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曠日持久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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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的夏天,謝穎帶著孩子探親。汪浩川想在城區給他們租房子,他依然不希望謝穎和他的媽媽住在一起。謝穎卻不讓他租,她說她自有安排。

  當汪浩川去機場接謝穎時,他被眼前的情景給震驚了。

  謝穎像是搬家一樣,帶了兩個非常大的行李箱。幸虧有保姆跟她同行,否則她一個人肯定帶不了那麼多東西。

  孩子需要用到的物品,謝穎很早就寄來了一部分,汪浩川又買了一部分。那……為什麼謝穎還帶了這麼多的行李呢?

  謝穎要待在那裡兩年。

  她所在的醫院有對口支援的偏遠地區醫院,謝穎科室的主任來了,她也跟著來了。

  這是一個驚喜,她沒有提前告訴汪浩川,他們能在一起相聚一年了。

  汪浩川被興奮沖昏了頭腦。

  但是,他也很心疼謝穎。她家庭條件那麼優越,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不必來艱苦的地方受磨難。

  謝穎卻不以為然:「不要自作多情,我並不是全為了你,人活著嘛,總要多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

  汪浩川便抱緊了她。

  謝穎趕在汪浩川的生日到來,她生怕沒有人為他慶祝。她曾經發誓要照顧好他,那她就要踐行自己的諾言。

  在汪浩川過生日那天,汪靖怡一家也到了火箭發射基地。那是他們一家期盼了很久的休假,周可行想回老家,汪靖怡想看望弟弟。

  這兩個地點相差幾千里,他們規劃了好幾次行程,盤算著先去哪裡比較合適,最後他們還是遵循了女兒的意見——已經十歲的和和對宇宙充滿了興趣,她想去舅舅那裡看火箭發射。

  於是,汪靖怡盤算好了弟弟過生日的時間,提前幾天到達,帶領一家人去看望弟弟。

  於是,汪浩川便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熱鬧的一個生日。

  汪靖怡如今真的不一樣了,她很早之前就查到了當地比較好的餐廳,訂了一個很有氛圍的包間,還給弟弟訂了一個大蛋糕。

  走進包廂之後,謝穎開玩笑:「夏夏啊,你姑姑弄了這麼大的排場,你的生日也一起過好不好?」

  汪靖怡卻當了真:「那可不行,個人的生日是個人的,就算只隔一天,那也得分開過。」

  謝穎笑嘻嘻地說道:「好,那就一周後再給夏夏慶祝一次。」

  汪靖怡沒有冷落郭愛雲。媽媽跟弟弟住在一起,汪靖怡一年給了弟弟三萬左右;這次她藉口來弟弟這裡度假,其實也是看望媽媽。

  她對母親的態度有所緩和,但依然不怎麼跟她說話。

  相比之下,周可行對岳母殷勤得多,除了基本的噓寒問暖,還問她想不想到外面玩。每次他們一家三口到外面遊玩,周可行總是問岳母要不要一起去。

  郭愛雲自知自己性格不討喜,每次都拒絕他的邀請,她就在汪浩川的宿舍里,過著日復一日的單調的生活。

  在汪浩川過生日那天,郭愛雲木然地坐著,她想跟孩子們親近,可她又不想自討沒趣。

  因為她的存在,原本熱鬧的氣氛變得很尷尬。

  之前汪靖怡問過謝穎,她現在願不願意改口,喊郭愛雲一聲「媽媽」?

