩融入他的身軀中,修復他的肉身,修復他的元神。

  「夫子杏壇用於療傷、修行再好不過。』

  陸景運轉太華山河帝子圖錄,元氣被他納入體內,天上隱約有星光落下照耀在他的元神上。

  八先生此時就在這些槐樹以外為他護法」

  陸景正在安然療傷」

  此時正值黃昏,佛堂前滿地槐花滿樹蟬,配上天邊泛紅的晚霞,說不出的壯美。

  便在這霞光、槐花、蟬鳴中,舞祀將軍扶雲昭自那槐樹林中走出,身後還帶了一個人來。

  那人腰佩長刀,軀體巍峨,眼神中似乎蘊含著一片沉靜的星海。

  舞祀將軍在這彌國中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如今帶了這人前來,眼神中頗有些敬服,

  她帶了人過來,甚至又在蟬堂前拿出了一面桌案,在桌案上煮茶。

  那人看到陸景正在閉目調息療傷,並不曾上前打擾。

  於是舞祀將軍在蟬堂前拿出了一面桌案,拿來兩個蒲團,又在桌案上煮茶,請來人入座。

  那配著長刀的人物並不客氣,便就此坐下。

  晚霞漸去,夜色已至,陸景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此時此刻,明月漸漸升到了高空,透明的雲霧遮住了月光,槐樹上的蟬鳴聲更重了,動聽悅耳,讓人如同墜入夢境中。

  陸景雖在療傷,卻自然感知到了蟬堂前的動靜,也知有人前來。

  所以當他睜開眼晴,站起身來,也就未曾客氣,也坐到了那桌案前。

  頗有英氣的舞祀將軍,今日似乎收斂了她的英武氣,她腰間不曾配細刀,甚至身上穿了一襲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配上琵琶襟上衣,容貌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也值得一句美艷動人。

  她正跪坐在桌案旁,看到陸景入座向她點頭,便直起身來向著陸景行禮,稱呼了一聲「先生」

  ,繼而又為陸景添茶。

  「叨擾舞祀將軍了。」

  陸景笑著謝過,舞祀將軍輕柔說道:「無妨,天下能為二位煮茶者少之又少,這算是雲昭幸事」

  陸景頜首,繼而又看向與他相對而坐的人物」

  此人並不陌生,早在陸景還在長寧街陸家的時候,他便已經見過幾次。

  那時,陸景還是不值一提的庶子,正想著如何擺脫陸家的牢籠,可眼前之人卻已經少年封侯,

  貴為大伏中山侯,是大伏最顯赫、修為最強悍的侯爺。

  往前二人從不曾交談過,卻不曾想今時今日這是西域彌國中,二人竟然有這般的機會相對而坐「長公主命我帶你回樓蘭。」中山侯聲音厚重,卻又有一股少年人的清冽,他左手衣袖被箍入護臂,右臂玄策的衣袖卻十分寬大,此時他飲茶還不忘用衣袖遮掩住杯口。

  這是古禮,盛行於太梧朝。

  太梧朝滅亡,四甲子之後的如今,這樣的禮儀已經極為少見,卻是君子之禮。

  「之前有人曾與我說過,我若是前去西域投靠長公主,中山侯必定會殺我。

  因為西域沒有能夠與中山侯平分秋色之輩,哪怕是長公主這樣的人物,也要拜中山侯為西域大將軍,其餘西域群臣不論是那幾個王也罷,又或是傅介子、成國公,都無法與中山侯相提並論。「


  陸景眼神誠摯,道:「那人說我若入西域,中山侯在西域的地位有缺,必然會釀出殺機。」

  中山侯荊無雙神色有些變化,他眼裡多了幾分興趣:「那麽陸景先生以為,若你前來西域,我可否會殺你?

