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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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在雨幕中的人影很快就回來了,杜衡羽的視線有意無意,一直盯著村口。

  傘面是最普通的土地的顏色,撐傘的少女穿著最普通的衣裙,黑髮上一朵珠花也沒有,一條長長的辮子從左側垂在身前,腳下踩著木屐,走路的時候辮子一晃一晃。

  看到她停下來跟沿路經過的人說話,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和口型,但是能看到其他人對她的喜歡。

  也能看到她在村子裡的人緣很好。

  村口那個曾經問過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的村婦正拉著她說笑,但她推拒了對方的熱情,攙扶著跟在身後的老人走上石橋。

  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許是察覺到什麼,少女的傘面輕輕一抬,露出黑漆漆的眸子。

  杜衡羽急忙收回視線,像是被抓包一般心臟突突的跳。

  這會兒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因為下雨的緣故,頂多能看到一條人影還在圍欄處站著,殷清瑤看了一眼覺得奇怪。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下來問了一句。

  「杜大人可是不習慣?可是覺得怠慢?」

  杜衡羽深吸一口氣,回頭笑道:「沒有,覺得風景甚好,一時入迷忘了時間。」

  他身上沒有功名的時候,她稱呼他杜公子,如今稱呼他杜大人,始終帶著淡淡的疏離。

  殷清瑤哦了一聲說道:「那就進去吧,該吃晚飯了。」

  「好。」

  餐桌上,一道道略顯粗糙的飯食味道卻很好,在主人家熱情的招待下,他也多吃了一碗飯。

  細聽王松青跟殷老五的對話,兩人在酒桌上不是談論詩詞歌賦,也不是互相吹捧,更不是亂七八糟的聊天,兩人聊的都是地里的莊稼,今年的雨水,和地里的耕種。

  民以食為天,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王松青是種地的好手,若不是當了官,他就回家種地了。

  杜衡羽默默記住兩人聊天的內容,正打算到任上之後借鑑經驗。誰知道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他身上了。

  殷老五醉醺醺地問道:「杜公子跟我們家清瑤是至交好友?」

  被自家閨女帶回來的適齡男子只有梁懷玉跟邵雲舒兩個,前者出現在他家是事出有因,後者是自己未來的女婿。

  杜衡羽是第三個,就算嘴上再說信任,他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

  去京城轉了一圈,但是如此氣度不凡的,他也沒見幾個。

  杜衡羽斟酌道:「也不算至交吧,之前一起打過幾次馬球,頂多算是普通朋友。」

  另一邊,李柔娘也在問殷清瑤。

  殷清瑤想也沒想的就說道:「不熟,路上遇見了,他又說要來拜訪王大人,我就順手捎帶著,把他推薦給王大人了,誰知道我前腳剛到家,後腳他們就追來了。」

  李柔娘聽到她說不熟之後才徹底放下心來,叮囑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可得記著。京城豪門大戶多,規矩也多,咱們在村里不講究男女大防,難保別人都不介意。」

  「就算雲舒不介意,你也別讓別人說閒話。」

  可能是婚期提上日程了,李柔娘有點囉嗦。

  「娘也是為了你好。」

  殷清瑤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懶懶地說道:「知道了!」

  李柔娘哎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來一個帖子給她。

  「這是娘給你列的嫁妝單子,你看看。」

  殷清瑤一愣,才反應過來。

  接過來看了兩眼,驚道:「娘,你怎麼把咱家大半的家產都給我了?好歹給樂章和樂寧留點兒啊!」

  殷樂章和殷樂寧兄弟倆自從去了學堂,她一天到晚沒什麼事情,對家裡的生意,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我留的不少了,家裡的田地,紡織廠,食品作坊,果酒這些你顧不上的,我跟你爹也能管過來。」