  謝穎倔強地說道:「靖怡姐,你可以說我太較真了,但我確實覺得郭阿姨沒有當媽媽的資格。」

  好吧……

  汪靖怡便不再勸了。謝家人嘛,都是較真又倔強的。

  不過,謝穎除了不喊「媽媽」之外,其他地方做得挑不出毛病來。她經常給郭愛雲寄錢,讓她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她也經常把夏夏的照片給她看,讓她體驗做祖母的樂趣。

  在儒林街的孩子們,一眨眼都長成大人模樣了。

  周可行和汪浩川討論著部隊裡的新政策,謝穎和汪靖怡交流著育兒心得,和和把夏夏當成洋娃娃,仔細地給他餵營養粥。餵一半,灑一半,但她卻樂此不疲。

  只有郭愛雲跟這一家人格格不入。

  汪靖怡沒有跟母親冷戰,但她還是不敢直接跟母親表達好意,她生怕母親又要破口大罵,讓她在所有人面前下不來台。

  汪靖怡切好蛋糕,讓女兒送給媽媽;服務員端來長壽麵,汪靖怡分好了之後,也讓女兒送給媽媽。

  周庭和不理解:「媽媽,你直接給外婆不行嗎?」


  「……」汪靖怡慌亂之中瞎編了一個理由:「你好不容易見姥姥一次,想讓你跟她多接觸一下啊!」

  母女二人,一個用「姥姥」,一個用「外婆」。周庭和早已習慣了南方的稱呼,汪靖怡也不刻意糾正她。

  周庭和依然很天真:「可是,外婆不是你的媽媽嗎?你也很久才見她一次,你應該跟她靠在一起。」

  ……

  汪靖怡的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郭愛雲打破了沉默,說道:「和和,你過來吧。太久沒見了,你媽媽跟我生疏了。」

  周庭和依言坐了過去。她性格樂觀開朗,但她不喜歡外婆。因為外婆面色不善,不怎麼笑,總是冷著一張臉。

  周庭和的小裙子蹭到了大腿上,汪靖怡便會立刻提醒她,讓她把裙子整理好;小背心的肩帶不小心露了出來,汪靖怡也會立刻給她整理。

  郭愛雲卻不以為意:「都是一家人,又沒有外人看到,你別一驚一乍的。」

  汪靖怡一本正經地答道:「那不行,無論什麼時候,女孩子都要學會保護自己。」

  郭愛雲撇了撇嘴。

  但是,媽媽的情緒還算穩定,她喝了一杯茶,沒再說什麼。

  謝穎給孩子帶了提前煲好的鮑魚蔬菜粥,孩子吃得很香,大家都誇獎夏夏是個好好吃飯的乖孩子。

  和和過來湊熱鬧,說道:「那我就不是一個乖乖吃飯的好孩子嗎?」

  汪靖怡笑道:「你吃飯可真不算好。在你還是個小寶寶的時候,我照著網上說的,費時費力地給你做各種輔食,你連看都不看一眼,可把我給氣壞了。」

  和和笑嘻嘻地問道:「那你沖我發脾氣了嗎?」

  汪靖怡溫柔地說道:「怎麼捨得呢?大人都有胃口不好的時候,更何況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我才不會沖你發脾氣呢。」

  和和便鑽進媽媽懷裡,跟她撒起嬌來。

  郭愛雲不動聲色地聽著。女兒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鞭子抽在她身上。

  郭愛雲生疏地給外孫女夾菜,又怕孩子嫌她髒,她便猶豫著,膽怯地看著別人的眼色,好像別人都是挑她刺的惡人一般。

  汪靖怡的胸口被堵住了,她跟女兒說道:「姥姥給你夾了排骨,你快吃吧!」

  和和不想吃,但是又擔心外婆不高興。汪靖怡便說道:「不想吃就給我,沒關係的,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郭愛雲跟外孫女說道:「你媽媽對你真好啊!」

  和和口無遮攔:「因為我媽媽說她小時候過得不好,所以她才更愛我。」

  ……

  眾人噤若寒蟬,郭愛雲卻只是低著頭,沒再說話。

  汪浩川的生日宴,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晚上,謝穎帶著兒子回到了她在市區租的房子,汪靖怡一家找了家酒店住宿,汪浩川開車帶媽媽回到了基地宿舍。