  陸景嘆了口氣:「我不知侯爺是否會殺我,我也不願來這些,只是長公主有命,侯爺親自前來,只怕我難免要去樓蘭走上一遭了。」

  中山侯皺起眉頭:「你們讀書人—————說話總是這般彎彎扭扭?「」

  陸景頓時笑了笑:「中山侯仍然依持太梧古禮,應當也算是一個讀書人,可中山侯竟然不喜歡我這邊試探,我便直說了—————」

  「我不願前去樓蘭城,也不願去見長公主,我本要借道西域,越過天山,直去太華城,卻不曾想遇到了鈞天大天王,這才橫生了這許多事端。

  中山侯若是不願我留在西域,恰好便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我離開。」

  荊無雙突然笑了,他嘴角醞釀一抹笑意,看著陸景說道:「陸景先生,你也許忘了,我荊無雙乃是大伏的侯爺,是大伏的臣子。

  我聽聞陸景先生手持名劍司命,斬了一條蒼龍,殺了七皇子禹玄樓,誘殺了不知凡幾的大伏強者,這才逃出太玄京。」

  「你是大伏逃犯,我是大伏中山侯,你我相見,我便是不依照長公主的命將你送往遊覽,也應當將你拿下押回太玄京。「

  一旁的舞祀將軍跪在蒲團上為二人添茶,她似乎根本未曾聽到二人交談。

  陸景神色不改:「天下之事紛紛擾擾,善惡也不過是相對而言。

  中山侯確實是大伏的臣子,可現今你來了西域,成了長公主的臣子,便與大伏沒有什麽關係了長公主之野心天下皆知,中山侯豈能為二家之臣?」

  「正因如此,世間的事無非是種種選擇,中山侯既然能選擇長公主,自然也能夠遵求本心,送我離去。」」

  中山侯詢問道:「什麽本心?」

  陸景回答:「西域雖然有國三十六座,疆域卻比不過半個大伏,其中絕大多數還是戈壁、荒漠,人跡罕至,寸草不生。

  我想中山侯之所以前來西域,大約是為了即將到來的靈潮。

  靈潮結果,倘若結在大伏,便是結上十顆道果,只怕也輪不到中山侯。

  畢竟大伏疆域以內有大雷音寺,有真武山,有道宗,邊境之地尚且有爛陀山,再加上王宮中尚且有一位道人、和尚,尚且有崇天帝,有魏玄君,有那位生蒼龍,有大柱國蘇厚蒼-———」

  中山侯雖然天資鼎盛,不亞於這些人中的任何一位,可是中山侯實在太過年輕,論及修為無法與那些上百歲,乃至幾百歲的人物爭鋒。』」

  「可西域不同,西域雖有強者,卻遠遠弱於大伏,中山侯前來此地,等到靈潮起時,西域結出道果,無人有資格和中山湖爭搶。「

  中山侯點頭:「可若是先生入了西域,成了長公主魔下,那麽西域的道果屬於誰還尤未可知。」

  陸景正要回答。

  中山侯卻難得一笑,他飲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嘴角卻露出些不屑來。

  「先生,你以為荊某會懼怕和先生爭奪道果?」」

  陸景微微一愣。

  中山侯卻笑道:「陸景先生嶄露頭角兩年有餘,干成了許多事,名震天下。

  天下人都熟讀陸先生的文章,都欣賞過陸先生的筆墨,明白陸先生對天下的功績,也知道陸先生是普天之下天資最盛的年輕人。

  「可是先生————-同為年輕一輩,荊某大先生幾歲,卻並非白活。

  我也曾立下潑天的功勞,我也曾遭遇過殺機,我也安然活到了如今。

  倘若我生來按撩不下懼怕,不敢與人爭奪機緣,又如何能夠走到這一步?

  中山侯說話間,還要看拔出腰間的那把長刀。

  長刀鋒銳,泛著寒光,又醞釀著一道極為鋒銳的氣魄。

  「一往無前、所向披靡,便是我心中所想。」中山侯將那長刀遞給陸景,還請先生仔細幫我看看,我的刀怕不怕先生與我爭奪道果。「

  陸景神色不改,他接過刀來,當這長刀離開中山侯的手,陸景便只覺得腰間托舉著一座山川,

  沉重無比園「我在那西域百山祭祀之地里得來朝歌鐵種,以那鐵種為刀基,輔以諸多材料,鑄造了這把刀還請先生幫我看看,這把刀是否能夠配得上他的名字。」」


  陸景仔細看著手中的寶刀,只覺得這沉重至極的寶刀寒光陣陣,殺伐氣縱橫肆意,其中甚至有陣陣刀鳴聲傳來,攝人心魄。

  他不由深吸一口氣,一隻手按住震顫不已的斬草刀:「這把刀叫什麽名字?「

  荊無雙回答道:「那西域百山祭祀之地曾經是太梧祭祀場,算是一處古蹟。

  古蹟華表上篆刻著一位位前來祭祀的太梧王,直至亡國的太梧烈皇竟然有百代之多。

  於是我將其命名為百代朝歌。

  傳說太梧朝歌城連綿一萬五千畝,氣可吞天下,雖然百代而亡,可終究締造了燦爛的文明。

  百代朝歌在我手中,希望也能夠締造荊某百代的氣魄。」

  陸景看了良久,這才將手中的百代朝歌遞給荊無雙。

  「看來,哪怕是補天大將軍這等人物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中山侯平視太梧朝,以人比王朝,自有不凡的氣魄,又如何會懼怕我與你爭奪機緣。」