  「但是南邊的莊子、商隊,還有你在北邊鼓搗出來的肉乾作坊娘都插不上手,你就自己留著吧。」

  「綉坊是你跟你二舅娘一起做的,還有北邊你大舅那兒的軍需糧草衣裳,都是你的心血,娘也不懂,你就是留給我們,也還得你操心。」

  「咱家能有今天,爹娘以前做夢都不敢想。娘本來想全丟給你的,你是我親閨女,以後還能不管我?」


  殷清瑤失笑道:「娘啊,你可不能這麼坑我。我還什麼都不想要呢,我也不想嫁人。」

  李柔娘點著她的額頭說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我才不做那個惡人呢!婚期你跟雲舒自己商量吧。」

  殷清瑤癟嘴道:「我都好幾個月沒見著他了,怎麼商量。」

  「你們兩個吵架了?」

  殷清瑤搖頭,李柔娘突然想起來什麼,一臉嚴肅地壓低聲音問道:「反賊還沒抓完?」

  「也不是。」瞧著她娘小心翼翼的表情,殷清瑤失笑道,「不是,是他在軍營里忙得不著家,就算他抽空回來一趟,我跟他的時間不趕趟,愣是一面也沒見過。」

  「不提他了,娘,你知道跟在王縣令身邊的那位公子是誰嗎?」

  李柔娘問道:「誰呀?」

  「說起來你見過他姐姐……」

  「他是當今太子妃的親弟弟。」

  「因為牽扯到謀反風波裡面,被貶官了,人家原本在皇上身邊幫著皇上處理公文呢!」

  李柔娘心肝一顫,緊接著她身子一軟,娘倆一起栽倒在床上。

  殷清瑤咯咯笑著,反應過來的李柔娘惱道:「你現在連娘都捉弄!」

  母女倆笑鬧一陣,李柔娘熄了燈,今晚兩人可以說點貼心話。從李柔娘這兒殷清瑤知道了為什麼殷樂嘉和殷樂勤兄弟倆會那麼快成親了。

  畢竟經歷了動亂,也算是歷經生死,兄弟倆也想明白了,聖人說先成家後立業,他們年齡都不小了,等到明年過後來年春闈,先不說能不能高中,就算高中了,就算攀上一門好姻緣,說不準什麼時候也會被連累。

  自打他們家封了爵位之後,開封府她大姑跟五房的走動密切了起來,逢年過節都會派人回來走親戚,平常書信往來不斷。

  因為自己親閨女的勸說,林氏也不怎麼跟五房作對了,只要她不出么蛾子,她就是偏心嫁出去的殷靜嫻,偷偷給她塞銀子,或者是置辦東西什麼的,五房也不管。

  王氏跟崔氏愛鬧就鬧,別人也管不著。

  換句話說,他們關起門來想怎麼鬧都行,但若是鬧到外面,反正都落不著好。

  殷清瑤評價她大姑,勢利眼,但是形勢不好的時候,也懂得伏低做小。跟他們家交好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只要能少惹點兒麻煩,她也不介意把她當成一門親戚看待。

  至於幾個表哥表妹,陳明晨跟陳明宇兄弟倆她都接觸過,人品還不錯,餘下兩個不熟,不好評判。

  「對了,樂安的家書送回來了,他的上司欣賞他,準備把姑娘許配給他。人家姑娘家門檻不低,等忙完地里的活,你爹跟你七叔打算去一趟泉州府。」

  婚姻大事本該父母做主,她爹只是五叔,至於為什麼不讓她二伯和二伯母過去?

  主要是怕他們夫妻倆小家子氣,再加上貪得無厭,被女方家小瞧了!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話,說的都是東家長李家短,比如誰家又生了幾個孩子,誰家仗著富裕,納了小妾,誰家婆媳又打架了……

  說得李柔娘眼皮直打架,沒忍住睡了過去。

  留殷清瑤睜眼看著屋頂睡不著。

  沒辦法,白天睡多了,這會兒只能聽著她娘的呼吸聲出神。

  家裡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沒什麼大事兒,小事兒倒是有一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

  懷揣著嫁妝單子,殷清瑤在想邵雲舒,他這會兒在幹什麼呢?