  分開之前,謝穎再三跟郭愛雲解釋,她並不是不想跟浩川住在一起,而是浩川住的地方距離醫院太遠了,她上班要開兩個小時的車,所以她必須要住在市里。

  郭愛雲嘴上說著沒事,可是她難掩落寞的神情。她自嘲道:「沒關係,反正沒人願意和我住在一塊。」

  「郭阿姨,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謝穎用求救的眼光看向汪靖怡,汪靖怡卻毫不留情地把目光瞥向一邊,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和母親住在一起的,甚至都不需要解釋理由。

  當天晚上,汪浩川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聽見媽媽房間裡傳來的啜泣聲。

  唉……汪浩川滿腦子黑線,他不得不起來哄媽媽了。

  郭愛雲又成了天底下最委屈的人,她捶著胸口,哭得壓抑而又痛苦。汪浩川問她為什麼哭,她捂著臉,哭得肝腸寸斷,說不出話來。

  汪浩川的耐心一點點流逝,他無奈地說道:」媽,現在已經凌晨兩點了,再過四個小時我就得起床上班了。你能讓我睡個安穩覺嗎?」

  郭愛雲嗚嗚地哭著,說道:「我是天底下最無能的媽媽,我連怎麼保護孩子都不知道。我真是該死。」

  說罷,她又狠狠地扇自己耳光。

  她沒有什麼能力,只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強迫對方閉嘴。


  郭愛雲似乎是想克制住自己的哭聲,可她依然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委屈之人,她控制不住哭聲,便通過咬手臂來讓自己不出聲。看著她的樣子,汪浩川又疲倦,又無奈。

  折騰了很久,汪浩川也睡不著。郭愛雲覺得自己耽誤了兒子,又悔又惱,用頭撞牆,狠狠地扯自己的頭髮。

  汪浩川獨自面對了這一切,他忍不住想爆發了,但是,他只是默默抱住了媽媽。

  就這樣,一直折騰到天亮,汪浩川筋疲力盡,在陽台上坐了半晌。如果不是牽掛妻兒,在那一刻,他很想從陽台上跳下去。

  但是太陽升起來之後,他還是以一個成熟中年人的姿態面對生活。他一邊開著車,一邊給妻子打電話,問她家裡都安頓好了沒有,這裡氣候乾燥,他準備給他們買一個加濕器。

  謝穎忙著收拾新家,她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做準備了,照顧孩子的保姆也從老家跟著過來了,所以她並沒有手忙腳亂。她知道汪浩川這段時間特別忙,就讓他專心工作,等忙完了再回來看她。

  謝穎敏感地捕捉到了汪浩川的疲憊:「浩川,你昨晚沒睡好?還是感冒了?你的嗓子怎麼啞了?」

  心力交瘁的汪浩川,頓時淚流滿面。

  「浩川,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不告訴我,那我就過去找你。」

  「小穎,我不知道該怎麼跟我媽相處。這一年來,我真的很累。」汪浩川說道:「我一點兒都不想回家,我生怕自己一個眼神不對,就會換來她的情緒爆發;昨晚她又鬧了一晚上,我比她還要崩潰,但是我不敢說……就算我忍了這麼久,我還是擔心她離家出走。」

  「浩川,你真是辛苦了。」謝穎說道:「你哪天能休息?把你媽媽帶過來,我帶她去精神科檢查一下。」

  「精神科?」

  「對,郭阿姨情緒不穩定,有自殘傾向,還是帶她看一下比較好。」

  「我問問她吧。」汪浩川疲倦地說道:「如果我跟她說,她精神有問題,那她又要大鬧一場了。」

  跟妻子傾訴完之後,汪浩川的情緒好了一些,幾乎能以一個正常人的姿態工作了。

  他還是擔心媽媽,在午飯時,他給媽媽打電話,問她吃飯了沒有,但是郭愛雲沒有接電話。汪浩川腦海中又浮現出她離家出走的情景,因此連午飯都沒吃,開車回到了宿舍。

  地板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汪浩川頓時一陣眩暈。

  媽媽尋短見了?割腕了?