  一旁的舞祀將軍眼睛微亮,不由偷眼瞧著荊無雙。

  陸景早就發現了扶雲昭對於荊無雙那異樣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笑,旋即又對荊無雙道:「可是——-中山侯竟然有此等氣,為何要屈居於這西域?便如我剛才所言,西域雖有三十六國,長公主只手掌控西域,可此處並非是鑄造百代氣魄之所在一旁的。」

  方才眼神還落在荊無雙身上的舞祀將軍,臉色略有變化,又被她遮掩。

  荊無雙卻來了興致:「先生何出此言?」

  陸景並不理會舞祀將軍還在身旁,只笑道:「長公主遠嫁西域,進而掌控了西域三十六國,疆域廣。

  功成之後長公主曾給幾位大臣寫過書信,那些書信被收錄在修身塔中,我有幸讀過這些書信。

  書信中,長公主談及治理西域的經驗,談及自己的謀劃,談及她如何透過小小的無雷國作為跳板,進而將手掌遮蔽整座西域,侃侃而談,令人敬佩。」

  荊無雙道:「長公主確有謀劃,才智雙全。」」

  「自然如此。」陸景先是點頭,卻又搖頭,旋即正色說道:「可這幾封書信中,長公主似乎未曾發覺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那便是——-」」-長公主吞併西域的過程中,總能遇到某些驚人的巧合,令長公主化險為夷,令長公主安然奪權。

  比如,皮山國正巧發生大旱,比如且末國太子意圖奪權篡位,又比如戎盧王被美色迷了心,甘願聽從讓公主差遣————」

  「崇天帝曾與我說過,整座天下都是一面大棋盤,棋盤上的棋子都被執棋的人操弄,有些棋子甚至會認為他們才是主角。

  便如崇天帝所言,長公主野心越發明顯,時至今日,她雖然是崇天帝的長王女,魔下也有許多大伏名臣輔助,就連中山侯你,也是被崇天帝派來平息西域危須等等九國叛亂。

  可長公主卻偏偏覺得,她能夠駕馭魔下這些人物,能夠在這紛擾的世間,分一杯權力的羹!「

  「可對於執棋之人而言,棋子終究是棋子,除非跳脫出棋盤,否則總要受他們操弄,便是馳騁也只是在棋盤上馳騁!

  只是長公主想要跳出棋盤只怕並無那般容易,因為這棋盤便是她麾魔下的西域,她倘若跳出這棋盤,她甚至會失去成為棋子的資格,自此與其他公主一般久居深宮,徹徹底底成為太玄宮中的陳設。」

  咔——

  舞祀將軍手中的茶壺不如落下,砸在桌上,不曾碎去,那茶水卻撒了一桌。

  陸景警了一眼手忙腳亂,額頭還浸出汗水的舞祀將軍,又望向中山侯。

  「侯爺,西域這張棋盤對你而言太過小了些,你配得上更大的棋盤,久居西域,走不過區區的伏河秦界,更談什麽百代氣魄?」

  陸景說話時,中山侯默不作聲。

  直至陸景說完,他依然緊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荊無雙終於抬起頭來,側頭詢問陸景:「以先生之見,西域不適合我,那我也應當去哪裡?」

  陸景忽然眼神灼灼,笑道:「不妨去我那太華山?

  我準備在太華山上建起一座書樓,廣邀天下年輕英豪共商救世之道,自己做那執棋之人!中山侯來我太華山,便也是那執棋之人,親自以天上地下為棋盤,以天關天闕為界,自然能夠養出百代的氣魄!

  中山侯愣了愣,旋即眼神流出匪夷所思之色,大笑起來:「陸景先生,你實在有趣-—----我來這彌國,本是護持彌國百姓不受那冉悼威脅,又恰好遇上先生,本以為先生棋盤之論有些道理,不曾想先生竟然說出這般話來。」

  「太華山上的書樓不過一座修身塔,其中先生三兩人,也許這樣的書樓連成為天地棋盤上的棋子都不夠資格,又何必好高驁遠,妄想去做那執棋之人?」

  「還請陸景先生教我,你又有何打算與崇天帝、大燭王爭鋒,也做那執棋之人?」

  陸景對中山侯的笑聲渾不在意,只道:「靈潮將起,我準備摘了幾顆道果,懸於書樓,令前來我書樓的年輕英豪們俱都能夠得道果之妙!

  我準備廣邀天下天驕參悟神通、法門、玄功,簡化這些神通法門,令天下凡人不再拘泥於天上帝星,古今元相!

  我準備與眾人一同扶正太華天脈,使人間免於成為天上養牲畜之所!」

  「中山候,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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