  忠勇侯府,旁人都睡著之後,邵榮毅一身夜行衣坐在邵雲舒的房間裡,書桌上癱著幾本帳冊,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良久之後,邵榮毅先開口說道:「這些帳冊我到底該不該上交給太子殿下?」

  事關和梁明賢勾結的人,不上報,他們忠勇侯府擔不住包庇的罪名。但是報上去之後,估計整個京城都將陷入更大的災難。

  帳本上清清楚楚地記著,西北的馬場,一半收益進了宗親王府的口袋。

  就連當初的女童被拐案中,也有宗親王府的身影。

  當今皇上一共兄弟四人,宗親王是一姓之長,說句德高望重一點也不過分。如今,竟然也參與進銳親王謀反的案子中,一旦被皇上知曉。

  同姓的親兄弟一個背叛,一個參與包庇,他們這些外人還能獲得皇帝的信任嗎?


  軍營里也不是完全歸心,邵雲舒一邊顧著三大營,一邊還要把被調動到京城的各路兵馬揉碎插到各處,避免他們聚在一起鬧事兒。

  同時還要揪出來藏起來的反賊遺毒。

  龐大的工作量壓在身上,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好了。

  在軍營中,就連睡覺也不敢卸甲脫衣,時刻抱著兵刃警惕,說不準一放鬆,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兄弟倆一向不過問對方的事情,但是事關重大,邵榮毅一個人拿不定主意。

  邵雲舒揉著額角,抬頭看著兄長。

  「交上去吧,我們問心無愧,就算因此受到牽連,也不能違背本心。」

  邵榮毅眉心一突,問道:「要不要給宗親王一個提醒?」

  邵雲舒又拒絕道:「不用,這些事情要是追究起來的話,頂多就是問責,還是要看皇上的態度。但若是提前透露消息給宗親王府,面臨皇上的試探,宗親王稍微一猶豫思索,就會被認定成謀逆。」

  「說不準宗親王根本不知道梁明賢要幹什麼。皇上這些年很窮,宗親王府的所有銀錢基本上都交給皇上了。」

  「這點大哥比我清楚。」

  邵榮毅沉默地將帳冊收起來,嘆了一聲:「真是多事之秋!」

  這次兵變,單是砍頭的就有上百家,流放的也有不少,還有貶官的,京城之中如今哪個不是風聲鶴唳?

  事後算帳殺的人都比兵變時死的人多。

  「跟爹娘說一聲吧,從今往後閉門謝客,府上除了採買,誰也別出府了。」

  邵榮毅手上掌管著太子的暗線,等將來太子登基,他還要接手掌管整個天下的消息渠道。

  這件事情,肯定不是只有他查出來了,當今皇上,說不準早就知道了。

  「你寫信提醒長安郡主,這段時間收斂一點,她的生意雖然在太子面前過了明路,但是畢竟跟宗親王府和杜家都有牽扯。」

  邵雲舒嗯了一聲,贊同他剛才的感嘆,如今確實是多事之秋。

  同時也覺得自家媳婦果然聰明,早早地上了太子的船,只要太子不倒,就影響不到她。

  如果不是抱上了太子的大腿,憑她一個沒有根基的平民,就算本身沒有罪名,也會被想打秋風的人按上一個罪名,丟進大獄,抄家沒族。

  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護住她。

  誰讓他自己手握重兵,遭皇家忌憚呢!

  權利是一把雙刃劍,殷清瑤收到信的時候正在地里拽紅薯葉。蕭縣有很多沙地,適合種紅薯。

  王松青帶著杜衡羽來給紅薯翻秧,正好遇上嘴饞的殷清瑤。

  殷清瑤一副標準的農家打扮,杜衡羽一開始沒認出她,直到王松青瞧見她拽了一堆紅薯葉,開口問她。

  「清瑤,你打算做什麼好吃的?我們能去蹭飯不?」

  殷清瑤扶了扶頭上戴著的斗笠,露出一張沾著泥污的臉。

  「打算做點蒸菜吃,王大人要是不嫌棄了,可以一起,不過我要多摘點葉子了。將紅薯葉淘洗乾淨,拌上玉米面高粱面,再撒上點兒麵粉和鹽,蒸熟之後拌上蒜和香油,就怕你們這些讀書人吃不慣。」

