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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鐵時代的詩

  舒飛廉

  我看上一個版本的《荒村公寓》是在書房裡,深夜,終於不太敢看下去了。

  第二天,坐往成都的火車,接著往下讀……

  川鄂鐵路多半在秦嶺之下,與地鐵其庶幾乎,看完蔡駿兄青春時代寫的這個故事,聶小倩那一雙超越時空的眼睛,也印上列車的玻璃……

  看完本書的讀者,也會有我這樣的體會吧。那麼多讀者的擡愛沒錯,這是一部很好的小說,它由懸疑這樣的類型出發,事實上,已經遠超越過這個類型。

  由五千年君子攻玉的良渚文明,到民國年間的衣影鬢香,到而今不夜之城的上海,「我」與「小倩」,大學生,警察表哥、歷史學教授,與其說在追溯一塊有魔力的玉,不如說在建構一本上海的城市史。荒涼而沉默的海濱墓園,到繁華而忙碌的地鐵路線,到搖搖欲墜的荒村公寓,在這個令人無法喘息的故事下面,是作者予我們的城市,我們的文明「溫潤如玉」般的關懷。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抓起小倩的手就往房子裡沖。在抓住她的手的一剎那,心頭竟流過一縷溫暖,她的肌膚光滑而冰涼,還沾著一些雨水,而那又滑又涼的感覺,讓我不好意思起來。」蔡駿的文字已經有了那些語言大師們應有的質地、氣味與色澤,這個「一剎那」就是他用「地球上最美的語言」寫出的一剎那。由這本書里隱約可以看到,他看了多少電影,讀了多少小說,在上海存在了多少年,才修行到這樣有魔力的文字。他用這樣的文字,刻寫了「小倩」(小枝)這樣——將聊齋里的狐女與大學女生與陳英雄的《青木瓜的滋味》之中的南越美女一樣——謎一般結合在一起的東方女性,並殘酷地將她獻祭給地鐵,讓冰涼的鐵軌與荒謬的車站得到古典的東方柔情。

  我也很喜歡這個小說的結構。以「我」一個月的見聞,精密地講述這個故事,有條不紊地組織起時間與空間,就像組織那些在地下呼嘯的火車一般,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速度,不同的人與事……

  我看過一個名叫中野美代子的學者,寫的《西遊記》的秘密。她分析西遊記結構的嚴密,講到唐僧師徒取經凡十四年,行程一萬八千里,而西遊記事件的中線、時間的中線、路程的中線,正好是在流沙河一節。我看到《荒村公寓》第十五天的故事,也由山村轉向城市,差不多也在故事的中間。舉出這個例子,說明作者已經有了非常高明而自覺的結構能力,而這樣的能力,在我國的似是而非的小說史上,一直是稀缺的。

  作者的敘事技巧的高明,還體現在「我」與「小倩」這樣的人物的刻畫之上。鄉村與城市的空間,跨越五千年的時間,真實與虛幻的距離——作者在這樣差不多三維的結構里講故事。「我」是「蔡駿」本人,敘事者,與作品主人公的三位一體,而小倩也在承擔「聊齋人物」、「大學女生」、「古老家族傳人」這樣複雜的任務,駕馭如此複雜的人物,需要非凡的敘事才能。

  以上我提到的這些,蔡駿兄用來創製他的「懸疑小說」的觀念、情感與技法,是二十世紀以前的中國小說里非常少見的。讀者流連於他以此搭建的故事的迷宮,陶醉於他的故事,感染於他的情感,迷惑於文字的氣味,就像在川流不息的地鐵之中,往返如夢,沒有障礙,卻並不會去想設計與修建地鐵者的辛勞。

  我一向不同意類型文學是通俗文學的說法,甚至也不太同意類型文學這種提法。我覺得二十世紀以來,在許多領域,一些非凡的作家在創造一種全新的以都市為核心的新小說。他們有非凡的去描寫與創造全新的中國都市文化的野心,蔡駿兄無疑是先鋒之一。從前有一些人講,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能夠進入經典的幾乎沒有,這種說法其實是荒謬可笑的。在他們做著以批評鄉土文化為核心的「純文學」的迷夢的時候,一種新的文學已經隨著中國的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出現了。

  它將會成為中國都市的「玉指環」,就像接受了「聶小倩」的獻祭的地鐵一樣,這的確是一個太恰當不過的符號。

  它的好處就是,我們終於能由好萊塢、史蒂芬?金這樣的西方故事的殖民之下脫離出來,重新開創我們本民族的故事與詩。當然,這樣的開創,面向西方,也面向我們的傳統,並經由我們最好的一些作家去完成,大家由《荒村公寓》這個文本里,就可以讀到這一點。

  承蒙蔡駿兄不棄,讓我這個在「中國武俠」和「荒村公寓」里掙扎的傢伙來寫重印本的跋。我相信我們有共同的夢想,「只要你心底想著我,那你就會看見我」,這個你,固然是「聶小倩」,也是我們的母語——有驚心動魄的美感,歷經了滄桑又面向未來的漢語。

  舒飛廉

  2010年1月18日於成都

  舒飛廉,原名鄭保純,武漢今古傳奇報刊集團資深高管。歷任《今古傳奇?故事版》、《今古傳奇?武俠版》主編。任《今古傳奇?武俠版》主編期間,傾力推出小椴、滄月等當紅武俠作家,攜眾人開創大陸新武俠格局。2008年,當選由《中國圖書商報》評選出的「中國報刊業10大新銳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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