  他循著血跡找了過去,發現媽媽正躺在臥室里,鼻子裡塞著衛生紙。

  她只是因為上火,再加上天氣乾燥,流鼻血了而已。

  汪浩川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

  郭愛雲驚坐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一個也不接。我擔心你出意外,這才趕回來了啊!」

  「哎呀,我是不是又耽誤你的工作了?」

  不等汪浩川回答,郭愛雲又咬著嘴唇,「隱忍」地哭了起來。她又開始自殘,又是扇自己耳光,又是扯頭髮。她怒罵自己是個廢物,力氣卻變得奇大無比,她一把就推開兒子,狠狠地朝牆上撞了過去。

  ……

  這下汪浩川實在抵擋不住了。他毫不猶豫地請了假,帶上媽媽,朝著謝穎所在的醫院疾馳而去。

  汪浩川把車開得飛快。如果媽媽要鬧,那他們就在路上一起被撞死算了。汪浩川就是這樣想的,他已經到了絕望的極點。

  她雖然腦子有問題,但是母愛的本能還在綁架著她,清晰地告訴她——她在謝穎車上發脾氣的時候,謝穎出車禍了;如果她再控制不住自己,那浩川也會危險。

  這下,她是真正地在隱忍。

  此情此景,又讓汪浩川淚流滿面。

  他清楚地意識到,媽媽確實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或許……也病了很久很久了。

  但是,即便她生病了,她依舊努力保持著對兒子的一份牽掛。

  雖然那點愛少得可憐,但汪浩川感受到了。

  出現在謝穎眼前的,是披頭散髮、滿臉血污的郭愛雲。從面相上看,說她超過七十,都有人相信。發瘋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軟弱無力地癱在車上,佝僂著身子。

  謝穎見慣了各種病人,但依然覺得她很可憐。


  謝穎帶郭愛雲洗漱乾淨,給她換上了乾淨的衣服。然後再把她帶到了醫院。

  精神科醫生很自然地問道:「大娘,帶孩子來看病?」

  ……

  謝穎解釋道:「不是的,這是我的……我的婆母,我感覺她有抑鬱的症狀,帶她來看一下。」

  醫生居然輕笑了一聲:「抑鬱?這年頭,都是父母帶孩子來看抑鬱,這還是第一次孩子帶母親來看病。」

  又是一記重錘砸到了汪浩川胸口上。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關心過母親的精神狀態。

  匆匆趕來的汪靖怡也陷入了自責。母親怎麼會在精神上出問題呢?

  郭愛雲只是自殘,並沒有攻擊別人的傾向,而且她目光渙散,對別人說的話反應遲鈍。醫生建議住院兩天,仔細觀察她的症狀。

  從醫院裡出來,謝穎跟汪家姐弟說道:「說不定,郭阿姨的抑鬱,從她青年時期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

  謝穎接著說道:「在我生孩子之後,家人把我寵上了天,我沒有餵過奶,沒有熬過夜,但我依然時常感到煩躁。孩子哭得時間長了,我受不了;孩子哪裡不舒服了,別人問一句,我就感覺是在指責我……我錦衣玉食,無憂無慮,都無法承受激素的控制;那郭阿姨呢?她生了兩個孩子,又窮又苦又累,也沒有人關心她……或許,她從很早之前就病了吧。」

  汪家姐弟默不作聲。

  「靜怡姐,浩川,或許你們會想,她本身性格就不好,你們也不是自願出生的。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咱們沒有辦法指責她,聽醫生的,盡最大努力治好她吧!」

  汪浩川形如枯槁,幾乎把「人麻了」幾個字寫在了臉上。謝穎握緊了他的手:「浩川,別那麼沮喪,還有我呢。」

  「小穎,你好端端的,和我結婚,真是受罪了。」

  「不是這樣的,浩川。」謝穎說道:「咱倆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管有多難,我都有信心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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