  大蒜有味道,一般講究的人都不吃。

  她這番話是說給杜衡羽聽的,畢竟王松青天天守在田間地頭,對吃的雖然挑剔,卻不挑食,吃什麼都行。

  他喜歡去殷家蹭飯也是因為殷家的飯做得好吃。

  「我沒問題!」王松青轉頭問杜衡羽,「你有問題嗎?」

  杜衡羽想說有,但是瞧見接地氣的殷清瑤,頭頂的太陽實在太烈,此處距離殷家確實不遠,討一杯茶水喝也好。

  於是也跟著點頭。

  「那你們再等會兒。」

  殷清瑤翻了一片紅薯秧,沒撿著一根藤薅羊毛,前段日子下了雨,秧苗長勢正旺,一會兒功夫就拽了很多。

  麻包里裝了大半包,看起來很沉。

  殷清瑤一把就將麻包甩在背上,踢踢鞋子上粘的泥,從田間走出來。

  她手裡還捏了一封信,背著一個大麻包一點也不吃力。

  剛到家就鑽進廚房了,等中午吃飯的時候,桌上多了一道菜,正是那道用紅薯葉做成的菜,看起來色相不太好。


  王松青夾了一筷子塞到嘴裡,滿足道:「好久沒吃了,還挺懷念的。」

  今天的湯是玉米糝,上面也飄著紅薯葉。

  杜衡羽先喝口湯,覺得味道還能接受之後,朝著那道黑暗料理動了筷子,送到嘴裡,若不是還有禮儀修養,只怕當場就要吐出來了。

  一股怪味兒不說,濃郁的蒜味兒讓他懷疑他從來沒吃過蒜。

  事實上,他真的沒有吃過生蒜,吃蒜容易有口味兒,且難以消除,君子是從來不吃蒜的。

  吃一口嘗嘗味道就好了吧……

  他沒想過自己還會動第二筷子,然後覺得也不是沒辦法接受。

  殷清瑤回房間將信拆開,信上說得隱晦,還讓她在汝寧府多待一段時間,近期不要去京城,等風頭過了再說。

  但是她將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隱隱覺得心神不寧。

  邵雲舒想保護她,但她如果真的置身事外,良心上也會過不去的。

  回來看過,家裡沒什麼需要她操心的地方,她也閒不住,乾脆就準備動身去京城。

  晚上吃飯的時候把信上的內容說了,殷老五和李柔娘也沒阻止她,只叮囑她注意安全。於是殷清瑤就又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這一次仍舊是沒日沒夜的趕路。

  走在路上想起以前邵雲舒也是這般來回跑,那時候他是什麼心情?

  日夜兼程,恨不得立刻就見到對方。

  ……

  看著桌案上擺放整齊的兩摞帳本,梁信眸光沉了下去。翻開一頁,初看到上面內容的時候,他沒忍住劇烈咳嗽起來。

  孫大海急忙上前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一邊吩咐內侍去請太醫。

  等他好不容易不咳嗽了,急忙將溫熱的枇杷葉熬成的水遞上來。

  「皇上,您要顧念著自己的身子啊……這些雜物,好歹還有太子殿下!您……」

  梁信揮手打斷了他的碎碎念,繼續翻著帳本說道:「朕要好好看看,這些年,朕信任的兄弟到底是如何背著朕謀劃著名朕的皇位……」

  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自從上次被煙嗆到之後,到現在有兩三個月時間了,多少好藥用上,梁信的咳嗽也沒好。

  身體的每況愈下,令帝王的猜忌心也越來越重。

  孫大海不敢勸,暗中給內侍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找太子。

  內侍領了差使出去,孫大海恭敬站在梁信身後,眼睛瞄向兩套一模一樣的帳本。

  他知道,皇上這是連太子也懷疑上了。

  兩套帳本,一套是隱衛送上來的,一套是太子殿下白天送來的。

  他現在祈禱著兩套帳本是一樣的,如果不一樣的話,皇上會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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